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被迫害的第九十四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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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豆豆眼的小麻雀晃得树枝乱颤,叽叽喳喳叫个没完,阳台的门被一只小孩子的手拉开。

小孩子四岁就可以去幼稚园,雪见家附近有一所小红花幼稚园,雪见夫妇会选在这里定居,有一半的理由是因为靠近学区。

他们结婚时想,他们会有个天使一样的孩子,穿着幼稚园的可爱兔子校服,每天蹦蹦跳跳上学欢欢喜喜回家,手背上贴满老师给的小红花。

后来,他们果真有了一个天使一样可爱的女儿。

只是那所幼稚园,雪见夫妇再没有提过。

小红花幼稚园每天都很热闹,有好多不同的小孩被爸爸妈妈牵着手送进画满小动物图案的围墙中。园里的老师会给每一个上学的小朋友发一顶黄色的小帽子,像一只倒扣的锅盔盖在小萝卜头们的脑袋上。

今天又是锅盔们上学的一天,五岁的小朋友枝枝趴在阳台上看一只又一只黄色的锅盔像水珠汇入小溪般涌进幼稚园里。

小姑娘啃了啃手里的玉米,有点羡慕。

她五岁了,如果去幼稚园就是好厉害的大班生,是新积木兔宝宝托马斯小火车都让她先挑先玩的那种厉害小朋友。

“枝枝,你在看什么呀?”女人温柔的手拂过枝枝每天要花半个小时梳理的双马尾,“妈妈给你买了新的蝴蝶结,要试试吗?”

玉米被整齐的小牙齿啃了一半,枝枝仰起头对母亲笑,“要!”

她耀黑与澄红的诡谲异瞳暴露在女人目光下,女人瞳孔一空,抚摸在女孩子头顶上的头细微颤抖。

“枝枝。”母亲细声细语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好好把左眼遮住。”

“为什么呢,我觉得很好看。”枝枝摸摸自己的眼睛,她见过母亲红玛瑙的项链,那颗昂贵的宝石也比不过她的眼睛。

女人嘴里苦涩。

在头发五颜六色的日本,眼睛的颜色早就不单单是黑色一种,比异瞳更奇妙的左眼标准色卡七十二色、右眼标准色卡七十二色的彩虹玛丽苏瞳色也不是没有,她本不该这么惊慌的。

但就是因为好看,太好看了,好看到完全不似人类可以拥有的美丽。注视那只澄红色瞳孔仿若与非人的美丽怪物对视,惊艳之下是一阵阵寒意上涌的恐惧。

仿佛连灵魂都被看透,竭力隐瞒的一切都暴露在女孩子清澈的瞳眸中。

作为母亲,她完全不敢和女儿对视。

必须要遮起来。女人最开始的设想其实不是眼罩,而是戴黑色的美瞳遮住。

枝枝不喜欢美瞳,很不喜欢,她喜欢自己原本的颜色。被父母坚持着戴过一次美瞳后说什么都不肯,女人也没有再坚持。

原因无他,最昂贵的黑色美瞳也衬不上枝枝另一只“平常”的眼睛,戴上后伪装拙劣得让人浑身别扭,写满不和谐。

“听话哦枝枝。”女人蹲下身哄女儿,“明年就要去上小学了,要习惯戴眼罩才行,绝对绝对不可以摘下来。”

遮起来,哪怕自欺欺人也要遮起来。

虽然不能和小锅盔们一起玩,但能上学总是好事,枝枝勉为其难地点头。

小姑娘拿着自己啃到一半的玉米棒子跑到客厅去玩,女人直起身收拾女儿的房间。

这是个颇为温馨的儿童房,有很多粉色暖黄色的要素,但与别的儿童房中为了防止孩子摔倒铺满毛绒地毯的布置不同,整个房间除了床单枕头外几乎没有可燃物。

最古怪的要属儿童床上大大咧咧横着的一只红彤彤的干冰灭火器,灭火器被擦得很干净,是枝枝每晚要抱着睡觉的东西。

女人很费了一些力气才把重重的灭火器罐子拎下床,累的直喘气,握住罐身的手勒得通红。她每天都要想枝枝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是怎样毫不费力地单手把灭火器拎来拎去,像拎一只橡皮鸭一样轻松。

看着自己勒红的手,女人说服自己不要再想。

不能再想下去了,那孩子异于常人的地方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俯身铺平被角,毫不意外看到被子上星星点点的、像被火星烫出来的小洞。

这已经是竭力克制的结果,枝枝曾经因为睡得太死险些烧毁半张床。自那以后,她从阁楼上拖了只干冰灭火器回来,抱着再不撒手。

没有关系。女人机械似地劳动,一边做一边想:火没有烧起来,邻居不会发现的,没有人会知道枝枝有多特别,她一定能让女儿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一辈子。

女人不懂枝枝是如何在漫漫长夜里控制身体中生生不息的热焰,她不知道夏日里空调被偷偷调到最低档的秘密,也不知道冬日里给枝枝盖的被子会在她出门的那一瞬间被整个掀开。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枝枝的克制就是无声而沉默的。

现在母亲看到的烧洞,已经是几千倍几万倍遏制后的结果。

枝枝呆在客厅啃完了玉米棒子,父亲拿着报纸一边看一边用余光看着女儿。他看见原本拿着蝴蝶结对镜子比划的小姑娘忽然探出头去看邻居家拿着菜篮出门的大婶,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立刻叫道:“枝枝!回来!”

他差一点破音,言辞中的惊慌五岁小孩也听得出来。

枝枝迷茫地委委屈屈缩回头,她指着大婶的肩膀:“那里,有小怪物。”

蝇头,最常见的低级咒灵,会让人感到疲惫低落。很好杀的小东西,只要一点点火花就可以,枝枝帮父亲母亲祓除过很多次。

很怪,她的父母身上经常诞生蝇头,这种咒灵偏爱心思郁结内心忧愁的人,爸爸妈妈每天都很烦心吗?

“那里什么都没有。”男人深吸一口气,教育道,“没有,知道吗?是你的幻觉,全部都是你的幻觉。”

与其说他在教育枝枝,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用日复一日洗脑式的言语强行说服自己。

并不是幻觉啊,枝枝想,路上、商场里、下水道中,到处都是长相奇奇怪怪的小怪物,她跟着父母出门的时候角落里都是。

枝枝是不怕的,怪物怕她比较多。

但既然爸爸妈妈这样说了,就当作是幻觉吧,枝枝想。

绘本上说成年人眼里的世界和小孩子不同,或许等她长大就会知道父母是对的了。

雪见夫妇没有让女儿读幼稚园,等到枝枝六岁要上小学的年纪,这对夫妇坐在一起沉思了半晚,最终还是挑选了一所学校。

上学的第一天枝枝很开心,她选了好久喜欢的蝴蝶结和小胸针,爸爸妈妈给枝枝买了新的书包和文具,把她送到老师手上。

那个老师,脑袋上挂着一只张大嘴的眼球怪物,他的眼镜被涎水打湿,泛着可怕的腥臭味。

枝枝指着老师这样说,在开学第三天的时间里,父母替她办了转学。

第二个学校,同班的女生脸上鼓起很大一块,无数只张着利齿的嘴巴出现在她脸上。她一刻不停地说着恶的小话,嘴巴张张合合像挤在一起的翻车鱼。

枝枝照例祓除了这只不知名的咒灵,火焰不小心烧掉了女孩子一簇头发,尖叫声震天响。

于是枝枝又转学了。

第三个学校一直读了四个月都相安无事,老师和同学再也没有说过“雪见家的孩子是个可怕的怪胎”之类的话。

母亲来接她的时候高兴到声音都在发颤,她控制不住喜悦地抱住女儿:“枝枝,你没再看到奇怪的东西了是不是?”

“没有哦。”枝枝被母亲抱着,下巴搁在女人的肩膀上,和一个咧嘴怪笑的青黑色婴儿对视。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什么都没有。”

这样说了,你们会感到高兴吗?

父母欣喜若狂,笑容再也没有从他们脸上消失过。

枝枝慢慢懂得,只要装作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爸爸妈妈就会高兴。

不能和他们讲奇怪的、诡异的、丑陋的怪物,即使有东西趴在背后对脖子嘻嘻吹气,也要不紧不慢地一页页读完手中关于公主的童话绘本。

年幼的女孩子坐在地毯上翻阅一本写满美好故事的童话,细瘦干枯的咒灵贴着她的脖颈呼呼吹气,枝枝认真翻过一页书,手指划过绘本上长发公主的发梢。

吃掉咒术师比吃掉普通人对咒灵更具诱惑力,年幼的特级咒术师是最可口的点心。纵使危险,也让它们前赴后继。

读完整个故事,枝枝合上绘本站起身。

借着抚平裙摆皱褶的动作,火光一闪而过。

没有关系,这样就好,她想:我可以悄悄地燃起火烧掉它们,装做一切正常。

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行,火燃起来的时候父母脸色会变得很难看。母亲再三强调绝对绝对不能在外面玩火,特别是有外人在看的时候。

枝枝答应了。

年幼的怪物混迹在脆弱的人群中,她或许不明白周围的生命有多么脆弱,也依然抑制住破坏的本能,学会当一个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爸爸妈妈的小天使……天使拥有纯白无暇的色彩,不能被染上不详的红。

在学校的几个月都很顺利,顺利到让女人产生女儿是否就能这般变为普通人的希翼。

事情的意外发生在一次家长会。差不多快习惯戴眼罩的女孩子坐在母亲身边,百无聊赖地听老师说话。

家长会一般在考试后举办,枝枝除了数学不行其他都很行,母亲夸了又夸,许诺之后带枝枝去吃她期望很久的一家点心。

“我的宝贝,我的骄傲。”女人喃喃,“太好了,一直这样就太好了。”

用优异的成绩考上优秀的高中、大学,找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最后结婚生子,将儿时不平常的过往碾碎在记忆中不再提起,往后的你会是一个和普通人一般无二的正常孩子。

枝枝捏着一只橡皮在手里玩,她不小心用力大了一点,橡皮被捏得粉碎成渣。

知道母亲最不喜欢看见自己异于常人一面的小姑娘赶紧弯下腰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拍干净手上的橡皮屑,却听到一道细小尖锐的女声。

“你怎么只考这点分!”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教室后座传来,一位衣着光鲜的母亲死死拧住儿子的耳朵,指着布满红色痕迹的卷子说,“猪都比你考得好,废物!”

她的孩子已经拿过三次小测的倒数,是个平日里敏感自卑的男孩。

随着那位母亲的怒骂,虚空中细长的影子逐渐抽升,丝丝缕缕汇聚成扭曲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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