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猴子(1 / 2)

加入书签

五条悟确实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时间很漫长,而且没有做梦,只有无垠而漆黑的子夜将他环绕在中央,拉着他往深处一步步地走。

四周空无一物,什么都打扰不到他,留给他的只是最简单最纯粹的休憩。

什么都不必想。

什么都不必在意。

稍微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等他终于走到终点时,静谧深邃的色彩缓缓褪去,微弱的天光转瞬间亮起,伴着清爽和煦的风拂过他的眼睫。

“悟。”

有人在耳边呼唤他。

还没等五条悟回过神,周围柔和的光芒先他一步作出反应,亮度突然向上不停攀升,直到像是满室白炽灯齐刷刷打开、照亮每处隐蔽难查的角落才堪堪止住势头。

五条悟被它一激,不由自主皱紧眉头闭上眼。

在这期间,他的大脑逐渐迎来清明,理智也从睡梦中回笼。

彻底恢复清醒后,首先感受到的是掌心里的温暖感——

和脸上蒙着的一层浅淡的阴影。

五条悟呆愣几秒,随即睁开眼视线聚焦。

“醒了?”

夏油杰依然坐在床沿边,右手的五指微微屈起,用最柔软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睡着后不自觉摊开的掌心,几乎没有什么力道,应该是不想打扰他看上去就香甜无比的安眠。

刚才听到的呼唤,似乎是他在叫五条悟起床。

少年侧着身子,紧贴着床垫没碰到对方的右手腕支起他的上半身,微微俯腰垂首喊了五条悟的名字。

五条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夏油杰和他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柔顺微长的漆黑发丝受动作影响落在颊边,正好遮挡住身后窗外的夕阳,在五条悟脸上远远投下薄而柔和的阴翳。

“嗯,睡得很好,现在我精神十足,”五条悟回答着,手上力道猛地收紧握住他的五指,抬起另一只手懒洋洋地环上他的脖颈,“但——是,杰知道的吧,我不喜欢被人叫起床。”

“我知道,但现在是深夜零点整,我担心你再睡下去会直接睡死在[茧]里。”夏油杰无奈解释。

从下午三点多睡到零点,其实并不算长。

然而睡了这么久的人是睡眠时间极短、一向只需要浅憩三个小时就能生龙活虎起来的五条悟,因此这件事就显得格外不寻常起来。

“莫里亚蒂教授给的机会是晚上的歌剧公演,他命令开膛手杰克去杀福尔摩斯先生一生中最敬佩的女性艾琳·艾德勒女士,由她作为女一号的公演已经在九点十五分结束了,”夏油杰把柯南他们得到的消息复述一遍,“按时间来看,孩子们应该正在和开膛手杰克对峙。要不要去那边亲眼看看情况?”

“不用,”五条悟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放手让他们去做了,那就别再像保护欲过度的鸡妈妈一样牢牢护着小鸡崽啦。”

“比起这个,杰要不要试试一觉睡到游戏结束?世界上最美妙的事就是睡到自然醒、做任务的时候偷懒去喜久水庵吃大福哦!”

“……不要。”

夏油杰随他钳制,唇边没好气地扯起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前面那个也就算了,但‘做任务偷懒’给我解释一下?”

上次去神户执行祓除任务,一年级三人组刚抵达任务地点,像平时一样由夏油杰带头制定计划。

就在他决定先去当地警视厅询问关于食童咒灵的情报、准备开口告诉同伴们时,硝子戳戳他的胳膊。

“你不觉得四周有点安静吗?”少女表情复杂,“似乎少了个吵吵闹闹爱捣乱的家伙。”

夏油杰一愣,随即猛地回头,发现硝子所说的那个家伙——他欠揍的混蛋白毛同学确实不在身后。

接着,硝子和他找遍了整个新干线车站,然而都没见到五条悟那头显眼的白毛以及鹤立鸡群的一米八身高。

发短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他们只能心焦地站在原地等,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从身后听到失踪的同窗在兴高采烈喊他们的名字。

“当时问你干什么去了,你说自己去吃喜久福。”他咬牙切齿。

喜久福,也就是仙台特产喜久水庵的大福,口味繁多且味道绵密,甜度也可以由客人自行指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夏油杰知道它是五条悟的心头好,需要不定时命人跑去仙台给他带来东京。

但他没想到,五条悟馋起来竟然会丢下任务不管、亲自跑去仙台吃和果子。

五条悟本人无辜眨眼:“对啊。我又没说谎,确实是瞬移去仙台买喜久福了。”

谁能猜到你真的是去吃喜久福啊!仙台与神户之间的距离可是足足有六百多公里!我们都以为你不想说在跟我们开玩笑打哈哈,尊重你的既没有深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吗?!

夏油杰吐槽他:“我不管你到底什么目的,但下次在做这种事之前一定要跟我们打声招呼,免得让我们跑进警视厅报失踪案。”

五条悟哼出一声鼻音,手臂突然向下一压,想把夏油杰摁倒在自己身上。

“?!等等——!”

夏油杰猝不及防下被他牵动,只来得及喊几个短促的音节。

他现在和五条悟的身高差不多,由于骨架大小不同,从近处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出肩宽胸围比五条悟小了些许。

但在体重上,夏油杰常年勤于锻炼,躯干四肢各处的肌肉流畅而紧实,实际上比他更重。

五条悟这出突然袭击明显出乎对方的预料。夏油杰反应不及,愣了一下后立刻伸展五指,肩胛骨处的肌肉鼓起一道起伏的弧线,眨眼间便用单臂使力支起身子,整只左手也不可避免紧紧贴压五条悟的右掌心,险之又险地逃过了鼻梁砸断在他胸膛上的命运。

发尾轻轻扫过鼻尖,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气,似乎是夏油杰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五条悟眨眨眼,遏制自己想打个喷嚏的冲动。

“不要,你见过谁剪刀石头布的时候会把自己要出什么告诉对面的。”他慢悠悠地回答。

夏油杰支着上半身,朝身下的混蛋同窗露出平静危险的微笑。

“很有道理,但因为这不是剪刀石头布所以拒绝无效。”

五条悟又朝他眨眨眼,没有说话。

看他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夏油杰扭头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怒火全部用理智浇熄。

这就是带孩子的感觉吗,五条家真辛苦啊。

虽然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当咒术师期间和某位女性相爱……

但以后,如果决定不再当咒术师、找到心爱的人结婚共度一生,我也绝对不会要孩子。

尤其是悟这样的孩子。绝对不行。

“至少要回个短信,或者接电话让我们知道你平安无事……”他勉强保持心平气和。

“提前知会就不叫偷溜了,回短信接电话也会被你们催着回去工作,完全没有放松偷懒的意义。”

五条悟煞有介事地讲道:“听好啦,真正的偷懒就是把任务全部扔给同伴干,事前资料让杰看,行动计划让杰制定,报告书也让杰来写——”

五条悟——!

脏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被主人用惊人的自制力和涵养咽了回去。

“你又想打架?”夏油杰笑得愈发温和。

“还有,把我放开,小心我一松手压断你的腰。”

“随便啦,压断的话你要对我负责。”

五条悟毫不在意,转而低下头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说到喜久福就觉得好饿,想吃樱桃千层奶油芒果慕斯蓝莓夹心瑞士卷三色水果班戟——”

夏油杰默默听着他报菜名,最后听见他以一句话收尾:“杰,游戏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让你陪我吃蛋糕。”

“然后蛋糕也要让我来买?”

夏油杰刺他一句,接着答:“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和你一样不太清楚具体的通关进度。”

唔哇,语气很不耐烦。

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五条悟果断收回在他底线上试探的脚,抬起脑袋用发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又是这样。

感受到下颌处窸窸窣窣的柔软痒意,夏油杰无奈闭眼。

每次都被他轻易看透,临界点被拿捏得死死的,没办法真正发火。

“其实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你好像挺担心小侦探他们的。”

“不了。比起江户川君那边,我更担心你会不会因为太想吃蛋糕把游戏拆了。”

“?我会,但因为这样干的话杰一定会生气,所以不会。”

看吧,所以换成谁都很难对这家伙发脾气。

夏油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见到里面只有自己清晰的倒影,只能再次宣布投降。

既然五条悟建议他别管,那就不管了。

那些孩子承诺说能办得到。就算办不到也没事,大不了就是一起通关失败而已。

他放下习惯性升起的担忧,试图挣开脖颈上的禁锢,未果,只好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和五条悟对话。

“游戏什么时候结束的问题,或许可以问问诺亚方舟。它应该有在注意各方的情况。”

“好——”

五条悟拖长尾音,挂在他脖颈上的手悠闲晃了晃,食指触到那缕显眼的刘海,灵活转个圈松松缠绕成漆黑柔顺的圆环戴到指尖。

像戒指。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

也像绳索。

早在涩谷发生的那场大事件里,五条悟就明白了。

夏油杰的死注定化作诅咒,仿佛一条蛇蜷起自己冰冷的鳞身迅速绞紧猎物,死死缠着他的心脏勒进血肉,留下被滋滋腐蚀出的、难以愈合的交纵长疤。

幸好不算疼,也没到窒息的地步,他还能忍。

而且……杰也很难过。

五条悟十年来从未与夏油杰相见。但是,从对方突兀闯进高专结界高调宣战的那一刻起,对夏油杰知根知底的他就隔着雪白的绷带看出了这个身披袈裟的男人十年以来的状态——

最后这段时间,他的挚友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那双温柔澄净的眼里什么光都不存在了,看上去跟正在等死差不多。

……也确实是在等死。

五条悟回忆着巷口那幕诀别。

男人半身浴血,素来都会被主人仔细打理的黑发难得凌乱地披散在耳侧,连五条悟最看不顺眼的那身袈裟都不翼而飞,垂首靠坐着脏兮兮墙壁的模样狼狈而可怜,像极了被暴雨淋湿又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偏偏他还在笑。

最开始是虚伪至极的微笑,其中敷衍忽悠猴子的意味让五条悟看得牙痒痒,只想一拳揍上他的俊脸,迫使他黯淡空洞的眼眸重新燃起火焰、砸碎他装出来足够以假乱真的疏离感,接着像从前那样攥紧那片被血水浸泡软烂的衣领冲他大吼“夏油杰你个大笨蛋”,换来对方努力压抑着怒气、已经阔别许久的那句幼稚园水平的反怼:“说别人是笨蛋的才是大笨蛋!”

然后是打架,拆掉一整栋教学楼或者铲平后山的又一个山头,在刺耳的警报声里瘫倒在一起累得直喘、无力接起硝子提醒他们夜蛾在往这边赶的电话,直到听见夜蛾远远传来的咆哮声对视一笑,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赶紧逃跑,一边跑一边碰拳,商量好今晚拽着又要熬夜治疗伤员的硝子偷偷溜去参加市区里的庆典,就算被硝子报复性地拼命灌纪土清酒也绝不能放弃,男高中生们这次一定要在拼酒上赢过酒量深如海抽烟论盒抽的失格女医者。

所有仇恨都能一笔勾销,他们依然能变回彼此熟悉又怀念的模样。

但他只是在想,并没有真正动手。

绳索状的疤痕一路攀升蔓延到四肢将他套牢,随即缓慢收紧,以不可抵抗的威势完全限制住他的动作,令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默然看着那张焊死在夏油杰脸上的沉重面具。

在那之后,是稍微明亮了些的笑容。

随着闲聊的进行,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仍把他视作朋友,以至于说出了“我相信你”这种从他们对峙十年的立场来看颇为荒唐的真心话。

有件事,五条悟并不知晓。

他一直把夏油杰视为挚友,哪怕分道扬镳久别十年也依然把对方放在心上,自认为这份深厚友谊即便饱受意外磋磨也不曾变过——

但在夏油杰眼里,他们之间绚烂纯粹的感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过去时了。

夏油杰从来没有妄想过他们还能和好,他抱着和挚友一刀两断的决心转身离去,满腔爱意化作燃烧殆尽的死灰,在十年前就已被人世磨光。

然而在最后,在荆棘丛里艰苦跋涉的他竟然能听到五条悟对他说“我相信你”,以及随后用过往被他捉弄的态度坦然来了一句:“真是败给你了。”

……

真的还有把我当朋友啊。

于是,五条悟看到濒死之际的男人放松神色,唇边那抹笑容逐渐真实起来,恢复了记忆里该有的清朗温润。

临终前,他用死寂如荒野、不复以往透亮,那股恶浊中混杂着残渣的深污感比身后墙壁还要严重的双眼直视五条悟,说这个世界让他好痛苦,痛到他从未打从心底地笑过。

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

五条悟不发一言。

和我度过的那三年……不,那两年,难道也让你感到痛苦吗?

他没有问。按照夏油杰的说法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

反正他就要死了。

而且由我来杀。

因此,他只能沉默良久,在开始动手前鬼使神差地轻轻问道:

“一个人,会很寂寞吧?”

夏油杰像是被这句话惊到了,愣住两秒才突然笑起来,狡猾地没有正面回答。

明明只要他露出悲伤的表情,说一句“会寂寞”,就算知道他可能又在骗人,五条悟也一定会心软放过他。

或者否定也好,“不会寂寞”也可以,五条悟只是想寻一个由头让自己把挚友留下——

夏油杰或许不会寂寞,但他会。

但就像他对夏油杰知根知底那样,亲自领他走上正道的夏油杰也对他再清楚不过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