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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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怆然的钟声,震得少女眸光一激荡,整颗心忽然颤了颤,只听那老者接着往下讲:

“他登基那日,没有穿事先准备好的龙袍。”

那日狂风大作。

姬礼一身缟素,怀抱着她的灵位,一步步,走上那万人敬仰的九尺高台。

那身煞白的衣冠——台下臣子皆是一愣,一侧的太后更是傻了眼。

他们何曾见过皇帝这般模样?

姬礼披散着乌发,风乍起,吹得他一身白衣翻动,雪白的袖袂掩住灵牌上那几个遒劲的刻字:

——吾之爱妻,姜幼萤。

一字一字,皆是悲恸!

素日里,他平和,他谦卑,守礼仪,知进退。

而如今,男子强忍着面上的哀色,眼底一片阵痛。竟叫他红了眼,不顾群臣的反对,立了那灵牌为后!

“皇上——”

只一声,群臣齐齐拜倒。

“皇上三思!”

“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新帝身形一滞。

他登基时,还未及冠,原本是稚嫩青涩的少年,被人强迫着长大,又一夜白头。

九尺高台,那龙椅宝座万般醒目亮眼。它代表着至上的权力,还有那无边的欲望。帝位、金钱、权势、后宫……每一件,都是乱花迷人眼。

而如今,他就身处于所有人仰望的九尺之巅,却是眼神空洞。

萧瑟,太萧瑟了。

凄清得,犹如枯黄繁叶落尽后,那破败的秋。

身后仍是满朝文武的极力劝谏——

“皇上三思,不可立姜氏女!”

“皇上,断不可立那灵位为后啊!”

冷风扑在姬礼面上,他看着跪倒在殿下的满朝文武,手指捏紧。

所有人都拜倒于地,当初那个完美的储君,俨然站在了众臣之首。凤眸微垂,目色一凝。

忽然,冷笑一声。

“这天下,如今是尔等,还是朕的?”

“这齐国,是尔等,还是朕的?”

“这皇位,是尔等,还是朕的?!”

他一声比一声凄厉,这几声,犹如穿云而破的利箭,直直刺向天际!

天边一道粉金色的霞光,落在他的雪衣缟素之上。疾风穿过树丛,枯黄的叶纷纷然落下——

姬礼的眼神空洞。

“你们让朕守礼法,朕做到了。”

“你们让朕只进退,朕做到了。”

“你们让朕心怀苍生,兼济天下,让朕做一个好储君。”

大殿之上,男子声音冰冷,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意。

“朕原本,要学着做一个明君,做一个圣明的皇帝。”

礼仪、法度、规矩……他常常怀有敬畏之心。

他阖上眼:

“可你们……你们为何要逼死她?”

他们逼死了姜幼萤。

逼着她,自缢于他登基的前一夜。

“你们为何要逼死她?为何非要她死?!你们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嘴上言之心怀苍生,为何又偏偏容不下一个她”

姬礼眼尾微红,“你们为何容不下她,容不下她那样一个弱女子?!!”

台下寂静无声。

那个秋夜,姬礼的灵魂与姜幼萤一同死去。

那个谦逊有礼的太子礼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天子一怒的血洗御史台。所有人都说,新帝疯了,他杀红了眼。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姬礼身为太子时,便有许多眼线,如今更是派上了用场。天子一怒,圣旨连夜而下,“新后”之死竟牵连出整个御史台!

那三天,御史台内,是一片悲恸的嚎哭之声。

那血流了三天三夜,台下、亭内、殿外,到处都是血。那一大片殷红的、流不尽的血……龙辇缓缓停落至御史台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方一下辇车,便踩到了一只断臂。

软绵绵的,险些将他绊倒。

龙袍男子微微皱眉,面色不虞,嫌恶地踢了其一脚。

身后宫人见状,不敢吭声,只得屏息凝神,小心地扶着这位方上位的新帝。

他就那般,站在院中央,面色坦荡,围观这场声势浩大的劫难。

那日站在她的棺木前,他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替她报仇。

是谁害了她,他就要让其血债血偿。

是谁害了她?

是御史台,是太后,是满朝文武的步步紧逼。

是礼仪,是法度,是众人口中必须遵守的“规矩”。

还有……

他一味的隐忍。

姬礼原以为,自己只要做一个好储君,做一个好皇帝。只要自己执政再勤勉些,读书再用功些,旁人便会对她宽容些。

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一味地隐忍,换来的是他人变本加厉的制约。他们不敢逼他,便去逼着那手速寸铁的姑娘——姜幼萤,花楼妓女,出身低贱,又如何当得了一国之后?

“你只会是皇上的拖累。”

他们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一声声,往她脑子里硬生生灌输。

“你会毁了他。”

“你会毁了太子礼。”

“你会毁了皇帝。”

“……”

腥臭的血水蔓延至男子脚边,他原是那般温和之人,如今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欣赏般,在院内站了许久,终于等到下人跑来,恭敬而道:

“皇上,都处理好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血债血偿,要毁了御史台,要毁了朝廷,要毁了大齐,要……

毁了他。

他要拉着所有人,与自己一同下地狱。

这一场布局,辗转三年有余。他成了万人憎恶的暴君,民间百姓揭竿而起。

当铁骑踏破宫门时,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之上,衣冠工整,看着打入宫门的人群。

人群之首,正是许久未见的世子沈鹤书。

来者一身银白盔甲,坐于马上,意气风发。

一双眼中,带着些许心虚之色,望向他。

沈鹤书打的是民心的旗号,面对乌泱泱的人马,姬礼仅是轻睨了马上男子一眼,而后从容不迫地自龙椅上站起。

身姿颀长,脊骨挺直,端的是皎皎如月的风骨。

沈鹤书将他软禁了。

往日的天之骄子,被囚禁于金陵高台之上。姬礼被逼着,跪于那一樽硕大的佛像之前,要他日夜忏悔,忏悔过去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他二十岁生辰前夕,沈鹤书一壶清酒,上了金陵台。

沉重的房门被人推开,姬礼眯了眯眼,镇定自若地看着那人步步迈过殿门槛。

清酒一斟,沈鹤书先举杯,仰首一饮。

少年眸色清平,扫了桌上杯酒一眼,却是未动。

“三个月了,皇上有没有什么要问臣的?”

见他缄默不言,沈鹤书有些坐不住了,率先开口。

他想了想,一摇头。

这世间,他早已无留念。

“皇上就不想问问,金陵台外情况如何?臣子百姓都是如何看您的?”

“不想。”

沈鹤书有些讶异,眼中眸光微闪。

又是一番静默,男子看了一眼对方身前未动的酒水,抬了抬下巴。

“燕尾这个月新进贡的好酒,拿来给皇上也尝尝。”

闻言,姬礼稍稍抬目,面色平淡:

“鹤书忘了,朕不能喝酒。”

他的胃不好,一碰酒水,就会打痉挛。

沈鹤书一愣,面上有片刻的失神。

不等他再出声言语,姬礼面上已有恹恹之色,从座上站起,径直往回头。

“朕乏了,你退下罢。”

“明日是皇上生辰。”

对方忽然高声,“皇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说到底,对于姬礼,沈鹤书仍是心怀愧意。

身为人臣,在对方为政不仁时,他没有及时制止。如今姬礼被征讨,他却冲在最前排。

雪白衣摆轻轻摇晃,金陵台之上,这一身缟素,从未变过。

自卿离席,三年白衣。

姬礼一阵静默,良久,终于艰难出声:

“若是可以,把她的灵牌带来给朕罢。”

他很想念她。

“他被臣子软禁三月有余,于二十岁生辰那日,抱着那女子的灵牌,跳河自尽。”

于河岸之前,他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若有来世,定要做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暴君。不要什么青史留名,只愿以一身戾气为剑刃,保佑她一生平安欢喜。

……

夜风吹在三人面上。

不远处,金钟又是一阵激荡,钟声悲怆,竟让姜幼萤忍不住眼眶一湿。

“所以,他最终是投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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