第38章 情报漏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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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蒸好的硕大寿桃,烧酿鲫鱼,简易版佛跳墙,爆炒母鸡,香覃猪肉饵块外加干炒莲白一一端上桌子,万达等人好整以暇,看着梅千张跪在桌前给蓝大娘子叩头。

虽然这场寿宴出席的只有他们几个人,蓝娘子还是依照年轻时候的旧习,将自己隆重地装扮了起来。

点翠攒金丝宝石的全套头面,福寿满地花的対襟大袄子,妆金白绫水波纹马面裙。

虽然艳了些,俗了些,蓝娘子脸上的妆容过时了些,整体倒是很符合这个金碧辉煌却又有些不伦不类的客堂间。

“她头上那套狄髻,就是浔州府治下某个县太爷小妾的吧……”

万达凑到杨休羡耳边低声说道,“还有身上的绫罗绸缎,应该是桂林府那个绸缎商丢的。”

“你看这桌布……”

杨休羡扯了扯黑檀镶螺钿八仙桌上铺着的红色满地锦大花布,“应该就是咱们船上丢的那块南京花布没错了。”

好家伙,这个“一剪梅”偷遍湖广两地,就是为了攒全这些花花绿绿的好东西,给他干娘过寿啊……

这不知道要骂他一声“贼子”,还是夸他一声“孝子”。

“这蓝大娘也够没心的,明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处,居然还花的心安理得……”

邱子晋的眼睛盯着桌上那坛煲了一整天的佛跳墙,低声说道。

“这桌上的食材,一半都是贼赃。另有一半,是他偷来的银钱置办的。算起来都是赃物,一会儿你可别吃啊。闻了都算是给贼‘销赃’呢。”

万达故意说道。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行吧,不吃就不吃。”

邱子晋考虑了一下“口腹之欲”和“文人气节”之间的关系,突然之间“呆气”发作。

他掏出一块手巾,捂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儿,这是准备彻底“不闻”了。然后闷闷地环抱住双手,当真是要放弃这到嘴的美食了。

万达见惯了他平日馋猫的腔势,见他如此“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头面本就是我娘年轻时候的爱物,一直到几年前都在我-干娘身边,后来被人骗走了,流落到那县衙小妾的手上。我现在把它取回来,还给我娘,有何不可?”

梅千张叩了头,坐回到蓝大娘子身边,看到邱子晋这般模样,嘲讽地说道,“我‘一剪梅’下手的从来都是不义之财。你们看我是个‘贼’,我看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是‘国贼’之流。”

蓝大娘子本来受了干儿子的孝敬还乐呵呵的,听到梅千张居然出口就是不逊,她想都没想,立即又是一拳。

“娘,我没说错!他们这些京里来的公子贵人,从小都在锦绣堆里长大,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知道什么人间疾苦”

梅千张抱着脑袋,不依不饶地说道。

“那个县衙老爷,根本不是什么好官。广西连年兵乱,这几年又接连发了好几场洪水,那老爷非但不把朝廷派下的米粮分发给老百姓,还联合当地的粮商坐地起价。把朝廷的赈灾米粮高价卖给百姓,谋取暴利。”

“小千!闭嘴!”

蓝大娘子跺着脚。

“让他说。”

万达伸手,阻止了蓝娘子又高高抬起的胳膊。

他倒是要听听,这些两广和湖南的官员们,是怎么一个“国贼”法。

“那被我剪了头发的小妾,已经是那老头的第四房姨太太了。他来到浔州,为官三载,光顾着搜刮民脂民膏,什么好事儿都没干小老婆倒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迎入门。”

梅千张伸手,拿过一边的酒壶和酒盅,给自己满满地倒上了一杯,大口灌了下去。

“我不止剪了那个小妾的头发,我还刮了那个老爷的胡子呢。”

他恶狠狠地笑了笑。

“我把老头子的胡子和女人的头发都放在了存放县令宝印的匣子里。原封不动地给封上了。我就是要告诉那个恶官,我‘一剪梅’今天能够拿了你女人的头面,割了你们的头发,明天就可以在梦中取你的首级!”

“为官一任,不造福一方,只想着搜刮地皮,享受富贵温柔乡,那做个什么官呢?这种人,不是‘国贼’是什么?”

说到兴起处,梅千张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说得好!”

邱子晋听他所言,头脑发热,一把扯下面上的手巾,为他大声叫好。

“幼稚……”

杨休羡冷哼了一声,将头别到一边。

他以为吓了那县官一下,人家之后就会夹起尾巴乖乖做人了?

还不是该怎么搜刮,照样怎么搜刮,甚至变得更加变本加厉,要把损失都给补回来呢。

“还有那几个富商和绸缎商。”

几杯好酒下肚,又尝了几块肉菜,梅千张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红晕了。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吃多了酒潮红。

在看另一边之前还口口声声“文人气节”的邱子晋,虽然还是很有骨气地没有吃肉,却已经喝得与梅千张滚到一处去了。

“哎……大人慢坐,老身到后头去散散酒气,再做一锅醒酒汤来。”

蓝大娘子见已然这个样子,自己也把拦不住。干脆起身,转到房间里,卸下了头面首饰,换上了寻常衣服,下厨做汤去了。

高会这会子倒是机敏,跟着走到厨房里,明里是帮忙,其实是监视。

“那些富商,勾结朝廷的宦官……对,我说的就是黄太监那种。名为‘守备’,应该护持一方吧。实则跟当地的官员,商人们勾结,以采办贡品为名,戕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梅千张醉醺醺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老子把他们的钱财和锦缎偷出来,散发给百姓么——这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做的不对么?”

“唔……”

邱子晋抱住酒壶,想要说“对”,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嘴巴张开又合上,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满桌好菜,有点后悔刚才的“豪言壮语”了。

“这就是你去偷盗别人的绸缎,给你干娘做衣服的理由?”

万达叹了口气,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偷东西就是偷东西,旁人做错了事情,你打着“侠义”的旗号,劫了他们的财物,散发给老百姓就算是出了气,赎了罪不成?

过去上学的时候万达最喜欢看武侠小说,什么金庸古龙梁羽生,还珠楼主温瑞安他一个都不曾放过。

也曾经赞叹里面行侠仗义的侠客,觉得他们杀贪官,灭狗贼,快意恩仇,向往他们的“江湖”人生。

但是自从进了锦衣卫衙门,结结实实地办了好些案子,他才渐渐懂得了什么叫做“侠以武犯禁”。

如果人人都以自己的那套所谓“正义”和“公理”里为行动准则,那么哪里还需要官府,哪里还需要律法。

天下不就真的大乱了么?

“哼……你们官府都是官官相护的。旁的不说,我朝规定,只要是民告官,无论缘由,先打五十杀威棒。五十棒下去,命都被打没了,谁还敢告?”

梅千张看到万达不同意的眼神,气的又拍了一下桌子,“就算只是平日告诉。这‘八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道理,大人不懂么?普通百姓,哪里来的钱上下打点。又是衙役,又是典簿,又是牢头,又是勾摄。状子还没递进去,银钱已经花没了。”

听到这里,万达倒是反驳不出来了。

别说普通衙门,锦衣卫衙门也是一样。

俸禄太少,贪污过甚,程序繁多。

除了效率低下这一条锦衣卫没有,样样都能沾边。

他只能管住自己不捞,却无法对旁人置喙。

“大人可知道,我们广西是不产丝绸的?但是为什么朝廷会年年往桂林府摊派贡缎的份额?”

梅千张歪着脑袋笑道,“你知道不能定期定额上缴贡品会怎么样么?你知道像是黄仁那种为富不仁的狗宦官,不但会为了讨好上峰,买通僚人土司,拼命搜刮所谓‘珍品’,‘祥瑞’。甚至还会向他们出卖军事情报,换取利益么?”

“什么?”

听到这里,万达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拉住“一剪梅”的领口,厉声质问,“你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快说清楚些!”

“你们还真的以为,自己在京里看到的那些‘情报’,是真的‘情报’么?”

梅千张朝地上啐了一口,讥讽道,“放屁吧。那些都是编纂出来骗人的。真的按照这些情报行军布阵,能打赢才怪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

万达追问。

“呵呵,小爷我黑白两道什么人不认识,多少英雄好汉都是我的八拜之交。”

梅千张是真的喝多了,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打鱼的,打猎的,放印子钱的,开典当铺的……暗娼行院,镖行土匪。除了玉皇大帝,十殿阎罗,你爷爷我攀不上关系。便是那紫禁城里的皇帝老儿……”

“住嘴!”

唯恐这厮说了什么,玷污了皇上,杨休羡“乓”地重重拍了下桌子,把这些碗筷碟子震的叮当作响。

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的邱子晋迷瞪瞪地抬起头,看了两眼,见到梅千张醉眼朦胧的样子,还特意把凳子朝他那边挪了挪,推了推他的胳膊,“哎,你别睡,继续说呀。我听着呢……别睡……”

话音未落,自己却又呼呼大睡起来。

看到这两个已然醉的不省人事的家伙,万达无奈地和看向杨休羡。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出卖军情’,‘编纂情报’,都是真的么?”

“祖上规矩,我们锦衣卫不能直接参战,很多军情只有东厂和监军守备太监才了解……”

锦衣卫虽然是皇帝近侍,却还是属于军人。大明朝的皇帝,历来都是信任太监多过信任军人的。

毕竟只有军人才能造反,而宦官离开皇帝,就什么都不是。

当年的曹吉祥,王振,都是权势滔天的东厂掌印。但是其生死,也不过就是皇帝的一句话而已,根本连反抗的心都谈不上。

杨休羡自然知道这一句话是怎样的分量。

去年一整年,他都在广西大藤峡前线探听军情,几次出生入死,就是为了知道山上各个寨子的分布情况,人员构成,组织动向……为此,锦衣卫和团营里牺牲了不知其数的探子。

如果他们搭上性命弄回来的情报,成为了军队中高层和当地叛军的所谓“买卖”……

那么死去的军士是何等无辜,被战火波及的百姓又何等无辜,为了一次次平叛,被朝廷抽调的壮丁,多加摊派的赋税又是何等无辜!

“这个人说的未必是醉话……”

杨休羡沉吟道,“看来我们这次广西之行的重点,就是这个了。”

看着这一桌的杯盘狼藉,万达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边,万达一行人在乱打乱撞之下,渐渐拨开迷雾,找出连年平叛不顺的原因。

另一方面,四月中下旬,朱见深下令,在应天府的南京兵部设立两广用兵中心。开始为调集兵马,筹措粮草和军饷做准备。

就在这时,一封由翰林院编修邱浚,根据这些年广西驻军、太监守备和探马的情报而写就的《平叛方略》,由首府李贤李阁老呈到了朱见深的御案前。

这封方略的梗概,总体就是四个字——围而不攻。

指出广西连年战乱,多次平叛无果的很大原因,是因为朝廷的部队不适应当地气候。加上那边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发再多的兵也是于事无补。

不如两广军队合力将匪首赶入大藤峡悬崖处。切断叛军补给。围上他各三年五载,将叛军困死在大山里,到时候待其士气大降,再发兵一举歼灭,可大胜也!

这封《方略》被朱见深看过之后,觉得有理有据,深以为然。他连夜着怀恩太监唤来兵部尚书王竑进宫商讨。王尚书亦是觉得可以以此作为此次战役的大致方略执行。

次日朝会,朱见深将这折子发了下去,命发到南京军部,着全军高级将领查看。

主将赵辅,总兵欧信,都指挥等人看了,又结合这些年当地驻军汇总的情报,觉得这《方略》确实言之有理,是一条良计。

只有一人,在看完了《方略》后,一巴掌将其拍在了案几上,当着主将等人的面,大声驳斥,“一派胡言!”

这个人,就是翰林出身的大军总统领,如今的右佥都御史,曾经跟着万达一块前往于谦祠,祭祀了于谦的大将——韩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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