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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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中透出月光,铜镜里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眉目疏淡,唇色也浅,整张五官很淡,仿佛拿抹布沾着热水擦一把就能抹掉。

一个坐着,身披大红嫁衣;一个站着,穿着半新半旧的粉白衫子。

赵芜儿在新嫁娘的身后站着,帮新娘绾起头发,又垂眸为她戴上凤冠,沉静如一泊淡色影子。

穿嫁衣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叹道:“画皮……的手艺也太好了吧!简直一毛一样!”

她笨手笨脚地拿起一张胭脂纸,要往嘴上含,赵芜儿拦下她来,微笑道:“孟姑娘,这是胭脂纸,点面靥用的。”她取来一个小瓷盒,用簪子挑了点口脂膏,揉化开给她涂上,“这个才是点唇的。”

对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尴尬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挠挠头道:“我以前看电……看别人拿张红纸含在嘴上,以为都是一样的……”

手指划过嫁衣上冰凉的金线,赵芜儿端详起镜子里的孟夜来,微微笑了,“还是能看出不一样。”

两张脸皮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睛却能看出不同。

这桩婚事,是昨日才定下来的。

赵府中怪事连连,昨日哥哥回家,终于没有忍住,和她说了他所做的怪梦,以及为了不让这怪梦的预言成真,他找来了高人驱祟。

他说完以后,连忙解释道:“芜儿,哥不是真的让你去嫁给那个什么五通郎君……你放心,我已经找来高人,今天晚上就能解决掉那个鬼物!”

听罢他的话,赵芜儿只低头道:“哥,听你的安排就是。”

赵大有擦擦汗,连声道:“好好,你放心。”

哪怕是如此情形,兄妹之间依旧无甚话可说。临跨出门槛之前,他忽然转头,落日照在青砖上,额角汗光显得他格外狼狈。他滞声道:“芜儿,哥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被别的东西欺负。”

这话在他们兄妹之间,已算是感情十分外露的对话。

赵芜儿捏着帕子一角,点头笑了。赵大有见她笑了,也好似稍稍舒了一口气,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今日她才知道,所谓“高人”,竟然是他常点外卖的那家甜品铺子的店主。不过没关系,听人说起,那店主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女,代替她去自然是很好。

“芜儿、孟姑娘,好了没有?莫误吉时!‘新郎官儿’在外面等着啦!”赵大有在外面催促道。

明明是一场假婚礼,哥哥却比谁都着急。

身披嫁衣的少女又拎着大红裙摆跑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袋,塞给她,“芜儿姑娘,你别害怕。要是害怕了,你就吃点甜的,可以帮助疏解恐惧的情绪。喏,这是我来之前刚刚做的班戟,你尝尝!”

赵芜儿看着少女拎着裙摆略显粗鲁的动作,接过油纸袋,点点头,也微笑道:“多谢孟姑娘。”

少女戴上盖头,拎着裙子出去了。想是见到新嫁娘出现,外面立刻响起来敲锣打鼓吹唢呐的欢快乐声。

寂夜无声,只剩下这诡异的喜乐分外响亮,分外清晰。许是乐手用力过猛,一声唢呐吹劈了音,滴滴两声直冲上天,惊散檐头群鸦。

赵芜儿在妆台边坐下,缓缓拿出油纸袋中的吃食,揭开盖子,里面的甜品还冒着丝丝冰凉气儿,方方正正的外皮,带着股奶香,里面是香甜的奶油。

晚膳没有吃,眼下也没有她要做的事情了,芜儿索性取出勺子,挑开班戟皮,慢慢刮出奶油和内馅儿吃起来。

丫鬟在一旁,看这平日柔弱的小姐今日居然分外镇定,这会子说是生死攸关也不为过,竟还有心情吃点心呢!她颤声问道:“大小姐,听少庄主说,今夜外间驱邪祟……您、您不担心么?”

赵芜儿柔声道:“担心什么?”

丫鬟带着哭腔道:“万一、万一那些高人斗不过那邪祟……咱们府上岂不是、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新鲜奶油在口中化开,里面包着不知什么馅儿,格外的香甜软糯。

赵芜儿没有回答,却微微笑起来。这点心好吃,只可惜,做点心的人要一去不回了。

·

送亲队伍来到一处偏僻别院,乐声已住,喜娘停步,赵大有将“新郎新娘”送到别院的月洞门前,极小声道:“就、就拜托二位了!”

月黑风高,头上凤冠极重,再戴上盖头,就不太能看见路了。孟夜里一只手牵着红绸,走得都比平时端庄缓慢不少。

透过鲜红盖头下缘的一小截空档,能看见身侧之人的一双黑靴,正不疾不徐地带着自己往前走着。再往上看,新郎官儿腰身劲瘦,鲜红喜服,金线滚边,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牵住红绸另一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夜来觉得谢琅好像有点紧张,牵红的手似乎捏得很牢,又十分小心。

难不成是在担心五通的事情么?

阴司上下都很重视捉拿五通一事。为防止鬼差亲临,现场阴气过重而露馅儿,老吕便提议在屋中藏一张加盖了鬼王法印的招阴符箓,届时只要默念口诀,心念意动他们就能直接被召来,更加缜密,誓要将五通绳之以阴律。

“喂,别担心,百里和老吕他们已经准备好啦,”少女微微转头,轻声道:“今晚的婚事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她觉得不太对,说“婚事”好像会引起歧义,正要改口,谢琅已经“嗯”了一声。

没来由的,孟夜来两颊微微发烫,正要换个话题,脚下忽然踢到硬物,重重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往前跌去——顶着凤冠不能低头,她又分心说话,没看到脚下矮矮一道台阶。

谢琅本在她身后半步,在她双膝弯倒的一刹那,已经凭空瞬移到她面前,伸手捞住了她。

谁知,孟夜来从前练轻身功法之时摔得多,也摔出些经验来。在跌倒前的一刻,她下意识地隔空在地上拍出一道劲气,要将自己弹起。

只是情急之下这劲气的力道和方向都没控制好,稍大了些,稍歪了些,于是谢琅接住她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他伸手,她飞扑跌进他怀里。

那劲气的确是太大了些,她的鼻子撞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痛得眼泪都要逼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下意识地勾住谢琅的脖子,整个人像只喜庆的大蝙蝠一样贴在他身上。

少女整个人都尴尬得僵住,而被她紧紧抱住的谢琅似乎也不比她好多少。

隔着盖头,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直挺的脊背微僵,连轻轻抱住她的那只手也微微滞住。

若是此时有人或者鬼路过此地,看见此情此景,不远处的喜房张灯结彩,新郎新娘竟然一刻都等不得,在喜房外面便紧紧相拥,势必少不得感慨一声:年轻人感情就是好啊。

不用摸,孟夜来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一瞬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放,她想要从他怀里钻出来,谢琅背后抱住她的手没有动,却极沉静极温柔地慢慢收紧,轻轻环住了她。

谢琅的怀抱跟他的手一样是凉的,所以显得她脸格外的发烫,刚才撞到的鼻子也疼得厉害——咦,把脸贴在他身上好像有冰敷的效果,鼻子也没有那么疼了。

她搂住他脖子,一动不敢动,只能不着痕迹地在他的喜服上拱了拱,埋着头羞愧道:“对不起,路不好走,我没看到台阶……”

怀里的人像小松鼠一样拱来拱去,隔着盖头,珠冠轻轻抚在他的下巴上。

她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面庞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腔轻轻震动,震得她从脊骨升上来一阵细小的犹如蚂蚁啮噬般的酥麻。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在赞同她刚才随口扯出来的理由,“的确不好走。”

还未及反应,衣摆风动,他已经打横抱起她来,长长的裙摆像流霞垂落于他的臂弯之间,转瞬便进了喜房。

新娘端坐在床边,揭掉盖头才算是完成成亲的最后一步。

盖头之下,孟夜来这会儿脸烫得不行,手指在宽大的袖口不自觉地紧紧捏住霞帔下面的流苏。分明是做戏,她怎么这么紧张。

幸好,幸好脸上盖了一张画皮,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

屋内有烛光,透过盖头,依稀能看到一条红影在她面前站定。

谢琅伸来一只手,忽然顿了顿,这才轻轻挑起她的盖头。红云掠过,两人一上一下,漆黑眸子与浅绿眼瞳,四目相对,看见是对面两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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