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ter 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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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枣/文

倪梦原以为女儿拿下柏林影后,自己也会圆梦,会解脱,会有得偿所愿的快乐。

所以哪怕倪苏合同上签约的番位是女配,于意欢的公司因此在报奖的时候苦苦纠缠,她都雷厉风行地替倪苏挡下。即便《春列》主创方为了奖项更十拿九稳,给倪梦施压,要她取巧给倪苏报送“最佳女配角”时,她也都强硬顶住了。

倪梦顶着八方压力,一意孤行,亲自运作为倪苏报送了“最佳女演员”。

并非是她真的彻底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国际影后梦”心魔给操纵,才执意要女儿去搏那最难的奖杯。而是她发自内心认为,倪苏作为新人在“椿来”这个角色迸发的灵气与水准,有足够去一较高下的实力。

倪梦确信,自己没有以公谋私,她牢牢记得自己和女儿是合作关系。

她甚至为了给倪苏双保险,还特意反复确认和打点,同时给倪苏报送了“最佳新演员”。

倪梦为女儿做了所能做的一切,最终如愿以偿——倪苏竟真的同时提名了两个奖项。

她霎时间更笃定:自己这一年暂停拍戏,转而寄情全力培养倪苏,是自己所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放下所有工作,亲自陪同女儿来到柏林。

直到这个时候,她其实都是真心实意地为女儿的入围而感到兴奋,她和倪苏一样,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所以即便只是红毯上的一双高跟鞋,她都力求完美。

当颁奖典礼开始播放最佳女主入围名单及其作品时,倪梦仿若是自己入围般紧张,不安,又期待。

“最佳女演员,《春列1719》倪苏!”

颁奖嘉宾念出女儿名字的这一刻,她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她甚至差点跟丈夫一样,兴奋得直接起身。

然而,这样的快乐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当那双荣耀之光打在女儿身上,而自己依旧深埋于黑暗之中,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眼前的所有,仿佛曾经一次次失利的场景的重现,倪梦陡然清醒。

拿奖的人是倪苏,而非自己。

她看着女儿喜极地与《春列》的主创们拥抱,那是女儿剧组共事过的朋友们;她见证女儿在漫场的掌声中登台,那是属于女儿的恭贺。

倪梦仰头望着女儿意气风发地站在自己曾梦寐的舞台中心,激动又感性地致词,女儿甚至单独感谢了自己。

心中那些兴奋与快乐如退潮般急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惘。

十八岁的女儿,替她实现了半辈子的梦想,她本该高兴的。

可她,远不如想象中的快乐。

甚至,看着倪苏闭眼快活地亲吻银熊奖杯时,有那么一瞬,倪梦居然感觉到了嫉妒。

她嫉妒这个十八岁少女的才华,她恨不得此刻站在台上的人是她自己。

在女儿创造奇迹,真正一举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高度时,倪梦终于彻底醒悟。

她曾以为,如果那人是自己的血脉,那执念肯定能够得以破除。到如今她才恍觉:原来不行,还是不行,哪怕站在那上面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唯有她自己亲自站上那荣耀的舞台,才可获得解脱。

倪梦没有办法完全共情女儿的快乐,相反,她因为女儿一出道即拥有自己追逐一生的东西,而感到愈加痛苦了。

但她能保留着理智,知道这是属于女儿的最美妙的夜晚。

倪梦虽不能共情,完全可以想象女儿的快乐,所以她并不预备扫兴。在颁奖典礼结束后,她便有意地避开了女儿,哪怕是来到主办方包下的afterparty,她也都独自躲来了休息室。

倪梦痛苦又迷惘,她突然对未来的方向不那么确定了。

今夜拿下影帝影后的两个人都是年少成名。

路乘风十岁便拿下金枝影帝,二十岁实现国内三金满贯,二十一岁夺得柏林影帝;而倪苏,她的女儿,入行即巅峰,十八岁的第一部作品便一步登天。

倪梦不禁想,难道电影这一行果真天赋为王吗?

正是她最迷茫的时刻,丈夫寻了过来。

他关切地问她:“阿梦,今天是你和苏苏的大日子,你怎么不去酒吧痛快地喝几杯?”

倪梦看向丈夫。

于安其实也冲击过很多次国际三大的最佳导演了,他所拍摄的作品口碑都不错,可至今最好的成绩也只有20亿出头。前两年他更高产的时候,连续三部电影的票房都停在20亿,所以业界才会调侃他为“20亿导演”。

他今夜离那座奖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但他还是错失了。

倪梦突然觉得,今夜的丈夫或许能够懂自己。

“老于,我可能真的有些魔怔了。”所以她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丈夫,“我今晚居然有点嫉妒我们女儿的才华。”

她说:“我好像没有办法真正地为她开心。”

于安猛地一愣。

他找到妻子,本意是想叫她下去和倪苏喝一杯。

因为在倪苏回家之初,就是妻子极力支持女儿进入娱乐圈,甚至不惜挤掉其他演员也要为其争取一个试镜的机会。而后,倪苏事业的每一个重要环节,妻子也都有参与。哪怕是女儿在十八岁生日上,被他们伤透了心,她们母女之间的合作关系也都仍旧没有破裂。

于安以为,妻子亲手将女儿送上她梦寐以求的位置,该比任何人都开心,该从此放下执念豁然开朗。他以为,她们母女该是最懂彼此的人,今夜注定要共同庆贺。

可他万万没想到,妻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阿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于安不可置信,完全无法理解,“是你亲自将苏苏推到这个位置的,她比我们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做得更好,你怎么可以不为她开心?”

他尝试劝慰妻子:“阿梦,或许你只是因为人生目标突然被女儿实现了,一时还没从最初的震撼中缓过来。别想太多,我们下去和倪苏一起喝一杯,慢慢的你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于安伸手去牵妻子的手,想要和她携手下楼。

倪梦拂开了他,痛苦地说:“根本不是胡思乱想。于安,为什么连你也不能理解我?今夜是你离国际最佳导演最近的一刻,你再度错失,可你的女儿第一次就成功了!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的嫉妒吗?”

“我当然没有!”于安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他突然感到非常失望:“就像我以前从不因为欢欢没有继承我们的天赋而遗憾一样,我也绝不会妒忌自己亲生女儿的才华!”

“这种奖项结果本就是充满意外的,莱昂纳多的奥斯卡奖杯不也等了那么多年吗?”于安质问她,“倪梦,你出道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世界上任何行业天才都会不断涌现,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耐住寂寞,持续输出。”

倪梦嘴唇张了张,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于安怀抱着最后一丝期盼,就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等待,等她幡然醒悟跟自己一起去向女儿道贺。

然而,倪梦还是令他失望了。

她终是无法克服心魔,闭目疲惫地靠住沙发说:“对不起老于,你一个人去吧,我做不到。”

于安忍无可忍,替女儿向她控诉:“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是倪苏的亲生母亲?你的女儿拿了国际影后,你怎么能说得出并不为她高兴这种话?倪梦,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工具!”

倪梦终于也在丈夫的步步紧逼之下失控。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怒吼而出:“你根本不会懂!就是不行,站在上面那个人除了我自己,是谁都不行!”

“为什么女儿获奖了,母亲就一定要强颜欢笑地去向她庆贺?”她反过来质问丈夫,“难道我除了她母亲这个身份,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连在她春风得意时候,我嫉妒和黯然神伤的资格也要被剥夺吗?!”

砰——!

几乎就是在倪梦口不择言坦诚所有之时,门口陡然传来玻璃杯坠地破碎的声音。

于安和倪梦猛然对视,明星的本能被激活,两人立刻休战默契地冲到了门口。

然后,他们看见了亲生女儿错愕又受伤的眼睛,以及那被泼洒一地的香槟与碎玻璃。

*

倪苏从没想过,倪梦对于自己一举夺得国际影后这件事,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即便她早就猜到,倪梦在最初寻回自己后,那样支持自己进入娱乐圈演戏,最大的因素恐怕是母亲自己想要找一个更优秀的继承人。

她一直都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在演戏这方面的天赋远超于意欢,所以倪梦才会在自己回归后,反而更“偏爱”自己。

这份偏爱是有条件有代价的,倪苏一直都知道。

但她觉得无可厚非。

和于意欢相比,她本来就和亲生母亲少了十七年的相处感情,她允许和接受母亲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闪光点而给予的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种始于才华和欣赏的爱,反而令人更安心。

因为在倪苏的世界观中,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和倪梦其实有诸多的相似之处,她们都果决自强、充满野心,她很享受和倪梦相互成就的感觉。

所以,哪怕十八岁生日那天,倪梦最终也选择了于意欢。她对母爱也心生失望,也依旧选择了维持和倪梦的合作关系。毕竟,那天于意欢是真的在赌命,就像跳下火车赌陈烈会救自己的椿来一样。

倪梦铁血,但于意欢到底也是她亲自教养十几年的女儿,倪苏不接受那天的结果可以理解。

她以为,倪梦到底也是一位母亲,也会心软。

但现在看来,终究是自己错看了她。

倪苏从来没想过,原来她的母亲,她的合作伙伴,在见证自己捧起奖杯时竟会嫉妒和黯然神伤。

原来,倪梦并不为她而感到开心。

倪苏无法形容方才亲耳听到,倪梦亲口说出那些伤人之话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是喜悦被掺进杂质,是信任被彻底打破,更是最后的期许也被辜负。

她受伤更失望,冷冷地看着倪梦。

“倪苏……”

倪梦显然也没料到女儿竟会在此刻出现,她张了张口欲要解释,发现根本无从解释。

最后,她只能无力地说:“对不起。”

于安远比妻子更着急,他立刻走到女儿身旁问:“苏苏你怎么没在酒吧玩,杯子是你摔碎的吗,有没有伤到手?”

“呵。”倪苏冷笑一声,定定地看着倪梦,“是啊,我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楼下喝酒,而非要舔着脸端着酒,妄想上来敬倪梦老师一杯呢?”

“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原来倪梦老师的野心和执念,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工具人所能满足的呢?怪我太自以为是,是我蠢得要命!”

少女控诉着,眼泪夺眶而出。

可她连今夜站在颁奖典礼舞台上致词时,都不曾落泪。

于安和倪梦两人都猛然一震,他们还是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女儿落泪。

倪苏总是坚强果敢的,似乎所有的艰难险阻她都能克服,可他们都忽视了,她其实也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不是的!”面对这样的女儿,倪梦再也办法坐以待毙。

她急急地否认,开始极力解释,试图能让女儿受伤的心不那么痛:“倪苏,嫉妒和黯然神伤并非我本意。我从前欣赏你的天赋是真,想要和你联手创造新的神话,想要亲手送你一樽国际影后的奖杯都是真。我只是、只是——”

可话到此处卡了壳,因为她发现,好像无论怎样说其实都一样伤人。

“你只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一个冷漠无情,彻头彻尾的自私鬼是吗?”倪苏红着眼,冷然反问她。

倪梦的心轻颤了颤。

她本该告诉女儿,自己也没有那么不堪。在这一刻真正到来之前,她的确比任何一个人都期待女儿获奖,她也是今夜才知道自己的心魔竟已重到这种地步。

但这和女儿此刻的控诉似乎并无区别,她的确是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竟这样自私,连亲生女儿都嫉妒。

倪梦没有反驳,而倪苏的宣泄也并未因此而停止。

她一次次地给倪梦机会,哪怕不做母女也继续和她做彼此信任的合伙人,但到头来,这个伙伴也也只是令自己一次次失望。

倪苏本以为经历了去年生日的事件,无论这对父母再做任何事,自己都能冷静处之,毫不在意。直到此刻,她最后的防线被打破,便还是忍不住控诉。

“倪梦,我原以为就算我们做不成相亲相爱的母女,至少还能相互欣赏相互成就,做最完美默契的事业搭档。可原来,你不仅没把我当女儿,甚至根本就没把我当做一个真正的人,你不过是把我当做实现你私欲的工具罢了。”

少女声音微哽,眼泪连成线寂静下滑,她一字一句全部往倪梦的心上扎。

“你这样自私的人,不配做合作伙伴,更不配做母亲!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当初第一次见面,你对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审视和失望是怎么回事了。你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女儿,而是另一个影后预备役。所以后来你发现我愿意进入娱乐圈,发现我居然有天赋时,你便立刻抛了那个同你朝夕相处十七年的女儿!”

倪苏越说心也越痛,她泪意潸然地问:“妈妈,倘若我不愿意进入娱乐圈,倘若我没有演技天赋,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认回我了?”

“倪苏,你怎么会这么想?!”倪梦这次不假思索地说,“你是我流落在外的亲女儿,哪怕你如何令我不满意,我也绝不会不管你。”

“是吗?”倪苏觉得有些可笑,“那么,当我被全网攻击是资本空降截胡,攻击我被包养,攻击我演技不行,攻击我试镜录像是摆拍种种非议时,你是怎么做的?你都没有立刻放出身世为我澄清,而是要我顶着谩骂负重前行,以在最后反转时吸粉!”

她无情地戳穿倪梦的真面目:“你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完美无瑕的明星,一件顶级的工具罢了。你口口声声说着生育毁了你的事业,喊着要争取女儿拿奖时黯然神伤的资格,可你根本,从来都没做过一个合格的母亲。你会为了我抛弃于意欢,同样地,也会为了另一个天赋奇才的人抛弃我。你所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你自己!”

“多可笑啊!”倪苏狠狠地往母亲心上扎,“一个从没爱过任何一个女儿的人,居然还怪女儿剥夺了她的人格和事业。倪梦,萧曼如比你早结婚生子,知道为什么人家远比你走得高吗?因为像你这样冷情冷血的人,恐怕根本共情不了几个角色!”

女儿的话一针见血,精准扎中倪梦内心深处一直深埋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发觉的阴暗面。

过去的很多年,她的确认为生育剥夺了自己的前途,她认为是生育才让萧曼如对自己弯道超车。可没过两年,萧曼如和天王隐婚生子的消息曝了出来。

原来,萧曼如的儿子比于意欢的年龄还大。

可即便那时,倪梦也依旧认为,是自己生孩子的契机不对。倘若更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或许她和萧曼如的际遇便会完全不同。

直到此刻,倪苏将一切都血淋淋的撕开,她才终于如梦初醒。

其实,她当初怀孕的时候也仍在剧组拍戏,连临盆都因工作在那偏僻的小镇完成。正因她太过拼命,才导致产后修复反而耽误了整一年的原因。

而即便是这一年,倪梦人在月子中心、产后康复中心也仍关注着娱乐圈,她根本就没怎么照顾过于意欢。哪怕是之后的许多年,教养女儿的任务,也基本是丈夫在做。

她几乎已经为演艺生涯倾尽了所有,又如何谈得上因生育而痛失机会?

不过是,她技不如人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直到今夜倪梦亲手将女儿送上国际影后的舞台,她嫉妒她迷茫;直到此刻女儿句句泣血的控诉,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才令她终于恍然大悟。

“对不起苏苏……”倪梦终于也潸然泪下,她真诚地悔过,“你骂得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伙伴,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她一说一边回忆这些年的荒唐,她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悔悟。

“真的非常抱歉,我最终还是辜负了我们之间的信任。但是苏苏——”

倪梦想再向女儿讨要一次修正的机会,但话尚未说出口就被打断。

“不必再说什么但是。”

倪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冷静又绝情地说:“谢谢倪梦老师让我彻底看清。既然你并不真心为我感到开心,既然我这个工具也无法令你满足,那么,就此终止我们的合约吧!”

她下定决心:“我们回去就解约,该付的违约金我一分都不会少给。倪梦老师,从此你不再是我的母亲,更不再是我的伙伴。你我今天,恩断义绝。”

话毕,倪苏便转头决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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