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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赵小宇昨晚挨了骂,早上推脱说肚子不舒服没吃早饭,怕坐在饭桌上又被翻旧账,到了快十点他妈去打牌了才偷偷溜出来买吃的,穿过两条街,在白湖边找了个还没关门的早餐铺子。

这边不会碰到熟人,保险。

昨天下了雨,白湖涨水了,岸边拉了警戒线,但无济于事,依旧不少人蹲在湖边,有些人在捞鱼,有些人在洗衣服,还有小孩子在浅滩上玩泥。

赵小宇从小就不爱来这边,人多,乱糟糟的,鱼龙混杂,最近两年在湖东设了岗亭,有协警在那里看着,好了很多。但他还很小的时候,这里都是外地人吃饭娱乐的地方,鱼龙混杂,也就极容易起冲突,打架都直接拿刀子的,留下很多离奇的传说。

南菏附近是工业镇,挨着南菏都是大片的工厂,每天放工的时候,这条沿湖路就异常热闹,塑料棚子支起各种小摊,彩色廉价灯将这一片映照得光怪陆离。

每次路过这里,赵小宇都恨不得跑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彪形大汉冲出来。

据说这里还有过大毒枭,就在白湖岛上,那岛很小,上头只有一座庄园,庄园是有人住的,出入都是直升机,但谁也没见过,渔民们靠近那座岛就会有人开着船出来驱逐。慢慢有谣言传出来,说上头住的,是市里的首富,镇西侧那密密麻麻的工厂,有一半都是他家的。

再后来庄园空了,里头没人了,渔民还上过岛,捡到过不少宝贝,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里头住的不是首富,是个大毒枭,因事跑路了,也有人说是在外地被抓了。

再后来还有人在岛上捡到过子弹,就更证实了。

到现在还有人时不时抱着寻宝的念头上岛上去,没人再开船驱逐了,庄园已经荒废得杂草丛生,据说市里来了专家勘探,想改造成旅游景点,但后来又没有消息了。

当然,赵小宇并不信,南菏有很多离谱的事,因为太乱了,人杂,嘴也杂。

班上好多同学都想上岛去,冒险对少年人来说似乎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就像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地方,仿佛战胜恐惧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是个大人了。

那座岛就是大家的勇气试炼地。

南菏是渔村,白湖连着海,家家户户都有船,小孩子水性也都好,游过去也不是事儿。

但赵小宇不想,并且觉得想去的人都是傻子,就是一个破岛而已,可能上面住的人也是嫌弃南菏太穷了才走的。

他就希望悄无声息地过自己日子,等他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南菏太穷了,明明不远的地方就是工厂,可就是穷的离奇。

连人待久了也变得粗鄙。

他喜欢体面人,喜欢礼貌有教养的人,但南菏没有这种人,至少他身边没有。

如果硬说的话,成老师算一个,成老师是整个南菏一中唯一的体面人。

说起来,成老师的女儿成穗和程焰还是好朋友。

想起程焰,赵小宇的眉毛又耷拉下来,昨晚她救了他,可他真的太没出息了,到现在都不敢跟他妈说,是薛宁宁那那群人勒索她,而不是程焰欺负他。

他妈有点怕程训之父女俩,所以只打电话骂了一通就算了,不然他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他昨晚好几次想坦白,但他不敢,薛宁宁家里更复杂,他怕他妈不敢惹人家,转头只能把气撒在他身上,又要骂他没出息,骂他惹事精,没事去招惹坏孩子。

“一碗虾仁馄饨不要香菜。”赵小宇在一家人很少的小店坐下,小声说了句。

老板应了声:“好嘞,一碗馄饨不要香菜。”

赵小宇松了一口气,他声音很细弱,每次努力放大声音也总是会让人听不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很苦恼,可母亲每次都很凶地骂他哼哼唧唧不知道干什么,打他的嘴,他就很恐惧。所以很害怕别人听不清他的话。越害怕,他声音就越小。

昨晚上被抢了五百块钱,他妈还不知道,他昨晚推了他妈一下,被教训了两个小时,他妈抹着眼泪说:“你出息了是不是,都敢打你妈了,我老了躺床上不会动了,你是不是得把我直接活埋了呀?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还养出仇来了是不是?你说你是不是白眼狼?是不是?说话?哑巴了?”

他垂着头,必须要承认自己是白眼狼,母亲才会消停。每当这时候,他又觉得,还不如直接骂他呢!打他也行。

好过这种折磨。

他胡思乱想着,馄饨上来了,他叹了口气,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吃东西也很慢,总之哪里都不合母亲心意。

快吃完的时候,他听到一阵骚乱,岸边有人推了船下湖,打着赤脚的几个男生咧着嘴站在湖边吆喝,“上岛了上岛了啊!十块钱一趟。”

船边还象征性地放了几个游泳圈,看起来像是正经拉客一样。

又是一群无聊人士,赵小宇抬头扫了一眼,却没想到扫到一个男生,男生站在一群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非主流青少年里,显得异常扎眼。

他穿着白t黑裤,大夏天的也是经常穿着外套,不过今天的确冷,外套也是黑色的,拉链没拉,敞着,他手里拿着一柄长雨伞,原本是要往西去的,听到声音却回了头,驻足片刻朝着那群人走去,低声交流了句,然后上了船。

上了船?

赵小宇陡然瞪大眼,那男生他记得,租住在程焰家里,平日里很少外出,出去也是提着画板在湖边画画,或者拿着相机到处拍,也不知道在拍什么。

他前几天失足掉进湖里,还是程焰把他捞出来的,镇上传开了。还说他是有钱人家离家出走的少爷,想不开要跳湖。

赵小宇还很不理解,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会想不开。

但又想一想,自己家里也不算穷,比南菏大部分人都要好很多了,但他有一个神经质的妈,他也经常想不活了。

或许那男生也有一个神经质的妈吧!

这么一想,赵小宇就能理解了。

那几个弄船的赵小宇认识,其中一个还是薛宁宁的小弟,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大喊大叫叫人上船,认识他的都是看热闹的多,都没人理他,他就是来骗外地人和误入的游客的,这边十块钱把人弄过去,想回来就得翻几十上百倍,岛上就算有其他人,知道是他们弄过去的人,也不敢把人拉回来。

都是算计好坑人的。

有时候实在没人上船,就该威胁人上船了,赵小宇不幸被威胁过一次,记忆深刻。

他便有些着急起来,想打电话给程焰,叫她来救人,可掏出手机才想起来,他没有程焰的联系方式。

而且程焰似乎也没有手机。

平常都没人理这些人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要上船的尤其多,很快人就快齐了,都准备解锚绳了。

大约是觉得心里对程焰愧疚,自己没法报答她什么,所以忍不住起了对她家租客多管闲事的心。

他豁然起身,跑了两步,扒开人群到湖边,“季……季时屿。”

周围有一瞬间的静默,让一向胆小的他头皮发麻。

男生回头,墨色的瞳孔黑而深,看着他,“有事?”

赵小宇舔了舔嘴唇,有些畏惧地缩着脖子,第一次脑子转得这么快,“程焰姐好像在找你,要你回去一趟,有……有急事。”

季时屿皱了下眉头。

一个赤膊的壮硕男生过来搂赵小宇的脖子,肌肉结实的胳膊锁着他喉咙,吊儿郎当地笑着,毫不客气拆穿他,“扯你妈的淡,刚还在不慌不忙吃饭呢,什么急事来说说,程焰托梦告诉你呢?”

赵小宇不经诈,嘴一撇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哥……哥……”

赤膊男拍了拍赵小宇白嫩的小脸,嗤笑了声,“瞧你胆小的,你这就不行,走,哥带你岛上玩去,练练胆。”

“我我我不想,我还……”赵小宇抬眼看到赤膊男冷下脸,便咬着嘴唇改口,“那那好。”

赤膊男满意地笑了,“这不就结了。”

赵小宇被推着上船,然后一群人动作很快地解锚绳,船眨眼间离岸。

昨夜里台风偏离路线没有刮起来,今早又下雨了,这会儿天稍微晴了,但风很大。

船上八个人,赤膊男和另一个黄头寸发是一起的,除了赵小宇和季时屿,还有四个是户外徒步路过这里,听说过白色庄园的传说,然后恰好看到有人撑船,便上来了。

赵小宇坐在季时屿对面,左边坐着赤膊男。

赵小宇抬头看了一眼季时屿,皱着一张脸,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季时屿也看了一眼赵小宇,大头娃娃脸,身子却瘦小,很矮,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脸隐忍委屈。

季时屿从程家出来到这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程焰不可能这么快找他。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赵小宇想找个借口不让他上船。

他不认识赵小宇,但看起来对方似乎是好意,并且因为他被迫上船,于是拍了拍自己旁边,“坐过来。”

赤膊男撩着眼皮看了一眼季时屿,似乎才又想起赵小宇刚刚提程焰的事儿,歪着嘴笑了下,“焰姐罩着的啊!”他抱拳,“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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