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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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皎却很不愿意小孩子的嘴里听到这样残酷的话,她把孩子的头往怀中轻轻一摁。

忍着眼中的潮湿:“带上人,走。”

小缺惦记着马车跟驴子,便同一名巡侍出门先去料理。

救上来的有七名女孩子,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易巡侍跟陈立璧一人抱两个,宋明也抱了一个,青青搀扶了一个,吴巡侍去抱那重伤的同僚,众人陆陆续续往外而去。

此刻火已经卷了过来,火舌吞噬了半边屋角,屋内逐渐炽热起来。

易巡侍走在最后,催促道:“按台,还是快撤。”

宋皎看看地上已经死去的那孩子,俯身过去将她抱起来。

易巡侍怔住:“大人不可!”

怀中的孩子很轻,简直像是什么都没抱,宋皎转身要往外,耳畔听到一声低呼:“放、我……”

易巡侍见拦不住她,便不再多言,只看看谢庄主:“大人,这个……人要如何处置?”

他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人”。

宋皎看看屋角飞快袭过来的火舌。按照她的作风,本是该把人解下来,回头细细审问,以律法判处。

但是这次,她想违背一下自己向来的信条。

宋皎淡淡道:“不用管,就让他自己也当一次炉渣吧。”

她抱着那女孩子,迈步往外走去。

易巡侍点点头,回头向着谢庄主啐了口,也抱着孩子追上。

等所有人都离开庄子后,身后的庄园已经被汹汹地烈火吞噬,像是个大号的火炉。

仿佛还能听见谢庄主惨烈的喊声在火中回荡,青青没有一刀把他戳死,实在是一件好事。

燃烧到极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上都隐隐颤动,大家惊而回头,见庄院上升起一团云朵似的火焰,是有什么爆炸了。

女孩子们都给送上了马车,青青跟宋明拿了水、干粮以及伤药去照看着。

但之前那重伤的巡侍已然咽了气,其他三人跟他一起出京的,感情甚笃,自然不免难过。

宋皎靠在马车旁边,闭上双眼,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宋大人,”是陈立璧的声音,他走到宋皎身前:“我……”

宋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这张脸,突然抬手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

陈公子的脸侧了侧,捂着脸,没有做声。

其他三名巡侍见状,虽不知如何,却都身子绷紧,等候宋皎的命令。

宋皎上前一步,盯着他道:“你明知道这谢庄主是禽兽不如,你却并不告知本官,你是故意的把青青当成诱饵是不是!”她怕青青跟车内的女孩子们听见受惊,故意压低了嗓子,却压不住那股怒火。

陈立璧深深呼吸:“不错。”

宋皎还想再给他一个耳光,冷不防小缺道:“主子别动手,你的手嫩,别反而伤着,让我来就行了。”

他虽不知事情如何,却也听出宋皎的意思,掳起袖子就要上前。

陈立璧哑声道:“我并没有想害青青姑娘,只是想要借她让这个老恶鬼现形而已!”

宋皎制止了小缺:“你为这一己之欲,可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我们提防不及,尽数遭了手呢,你得起吗?”

陈立璧竟笑了笑:“小人知道宋按台的能耐,料想朝廷派出的巡按御史,不至于就会轻易栽在这里。小人也想借大人之东风彻底将此处连根拔起,这确实是为了一己之私欲,因为小人不得不这么做。”

宋皎打量他的脸色,想到他之前奋不顾身跳下密室,却又最后一个上来时候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

她问道:“你……莫非在找人?”

陈立璧猛地一抖,他深深看了宋皎一眼:“竟瞒不过大人。”

陈公子的身份倒不是捏造,他确实是前面孟州县的县尉之子。

四年前,陈立璧带着才六岁的小妹逛街,才松了松手,那女孩子就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孟州城都不见踪影,家中悲痛欲绝,母亲因此郁郁而亡。

此事成了陈立璧的心病,他本来是该去考武举的,却因而荒废所有,只在天下四处游走查探,却一无所获。

不过他倒是结交了一票江湖人士,又因他是官宦之子,在官场之上也颇吃得开,京内之人慕他之名,才得以前去尚书府赴宴。

半月前,陈立璧自京返回,在前头镇上跟之前认识的一个跑江湖的朋友吃酒,这朋友知道他在寻找四年前丢失的妹子,便跟他说了一件事。

原来前年镇上也出过一件当街抢掠孩童之事,被发现的及时,把那人打的半死,押送了官府。

本朝对于抢掠贩卖孩童,惩罚极重,轻则流放做苦役,重则斩首,据说县官当时便将那人流放了。

可据知情人说,曾又见过那凶徒在街头出没,并不像是被流放的样子。

这本是件很不起眼的事,但陈立璧为找妹子,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当下问明了那人的样貌,就在周围三镇日日巡行。

他并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找,而是格外留意那些带着女童的,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五日前他总算发现了那相貌相似的人,而当时那人也正盯着一户人家门口玩耍的小女孩儿。

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陈立璧几乎就确定了一定是他把自己的妹子掳走的,那种饿狼看着猎物的眼神,令他恶心且愤怒。

他耐心地等着,直到那人把手探过去的时候,才露了面。

屋内的家长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忙跑出来,却只有小女孩儿坐在地上哭,并不见其他人的踪迹。

起初那人以为陈立璧是官府之人,竟并不恐惧,然而陈立璧没把他交给官府。

这几天他行走江湖,武功精进,也学了不少的手段,折磨起人来自有一套,那人起初嘴硬,后来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终于招认了,他确实是偷抢拐带过不少的孩子,但并不是卖到别处去,而只有一个主顾。

据说那个主顾,是要养这些女孩子做丫头使唤,从小调理的。

但什么人家一年要十几个丫头,还得都是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而且起初这主顾不肯告诉他地址,只约定了一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后来这人贩子存了个心眼,暗暗跟踪过一次才知道,正是这无名山庄。

虽然明知有异,但钱财迷人心。

陈立璧问他,四年前是否在孟州拐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这人也说不准,只说仿佛是有这么一件事。

陈立璧问了地址,打听到此处的谢庄主,年纪老迈,年青时候是个大财主,不知哪里遇到个道士,便立志修道以长生,因在此处山庄闭门不出。

“他们将门看的很紧,我费了点手段才住了进来,”陈立璧道:“入住当日我便觉着不对,倒好象总有一双眼睛暗中盯着我似的。”

走江湖的经验让他格外警惕,虽发现异常,但对方并没有对自己下手,而他一时也找不到把柄。

直到那夜,宋皎带了青青众人来投宿。

在看到宋皎自马车内露面的那瞬间,陈立璧认出了她就是京内的那位宋侍御,他觉着……兴许是老天开了眼了。

宋皎听他说完,默然:“那你的妹子……”

陈立璧惨笑了一下:“已经四年了,我知道妹妹只怕早不在了,但我终究要寻一个结果,现在……”

他回头看向那被大火覆灭的山庄,抬头轻轻地吁了口气。

在野地里熬了一夜,次日启程,陈立璧亦是随行:“前头便是孟州,请按台大人一定容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是赔罪。”

宋皎正盘算着该如何安置这些女孩子,正也需要陈立璧帮忙,便答应了。

进了城后,却并不往陈府去,只在驿站住下。

才入内,门外孟州知县、县尉等来见。陈立璧道:“我知道大人必有所安排,提前通知了本地知县,请大人勿怪。”

不多会儿本地知县入内,寒暄见礼,宋皎便道:“本官昨夜经过无名山庄,救下了几个女孩子,他们有的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劳烦知县大人细查户籍,将她们安置妥当,另外本官也会发公函给西州,牟县两地官员,配合行事。不得马虎。”

知县领命,又请她往县衙去住,宋皎回绝。

等众人去后,宋皎又叫了易巡侍来:“拿令牌去牟县,传知县速速前来。”

陈立璧告知他查探寻人之法后,又告诉了宋皎,那人贩子便是在牟县给判处,后又无恙归来的,而那山庄也自属于牟县地界,可见知县至少是疏忽渎职,办事不力。

忙完之后,已经中午,青青跑了回来。

她一直负责照看那些女孩子,青青善谈,又因为同龄的缘故,那些女孩子们惊慌渐去,又有了吃喝,眼中渐渐都有了一点光。

青青跑过来,趴在桌上对宋皎道:“主子你忙完了没有,那些妹妹们问我,你什么时候去见她们呢。”

“怎么,她们想见我?”

“是啊,都记着你呢,就是……有一点不好。”

“怎么不好?”宋皎有点担心,以为是她们身体欠佳。

青青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说主子是、是‘姐姐’。我怎么纠正,还有好几个没改口的,不信你是男……咳。”

宋皎一窘,继而笑笑:“罢了,随他们吧,对了,你仔细问过她们的来历了没有?”

青青道:“我留神问着的,都存在心里了,就是有的实在记不起来了。”

说话间宋明从外回来,拿着好几个包袱,青青忙问:“这都是什么?”

宋皎道:“都是些衣物之类,现在安顿下来,也该叫她们洗洗澡,换上这些新衣裳。”

换了新衣裳,把过去的都统统扔掉,以后,这些孩子们该被极好的疼爱。

青青看着包袱里的衣裙,怔在原地,眼圈发红的,她竟哭了出声。

宋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青青哭着道:“主子真好!又心细又体贴,为什么这么好!”

宋皎哭笑不得:“别哭了,叫人听见以为我欺负你。”说着吩咐宋明,叫让驿馆的人准备热水香胰等。

好不容易打发了宋明跟青青,宋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公函,她得就昨夜的事,再写一封公文回京。

但如今虽时过境迁,想起昨夜,心底仍是怦怦窜动。

圣人曾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现在看来,世间的恶人更是恐怖已极,毕竟天灾无可避免,但却只出于人心之一念善恶,而有的人,宁肯做在世恶鬼。

她希望天底下如谢庄主这般顽恶之人只有这一个,但心里清楚,这不可能。

可不管如何,只要遇上了,她就绝不会饶恕。

宋皎抬头闭眸,想了半晌,纸上没有写下一个字。

但在这极静茫然之时,宋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诸葛……”

她喃喃了一声,室内只有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又静静落下。

隔了片刻,宋皎又道:“侍卫长,我知道你在。请现身吧。”

仍是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现。

宋皎吁了口气:“你不出来,那我可要写信回去了,我只告诉太子殿下,你违背他的命令偷偷跟着我,这可、大损东宫的颜面啊……”

话音刚落,门外人影一晃,诸葛嵩立在门侧。

就如同在京内无数次般,侍卫长默默地瞅着她:“宋按台想做什么?”

目光相对,宋皎笑了笑:“果然是你。”她就知道昨晚那身手,那气息,必是侍卫长。

诸葛嵩迈步走了进来,他仿佛比之前更清减了,脸色冷冷淡淡的。

宋皎也是不知说什么好,手中的毛笔转了转:“侍卫长怎么还跟着我?那天……太子殿下在三里亭所说的话,你莫非没听见?”

“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自然该明白殿下的意思,”眼前又出现那日的情形,心里很不自在的一阵阵抽痛,宋皎却是笑了笑:“殿下叫我死在西南道,不叫我回京,昨晚上的机会可是甚好。”

诸葛嵩道:“昨晚的机会确实甚好,我现在却也有些后悔,大概是不该出手的。宋按台若死了,对殿下来说,自然一了百了。”

宋皎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为何又要出手呢。”

诸葛嵩道:“因为我怕。”

宋皎道:“你怕什么?”

诸葛嵩道:“我怕一了百了的还有别人。”

“是谁,是……侍卫长你么?”

“我可当不起,”诸葛嵩冷笑:“你知道是谁。”

宋皎的手抖了抖,一点墨汁掉落纸上,慢慢殷开,的,像是掺入了那日的雨。

她被迫抬眸看向别处,半晌才道:“这才真的是当不起啊。”

把那张污了的纸挪开,宋皎想了想:“不管如何,多谢昨夜侍卫长救命之恩,但你还是回京去吧。免得太子不喜。”

“我也想回去。”诸葛嵩回答,“但是不能。”

“为什么?”宋皎问。

侍卫长板着脸:“不知道。”

诸葛嵩确实是没法儿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主子之反常,已经连他都摸不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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