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掉了(2.20更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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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萄病倒了,不过这对陶萄而言算不了什么。

因为在被江恒接回去之前,景文康问她为什么喜欢《看挽灯》。

陶萄脑袋昏昏沉沉,但是还是撑着眼皮,道:“看挽灯的男孩独自骑着摩托车远去,离开了这条蜿蜒的小河,更多的灯从上游飘了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摩托车的烟尘没有盖住他眼中的湿润,他对自己说:周景,你长大了,要学会一个人走,可是远处传来口风琴的声音,那吹的是一曲叫做‘惜’的调子,在沙地被滚滚溅起来的尘土中,周景往前看是山,往后看是水,他处在成年和未成年之间,一边哭,一边低声哼着叫做‘惜’的小曲。”

陶萄声音温吞的把这段话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景文康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

继而,他听到陶萄说:“您在书里写到千灯齐放的场景,终究只是纸上描兵,我读到您书里的这个片段的时候,我就想,写得真好,所以我想要把这种触动,这种想象到您描绘道这种场面感觉血液都烧起来、心脏深处都在震颤的感觉拍出来,然后让所有看到这个场面的人,血液都烧起来,灵魂深处都在震颤。”

“为了下一部电影,我看了很多有改编可能性的书,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我看到了您这本。”

景文康问:“薛雪没跟你说,我这本书是为什么写的么?”

“我知道。”

“那你就知道某些私人的感情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陶萄看向景文康,她的双眼像是被雨水洗礼过,干净、澄明、透彻,却也黑得像块墨玉。

她言之凿凿:“如果您真的不愿意公之于众,为何又会将它出版呢?”

“只是为了纪念。”

“景老师,我在书里除了看到了您对母亲离去的痛惜之意,也看到了一个衣衫单单薄的少年,一个人背着行囊走向风尘仆仆的未来。”

“你在纪念您的母亲,也是在纪念自己。”

景文康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一瞬不瞬地盯着陶萄。

他的语气平和中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惊愕与赞赏:“你读得比我想象中更通透,这确实让我以外。”

“但这不能打动我,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说的是别的小说,我也许会同意,但是这本书,真的不行。”

陶萄没有放弃追问:“为什么?”

景文康没有回答陶萄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陶萄:“你为什么一定执着于这本书?你看过我别的书了么?”

“如果仅仅是因为喜欢,那是不够的。”

景文康就站在那里,肩膀笔挺,颧骨突出,嘴唇抿起,一双手背在身后,像是一座难攀登的高山,而窗外还在下雨,天色昏沉,陶萄握着手里的那杯热茶,觉得脑袋有些沉重。

只是在这昏昏沉沉之际,陶萄也用力扯着自己清明的意识。

她声音很慢,说话的过程中,她能感到自己吐字的鼻息都是滚烫,但尽管如此,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除了喜欢之外。”

“我在周景身上,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虽然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体会过亲情,我也不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感觉。”

“但是我尝过生活的沉重带来的窒息感,我住过发霉的屋子,见过冬日里乱窜的老鼠,也吃过无味的淡粥,也许这些比起真正的贫穷而言算不上什么,但是我依旧为此感到窒息。”

“在我暗无天日的十五六岁,我一边站在阳光里,一边被围墙的阴影笼罩着。”

“孩童时候,我有过很多梦想,最后发现那些都无法实现,就像是周景看着那不断升高的长明灯,但是躯体却在翻滚的尘土中穿行。我喜欢这种割裂的复杂感,很喜欢……很喜欢。”

陶萄感觉自己吐出来的气越来越滚烫。

可景文康没有就这样放过她,他道:“可是你已经不再尘土中翻滚了。”

“你已经成为了天上高高升起的长明灯,你又凭什么喜欢这种割裂感?”景文康咄咄逼人。

陶萄并未被景文康这副架势吓到,她思索了一下,然后打起精神回道:“您也是。”

她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们走到了一条康庄大道上,可是我们仍旧经历过。”

“我不会忘记我的曾经,我是由曾经的我一点一点堆叠起来的,那些痛苦,也是我本身。”

“假如我不曾挣扎,那么现在您面前的,可能是周萄、陈萄、夏萄,而绝不会是我陶萄。”

“拍出来有意义么?”

陶萄感觉喉咙有些痒,便轻轻咳嗽了两声。

她压着声音,语气有些缥缈:“也许是一座纪念的小碑……”不是丰碑,而是小碑。

说完她就再也坚持不住,白着嘴唇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了,也就并没有看到景文康微张的唇和难掩震惊的目光。

幸鸿光一直在等陶萄的电话,可是一天天过去,他电话没等到,倒是等到了陶萄病倒的消息。

在医院里醒来,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陶萄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而手一扯,不小心动了一下,陶萄便看到还挂在自己脑袋上方的吊瓶。

江恒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忙过来问:“怎么样?好点了没?”

他看起来表情很担心:“你怎么让自己站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就算拿不到改编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江恒越说越生气,然而陶萄一句话便让他没了脾气。

她的声音不似平日里那么好听,有些沙哑,刺拉拉的。

“改编权的事情怎么样了,景文康松口了么?”

她第一句不是说自己没事,而是问这个。

这是江恒第一次见到陶萄固执的样子,之前拍摄的时候,不管是拍摄过程中也好,还是拍摄完成之后的宣传也好,在他看来,陶萄总是游刃有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得到某个东西,拼尽了全力也要拿到,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在陶萄身上,这种状态并非是所谓的从神坛上跳了了下来,反而让江恒感到一种他没见过的生气。

她并不是万能的,可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会一意孤行,仿佛不知疲惫。

哪怕病倒了,江恒也能从她那双眼里看出坚持。

江恒深吸了一口气,看他这副做派,陶萄以为景文康又拒绝了,她心里有些失望,却也盘算着下次要怎么和景文康谈。

可江恒做足了样子,却给了陶萄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我说让我转告你,他愿意试试。”

那一刻,内心仿佛有成百上千颗小气泡被齐齐扎破,陶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好似要飞扬起来了。

她虚弱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堪称灿烂的笑容。

“真的?”

“真的!”江恒斩钉截铁。

“那……这院没白住。”

从陶萄的声音里,江恒好似听出了一股劲。

——他描述不出来。

“不过,江恒,你说的是个好消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也不太合适。”

“我以为我又失败了一次。”

江恒:“感情还是我的错?”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算你真的拿到了这个改编权,如果落下了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陶萄听到这话没有多大的触动,只道:“人的一辈子本来就不长,人是很脆弱的东西。”

她口渴了,便说:“江恒,你给我倒杯水。”

江恒认命的听她使唤,陶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算哪天死了,人也没办法预料,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恐怕也只会遗憾,还有些想做的事事情没做完。”

“除此以外,人世间的确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江恒听着这话,回头时表情错愕到了极点。

“你怎么会有这种轻生的想法呢。”

杯子里的水也还没有倒满,显然是半途停下来的。

江恒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乃至于表情错愕得让陶萄也感觉到几分错愕。

“本来就是如此啊。”

“人的生命本来就是很脆弱的存在。”

陶萄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说得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当然,江恒感觉她并非在开玩笑,而是她真的这样觉得。

江恒:“这一点确实没错,可是你说人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陶萄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歪着脑袋问江恒:“不是么?”

江恒:“为什么会不值得留恋。”

“你留恋什么?”陶萄反问。

江恒:“我的家人。”

夏家人不算是她的家人。

而陶予已经找到了亲生父亲,这辈子没有重蹈覆辙,就算没有她,陶予也能过得很好。

“我的事业。”

如果她的人一旦毁灭了,那么她的事业永远存在,但不会继续,而事业本就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她总是要死的。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风景我没有看过。”

可是这世界上的风景一辈子也看不完。

江恒一双桃花眼看向陶萄,带着几分深沉:“以及我喜欢的人。”

那更简单啦,她没有。

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陶萄没有将活着看得太重,也没有将死看得意外。

她会为了0745的任务而好好活着,在任务完成之后也不会着急寻死,但是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她想她也不会抵抗的。

不是觉得很累,而是知道这必然会到来。

如果有一天她老了,死了,拿不动相机,上不了网……

想想是很可怕,但是陶萄觉得自己能够平静地接受它。

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这么早。

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可是真的死了,好像也没怎么样。

陶萄这么想。

她这么看着江恒,一双狐狸眼漆黑而平静,莫名就让江恒心脏跳动了一下。

江恒走过去把杯子递给陶萄。

陶萄的手纤细苍白,看起来有种很孱弱的感觉。

江恒也不知道是因为陶萄这种态度感到生气还是怎么样,他说了句:“你先坐着,我等下就回来。”

陶萄喝了口水,点了点头,江恒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江恒便撞到了一个人。

“光哥?你怎么在这。”

江恒的声音有些诧异。

幸鸿光朝他看了一眼,“你哥带我过来,打你电话没接,就去问一声了。”江恒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

“刚刚陶萄没醒,我就设置了免打扰模式,没听到摄影,你来是?”

“跟着你哥过来的,顺便探望探望病人呗。”

江恒也不知道幸鸿光站在门口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和陶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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