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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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夏菊花的人品在那儿摆着呢,干活又认真又仔细,别人偷懒或是悄悄藏点儿粮食拿回家的事,从来都没干过。只有生产队同意,她才跟着别人一起溜溜垅沟,捡点落在地上的瘪籽。

所以她说不敢差了公家的东西,孙招弟当然信,笑着说:“我知道,就是跟你闲唠嗑。”

夏菊花知道,孙招弟可能是闲唠嗑,一会儿坐下编席,有的人就不是闲唠嗑那么简单。恨人有笑人无的不少,心里想着自己不定昧下多少花生的大有人在。

虽然留了些生花生是事实,可夏菊花觉得那是自己的技术赚来的,凭什么让别人说三道四。正想着一会儿怎么堵上那些妇女的嘴,刘二壮就骑着自行车从身边过去了。

夏菊花看了一眼孙招弟,问:“没听到吹哨呀,咱们来晚了,二壮都把工派完了?”没派完工的话,他这个生产队长急急忙忙的干啥去?

孙招弟看了看太阳,肯定的说:“我也没听到哨,队长是不是上大队工会去,今天又得刘三壮派工了吧。”

平安庄没有副队长,以前也出现过刘二壮不在,刘三壮就替他哥把工派了的情况,夏菊花觉得孙招弟说的有道理,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孙招弟见惯了夏菊花这个样子,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没得到回应是被怠慢了,只是加快了步子往生产队院子走——说不定生产队的人,能知道刘二壮这么急急忙忙是干啥去了。

等她们两个到了生产队,发现今天到的人比往天都多,好些人脸上都带着笑,三五成群的说着话。都不用听大家说的是啥,李常旺家的已经挤了过来,说:“你们两可真沉得住气,这时候才来。”

夏菊花和孙招弟平时都不爱串门子,没什么消息来源,所以不明白自己按时上工怎么就成了沉得住气。

李常旺家的一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人还不知道那个大好的消息呢,忍不住卖了个关子:“你们知道吗,今天不是队长给咱们派活,派活的是刘三壮。”

夏菊花有些好笑的看着李常旺家的,从来没想过李常旺家的还有拿尽人皆知的事卖关子的嗜好。

卖关子如果有人回应是乐趣,没人回应就有点尴尬。李常旺家的不是让自己尴尬的人,见夏菊花和孙招弟都不打算问自己为什么是刘三壮派活,直接把答案说了出来:

“大队刚才捎信来了,说是粮站今天能把公粮款结一部分,让各生产队快点去人,免得被别的大队都结完了,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不咱们队长就去粮站了,就盼着他能把公社款都结回来。”

难怪呀。生产队的大部分收入,就指望着交公粮返的钱。可每年这钱粮站不会在交公粮的时候,马上付给各生产队,而要等到粮站把公粮全都收齐,再向上报数后才慢慢返款。

有时候运气不好的话,过年的时候公粮款都返不回来,得不到公粮款的生产队只能在年后再给社员分红。哪个生产队遇到这种情况,社员都过不好年——农民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分红,没有分红就没有钱置办过年的东西,年还怎么过。

所以每次听到结公粮款的消息,不光生产队干部高兴,社员们也跟着期盼,就连夏菊花这个手头不算太紧的人脸上也带了点笑容:“要是二壮能把公粮款都结回来就好了。”

虽然大家按以往的经验都知道不可能,但是还有不少人附合夏菊花的说法,好几个妇女觉得跟夏菊花间那种无形的隔阂都没有了,因为大家有了共同的期盼,不是吗?

可以看得出来,大家干活都有点心不在焉。夏菊花倒没受什么影响,重新坐下破苇皮的动作还是那么娴熟。安宝玲坐在她旁边,连着有两根苇子破到一半就断了,干脆不破了,专心跟夏菊花说话:

“嫂子,你说粮站都要把公粮款结了,应该也快结扛粮队的钱了吧。”

原来大家惦记的还有这个。夏菊花也给不了准确的答案,只能按常理推断说:“既然是大队通知的,那就各生产队都通知到了。要是粮站来的钱少,不会通知这么多生产队。”而是凭各生产队和粮站职工的关系,自己打听到消息悄悄的领钱。

安宝玲有些佩服的看着夏菊花:“你咋想的这么清楚呢,我都没想到。要是粮站的钱多,扛粮队的钱也能结。”说完她激动的拍了下大腿说:“这可好了,分红得一份钱,扛粮队再得一份钱,加起来能过个好年。”

你确定能过个好年?夏菊花有些不相信的看了安宝玲一眼,没出言打破她的幻想:老刘家到现在还是孙氏当家,按理说不管刘三壮一房的分红还是扛粮队的收入,都得先交到孙氏手里,然后再由孙氏分配给各房。

刘四壮两口子上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工分都不够换口粮的,分不到多少钱。这次去粮站扛粮食,刘四壮因为干活不肯出力,刘二壮没敢让他跟在生产队一样浑水摸鱼,被排除在外,同样不会有他的份,等于老刘家的钱都是刘二壮和刘三壮两房挣的。

可到了孙氏手里的钱,她自己会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很可能会三房平分——夏菊花还没有分出老刘家的时候,孙氏就是这么干的,话倒说的漂亮:你们是亲兄弟,我也不好偏着哪个向着哪个,干脆不多不少,一分四半,一家拿一份。

那时的夏菊花心里不是没有意见,刘大壮却劝她说自己爹没的早,孙氏一个人带大他们五个孩子不容易,她愿意怎么分就怎么分吧,还能分几年?

在夏菊花这里的确只分了十来年,可李大丫和安宝玲这里却一直延续了同样的分法,夏菊花不相信李大丫和安宝玲没有意见。

谁也不是泥捏的,前几天的李大丫不就爆发了一回?安宝玲更不是什么好性子,加上两房的孩子们越来越大,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夏菊花更觉得她们不会一直忍下去。

或许是夏菊花的表情太过明显,安宝玲都看出她在想什么,往旁边看了一眼,凑到夏菊花耳边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今年不用我开口,二嫂就不能同意。”

李大丫不同意管用吗?这么些年孙氏都偏心着过来了,刘二壮现在就是刘大壮当年的角色,李大丫一个人不同意完全没用吧。

夏菊花不相信的看了安宝玲一眼,把安宝玲看笑了:“你不信?我跟你说,二嫂可不是今天才不来上工,她都好几天不上工了。”

对呀,夏菊花把场院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李大丫的身影,学着安宝玲的样子小声问:“她一直没上工?”

从哪天开始没上工就不用问了,懂的自然明白。

安宝玲有些幸灾乐祸的点头说:“从那天老太太跟你闹过之后就没上工,在家里也不做饭,不扫院子不喂鸡,只洗他们一家子的衣裳。”

这你都没有意见?夏菊花怀疑的看着安宝玲。

安宝玲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悠闲的重新拿起一根苇杆来,苇刀停在杆头,摆出一副做活的样子,嘴里的话没停:“我是觉得二嫂这些年比我累,心累,歇歇挺好。我反正天天上工,回家还得伺候三壮他们爷几个,总不能回家连口现成饭都不给吃。我可挣着工分呢!”

说到这她有些遗憾的摇头:“就是老四媳妇做饭真不好吃,连粥都能煮糊了。她怎么不把锅给烧漏了呢,正好干脆分家。”

夏菊花都被她大胆的言论给吓笑了:“你快少说两句吧,要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分出来的儿媳妇,挑唆你们跟婆婆对着干呢。”

安宝玲不说话了,就那么一手苇杆一手苇刀的看着夏菊花。

夏菊花一直没听到她的回答,从正在刮着的苇片上抬头,疑惑的问:“你看我干啥?”

“大嫂,我觉得你从娶了小儿媳妇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安宝玲郑重的说。

夏菊花心里一惊,有些掩饰的说:“变啥变,我不一直这样吗?”

“不一样。”安宝玲十分肯定的说:“以前你就算是知道别人会议论,也不会当面说出来。还有不管你们家里闹成什么样,你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啥。”

夏菊花没想到安宝玲观察的这么细致,有心想分辩两句,又觉得无从分辩起——她自己行事与以前确实不一样,不是嘴上不承认别人就看不出来的。

安宝玲对夏菊花的欲言又止自有解读:“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真的。以前你受了委屈自己不说,心疼你的人想帮都不知道从啥地方帮,那些给你委屈受的人,就觉得是你该受的,看热闹的更觉得那就不算委屈,要不你自己咋啥都不说呢。”

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夏菊花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以前有啥法子,我一个年轻寡妇,多说几句别人就得指着脊梁骨说我不安份。让人说多了,两个孩子娶媳妇都费劲。现在我儿子都娶媳妇了,我还怕啥。”

原来是因为这个。安宝玲高兴的看着夏菊花说:“你早该这么想。再说你那个小儿媳妇一看就跟孙桂芝是亲姑侄,你平时不压着点儿,她还不得反了天。”

说完想起上回自己劝夏菊花的话来,问:“上回我跟你说的,你记着呢吧。志全他们哥两扛粮食包的钱,还有分红钱,可不能都给他们自己收着,要不你小儿媳妇,得把志双那份都拿回娘家去。”

夏菊花被安宝玲逗笑了:“你刚才不是还生气老太太把你们分红的钱都收上去吗,咋到我这就劝我收着了?”

“你能跟老太太一样?”安宝玲看傻子一样看着夏菊花:“你自己挣的工分不比志全他们哥两少,志全两兄弟下地一样吃得下辛苦,挣的工分一样多,咋分也没人吃亏。”

夏菊花刚想点头同意安宝玲的话,就听到有人在场院外头喊了一声:“队长回来了。”

刘二壮回来了,拿没拿回钱来呢?所有编苇席的妇女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眼睛望向生产队的方向,好象如果能看到刘二壮,一张张票子就能分到自己手里一样。

没一会,生产队那院就传来了哨声,随后会计就高声大嚷的叫:“一家来一个主事的到生产队,听着呀,是主事的,不相干的人别来凑热闹。”

夏菊花放下苇刀站了起来,被满场院的妇女们羡慕不已,都笑着催她:“快去吧,记得回来跟我们说说,一个工分算多少钱。”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生产队屋里已经挤不下人了,夏菊花直接站在人群外头,没试图挤进屋里。这些年她都是这样,从来没跟别人一样,非得把会计记好的工从头查到尾,生怕给自己漏记一个工。

有刘二壮这个生产队长在,夏菊花不操这个心,再说夏菊花这时候也不认字——上辈子夏菊花是刘保国上学以后,跟着学了几个字,数也学会算加减,就这她也不觉得自己比会计的水平更高。

“行了行了,你认字吗还老看?”果不其然,会计不耐烦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了,刘二壮也往出撵人:“都出去都出去,喊到谁的名字谁再进来。出去——再不出去今天就不分红了,听到没?!”

连威胁带恐吓,大家不情愿的出了屋,都围在窗户下头想听听别人家记了多少工,能分多少钱。听到谁家上工的人多、一年分了快四百块钱,会响起一片羡慕的感叹,要是谁家上工的人少,工分除了换了粮食只分不到一百块钱,也会有人当面嘲笑。

夏菊花已经听明白了,今年生产队一个工能分一毛一分钱,比去年少了一分。好在妇女们还在编的苇席,多少还多些盼望,没人对一毛一的工分不满意,最关心的还是自家现在能分多少钱。

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农民自有自己的智慧。所以不管是受羡慕的人还是被嘲笑的人,数着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票子,脸上都有一丝笑容。

夏菊花一边听着会计大声谁家该领多少分红,一边看着拿到分红的人笑着出门,心里跟着高兴起来:不管明年是不是跟上辈子一样闹灾,至少现在日子比前两年好过不少,不能因为担心明年就不过现在的日子。再说手里有点儿钱,对搞灾难也多了点底气不是。

“夏菊花,夏菊花来了没?”会计的声音传出来,站在门口的跟着回头大声叫夏菊花的名字。夏菊花应了一声,大家给她让出一条缝,她三挤两挤进了屋。

“夏菊花上工三百零五天,记三千零五十个工,换粮用去两千个工,该分红一百一十五块五毛钱。”会计念完了问夏菊花:“对吧?”

夏菊花点了点头:“对。”

这么痛快的人不多见,会计更满意了,接着往下念:“刘志全上工二百九十天,记二千九百个工……”

前头会计念什么夏菊花不在意,她只记家里每个人最后分的钱数,刘志全是九十九块钱,王彩凤分五十八块九毛六分,刘志双比刘志全多了一块一,是一百零一毛。全家算下来,足足从会计手里接过了三百七十三块五毛钱。

一年的收入呀。

夏菊花接过来都觉得沉甸甸的,不客气的当着会计的面数了起来。因为夏菊花没跟别人似的先从工分查起,会计很宽容的等着她在屋里把钱数好,才叫下一个人。

在等下个人进来的空儿,会计还跟夏菊花开了个玩笑:“嫂子,你们家今年分的可不少,该买点肉炖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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