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思幽意诉情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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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潇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下雪那日,你不是一个人出门赏景了么?”

华瑶轻轻搭住他的手:“不是的,我出门赏景,其实也是为了你。”

谢云潇甚是冷淡:“此话怎讲?”

他这幅不可捉摸的高洁傲岸的模样,牢牢勾住了华瑶的心,她诚恳地诓骗他:“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出门赏景,全是为了给你写诗作词。”

她当场念道:“自在逍遥天外,向云试挽雕弓,山川契阔更青葱,韶茂何人与共?日暮暗闻雪至,凭栏采露华浓……心思幽意诉情衷,痴念何足轻重。”

这首词,遵循《西江月》的格律,词中又暗藏“云逍”、“华遥”二字。

华瑶念起“诉情衷”时,指尖按了按谢云潇的骨节。

他客气道:“殿下所填的词,别有寄意,大抵是寄情于山水间,慷慨明志。”

“不,”华瑶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用来传情达意的词,只送给你一个人。”

谢云潇反扣华瑶的手腕,她突然想起他能瞬间扭断一头羊的脖子,手指僵硬地伸直,他就慢慢地放开了她。

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香浓的羊油滴入火堆,炸开一片亮光,几点火花差点溅到华瑶身上。谢云潇剑鞘一转,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火花。

他握着剑柄,看向别处:“你最好是什么也不懂。”

华瑶自称:“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懂!”

谢云潇又笑了。火光照得他眼中有晨星。但他一言不发,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谢云潇的手艺不错。他烤得那只肥羊很好吃。华瑶一个人吃了两只羊腿,当然也没人敢在饭桌上和她抢食。土芋也是个好东西,绵软易食。她对这天的午膳和晚膳相当满意,按规矩给了农户一些赏钱。

入夜时分,华瑶住进了农宅的客房。

她今生第一次亲手摸到了塞着棉花的粗布棉褥。此前,她只碰过裹着鹅绒的锦缎、或是蚕丝织成的丝棉。她不由得抱住自己的鹦鹉枕,跳进了隔壁房间的窗户——谢云潇就在她的隔壁。

灯火昏黄,华瑶的影子落到了白灰斑驳的墙上。她惊讶地发现谢云潇坐在床上,正欲就寝。她也不见外,顺手帮他熄灭蜡烛,轻车熟路地躺到他的身边,与他共用一个枕头。

谢云潇的心里并不安稳。他受制于她的忽冷忽热,只能以退为攻:“你的侍卫在院中值夜。你来这间房里过夜,他们会看见。”

“没事的,”华瑶搂着她的小鹦鹉枕,直往谢云潇的怀里钻,“他们不会往外说的,你放心吧。”

她纤细的手指探入他的衣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别解开我的衣服。”

华瑶耐着性子说:“晚上风大天冷,这里又没有炭炉,只有你最暖和了。”

谢云潇搂过她的腰肢:“你武功很好,不至于怕冷。”

华瑶和他商量道:“我睡着以后,也会冷的,你也懂武功,你明白。”

谢云潇正低头闻着她颈间的玫瑰香气,又听她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我去找侍卫。侍卫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你,但也是少年有成……”

这句话忽然顿住,因为他轻吻她的脖颈,极浅地吮吸了几下。

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华瑶的耳力比平时更好,能听见一切细微响动,配合着颈部的酥痒难忍,她已是头眩身热,仿佛陷入焚心以火的炼狱,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舒适。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无法掌控现状而滋生的惊惧。

她摸索谢云潇的脖子,只要她用力掐他,就能让他负伤。

可他停下来了:“不舒服么?”

华瑶贴近他的胸膛,却不讲话。

他又说:“我……唐突了殿下。”

“没事,算了,”华瑶大度道,“我也偷亲过你。”

谢云潇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明日需得早起。”

她点头,他悄声问:“还觉得冷吗?这样抱着你。”

“好暖和,有点困了。”华瑶答道。

她打了个哈欠,絮絮叨叨地讲她今晚夜探村庄的所见所闻。

她说,她一共探访了二十多户人家,蹲在他们的屋顶观望他们过日子,偷看他们的厨房有多少余粮,还没讲完,她实在疲乏,也就睡着了。

她并不是没受过冻。

华瑶生母刚死的那几日,父皇不愿见她,她被遗忘在行宫的角落,思及父母,便会手脚发凉,通体生寒,从此落下了梦中惊厥的毛病。幸好她的毛病只是偶尔发作,最多几个月一次。

比如今夜,华瑶又梦见一座昏暗得不辨形状的宫殿,一条狰狞而冰冷的白绫,这一梦如堕冰窟,她迷迷蒙蒙地说:“好冷,要冻死了。”

冥冥之中,有人回应她的苦楚:“你扔开枕头,我能抱你更紧。”

对了,她幼时养成一个习惯,睡觉要搂着小枕头。她的小枕头上绣着一只羽尾翠绿的小鹦鹉。她懵懂地割舍了那只鹦鹉,果真被人拥得更密切,浑然从冰窟落入温泉。

那人又问:“现在好受了么?”

梦境如在眼前,华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含糊不清地说:“嗯。”又说:“我不想被杀。”忽觉有人轻抚她的后背,低叹道:“原来你在讲梦话。”

她没回答。

“睡吧,做个好梦,”谢云潇安抚道,“没人敢杀你。”

她信了他的话,因为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又可靠。

夜色昏沉,空中洒下霏霏细雪,吹在身上化开了一半。

齐风抱剑立在屋檐下,仰头望向天边的月亮。

二三更天的光景,他的脚下是枯枝残叶,眼前是浓影薄月,念及往昔宫中的故人旧事,他心中渐渐涌出一片茫然。

不久之前,他亲眼目睹华瑶摸黑窜进了谢云潇的房间,也依稀听见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细微琐碎的动静之中竟有微妙的亲昵。

夜更深时,熟睡的华瑶说了两句梦话。谢云潇被她吵醒,确以极好的耐性低声哄她。他的言行举止几乎与驸马无异。

主人的私事,本与齐风无关。他心口却空了一块,思潮起伏,杂念丛生。

他与华瑶私下相处时,华瑶曾说,她与她的兄弟姐妹不同,断不会越过雷池,亵渎了他。她还说,她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果真如此吗?齐风半信半疑。

齐风认识的人很少。他在皇宫当差时,与他交换过名字的侍卫也没几个。这世上除了燕雨和华瑶,再没其他人能牵动他的心绪。

即便他早已远离京城,他的身心依然戴着笼中枷锁。

正当出神之际,燕雨探身过来:“你在打盹?”

齐风道:“你怎么来了?”

燕雨伸了个懒腰:“床太硬,我睡不着。”

齐风走远了些,燕雨跟着他四处巡逻,听他说:“我们十岁进宫前,跟着爹娘睡在木板上,吃不饱饭,你每天饿得打滚,村子里有人吃了观音土,肿着肚子死在路边。”

燕雨耸肩:“那一年闹了旱灾,我差点没饿死。后来咱们就进宫了,进宫以后,我再没受过穷罪。老子这等人物,又不是天生穷命。”

落雪飘荡,沾在齐风的发间。他提剑四顾,不言不语,燕雨嘟囔道:“你今晚好生奇怪,神色有异,别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我去她房前看看。”

“别去,”齐风道,“她睡了。”

燕雨若有所思。

第二天早晨,燕雨才明白齐风是什么意思。因他恰好目睹了华瑶从谢云潇的房间出来,这使他十分惊讶。他连忙寻到自己的弟弟齐风,好言相劝:“往后谢云潇做了正室,你只能是偏房。你心性那么高,不愿做小,谢云潇也不像是个能容人的主子,这下有你受得了。”

齐风只说:“兄长休要胡言乱语。”

燕雨自顾自地说:“啧,我不是胡言乱语,是替你考虑。赶明儿羯人打进凉州,你多立几个功,兴许能和那位小谢将军一争高下。”

“兄长,”齐风突然问他,“你为何执着于男女之事?”

燕雨咬了一口豆沙酥饼,边嚼边说:“还不是你不争气,倘若你愿意跟我一走了之……”

齐风却道:“你嘴里吃着公主的厨子做的豆沙酥饼,心里怎能想着一走了之?”

他们二人在侍卫的门房之外低语,冷不防听见一声咳嗽,转身一看,原是华瑶站在他们的背后,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燕雨立即说:“属下罪该万死。”

华瑶讽刺道:“你都死了多少回了。”

燕雨垂头看着地面。

华瑶懒得与他废话,他还没吃完早饭,就被华瑶打发出门干活了。

赖夫人将整座农庄赠予华瑶。这农庄仍然挂在赖夫人之子的名下,村中的管事却认作华瑶的属下,华瑶命人在全村丈田,绘制地图,划出几亩地来,专门试种新的庄稼。她委托赖夫人修书一封,以赖夫人的名义,传信给南方的商贾名门,求问他们能否寻到抗旱的庄稼。

蓬莱岛是南方一个四季如春的岛屿。岛上的北部特产一种名为红苕的作物,产量极少。蓬莱的官员将红苕当做贡品呈给高阳皇族,但凡御用之物,必是精细上品。

在华瑶的记忆中,红苕与土芋颇为相似,既然赖夫人说土芋能在凉州生根发芽,兴许红苕也能?她打算在农庄内开辟几块区域,选种优良的作物,再交由凉州的农司细检。她只盼望有朝一日,大梁的百姓都不用再忍饥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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