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同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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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杰走过去,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一张,端端正正写着“旅店”两个字。

他看着这纸发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是预备拿这个去问别人?”

红杏点了点头,又微微红了脸,显然是不好意思,却也不遮掩,只是大大方方的微笑。

天杰也知道,她出来之前其实是做好了准备的,但这上海实在不比家乡,人多地杂,她一个口不能言的弱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跌跌碰碰着实是危险,就不假思索地向她道:“我知道一处还过得去的旅店,这样,我带你去吧。”

听到他这样的提议,红杏显见的高兴和感激,点点头,认真而艰难地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天杰没有心理准备听到她开口讲话,不由一愣,慢了一拍才笑着回道:“不必客气。”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那家旅店,那是他刚来上海时曾经下榻过的,还算干净,费用也便宜。

他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跟那茶房的小顾都成了老相识,才一进门,小顾便认出他来,笑嘻嘻地上前招呼。

时隔多年,天杰仍是热心,自然地替她办好入住手续,帮她安顿,又告诉她:“小顾是个热心肠的,我已嘱托过他,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

红杏在边上看着他忙,在心里将这些住店的流程一一记下。

一切都办妥当了,天杰又拿出一张便签,提笔写下一个住址,念了一遍后对折一下交给她,“这是我的住址,你先收着,日后也许有能用到的时候。”

红杏一时并没伸手来接,他方才觉出她的不自然,认真补一句:“出门在外,你我总是同乡,假若碰到难处,不必有什么顾忌,尽管来寻我。”

她郑重地双手接过收好,又向他鞠了一躬,道了谢。

两人就此暂且别过。

年后的一段时间,学校里的事务总特别繁杂,等忙过这一阵,天杰想起来去看看红杏时,都已是初春了。

他到旅店去,还没说明来意,小顾便能猜到似的上前对他道:“梁公子,年后,那哑巴小嫂子一直都寻不到活儿做,不久前才去了剿丝厂做工,出外租房去了。对了,她还特意托我留了个住址给你。”

天杰从小顾的手里接过纸条,看见那笔迹陌生,就晓得定是她拜托了人写下来的。

他绕了许多弯路,一踏进那条不起眼的弄堂,就感受到了逼仄,顶头的天空被两边的住屋压迫成了一条线,时值黄昏,好多户人家都在门前点了煤球炉炒菜,呛人的滚滚浓烟里,时不时有几个孩童猛窜出来,追来赶去地闹着玩。

他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这样走走停停,好容易寻到红杏门前时,她正在吃晚饭。

只看一个充作桌子的竹凳子支在门口,上头只摆了一小碟切成丝的腌萝卜,她就坐在门槛上,手托着一碗泡饭默默吃着。

一看见他,红杏慌忙搁下碗筷,笑一笑,起身要迎他进屋坐。

天杰笑着摆摆手,“不要忙,我正好顺路经过,就走了。”

红杏没依,他拗不过,只得随她进屋去。

屋里黑咕隆咚,又是低矮狭窄,不得不猫着腰,她点了灯,让他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再倒一杯茶水送到他的面前。

他发现她一双捻惯了缝衣针的手已被摧残得没了样子,微微一怔,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斟酌着开口:“我任职的学校伙房正好有一名空缺,你愿不愿去试试?”

红杏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她犹豫的不是去不去,而是如何拒绝。

她伸出手来比划,做一个剿丝的动作,再做一个缝衣的动作,她显得有点急迫,似乎生怕自己解释不清,辜负了他的好意。

天杰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在剿丝厂再做一阵,而后慢慢的仍去寻裁缝的活计来做。

他宽和地一笑,说了声“好”,就告辞出门去,心头却掩不住淡淡的失落。

这次一别,再度跟她碰面,已是八月份的盛夏。

那日黄昏,天杰才从学校下工到家,远远的就看到一名女子安静地侯在公寓楼前,等近了看清楚是红杏,人就意外地发了怔,不仅因为看到她竟主动过来寻他,也为她这段时日的变化。

她仍挽着在乡间时的发髻,却换了一件蓝布旗袍,外头再罩一件乳白色的薄坎肩,这身装扮远不见得摩登,却清爽得体,也多少褪了乡气。

最主要的是她眼里有了神采,面色也比之前要好看些。

红杏一见他便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上书了几个字:“我找到了新工作”。

她又向他比划一个缝衣服的手势,他就懂了,笑着问她:“回到老本行了吗?”

红杏一边高兴地点头,一边真挚地看着他,费力地挤出两个字:“吃……饭……”

天杰就知道,她是要请他吃饭,因他自觉并没帮到她什么大忙,受之有愧,就稍顿了一下。

红杏怕他没明白,急得脸都涨红了,又补充几个字:“请你……吃……”

天杰终于点了头,笑应了一声好。

他带她进了他和同事时常一道聚餐的小饭馆,两个人坐定,她又将菜谱递给他,要他来点菜,他也不再客套,接过来点了几样最普通的家常菜。

菜上了几个,红杏忽然端起店内的茶水杯子,站起身来,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天杰又是顿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笑一笑,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因为年少时候对她的那一点情思,现今自以为早放下了,他对着她却总还做不到完全自然。

到这时他似乎才彻底明白过来,但凡他能有一点靠近她的机会,她待他就绝不会这般坦然。

这样想着,他反而卸下心中的枷锁,一下子放松下来,与她碰一下杯子,一口气干了一杯茶,再一笑,像是面对一个平常的朋友,轻松问道:“我以后能直呼你红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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