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连城(2)72.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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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娘娘又来探望晋王爷吗?”

        侍卫站在门口对拎着食盒过来的女人笑道。

        被称作嘉妃的谢氏满鬓白霜,早已不复当年风华,二十余年穷困潦倒的日子让她饱受摧残,干瘪的皮肤如同老树的树皮,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和纹路,已经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了。

        她的年纪确实大了,已经四十多岁,但容貌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还要显老,像是已经年过五十的人。

        尤其一双粗糙的手,关节肿大微微扭曲,一看就是常年劳作,未曾好好保养过。

        即便如今回到了宫中,穿上了锦衣华服,也依然能一眼看出她和其他妃嫔的区别。

        她拎着食盒拘谨地笑了笑:“听说晋儿近来胃口不大好,我便做了点他往日爱吃的吃食送来。”

        虽然宫中有人伺候,只要谢晋愿意,可以每日换着不同的花样给他做各种精致美味的吃食,但谢氏还是时常亲自送些东西过来,好像生怕宫里人暗中苛待了他,让他吃不饱穿不暖似的。

        侍卫点头:“晋王爷近来确实有些不思饮食,太医看过说是因为焦虑不安导致脾胃失调。”

        “您待会进去了也劝劝他,让他放宽心。陛下已经答应等登基大典过后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回这个弟弟,告诉世人他还活着,就连封王的圣旨都已经拟好了,封号就用您给他取的名字,晋。”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封您为太后,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可晋王爷就是不安心,总觉得陛下会追究以前那些事,整日惴惴不安,身子日渐消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了他呢。”

        “回头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我们怕是少不了受顿责罚。”

        谢晋先前受控于齐泽,假冒连城接管了他手中兵权。

        后来连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又顶替了谢晋,将还蒙在鼓里的齐泽等人一网打尽,手段之酷厉让谢晋胆寒。

        如今燕帝驾崩,连城继位,不日即将举办登基大典,正式成为南燕新一任帝王了。

        虽然他明确表示过不会追究谢晋之前跟齐泽等人的同谋之罪,说他只是受制于人,但谢晋还是放不下心来,总觉得他随时都会杀了他似的。

        如此这般惊惶不安之下,自然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眼底生生熬出了两个青黑的眼圈。

        嘉妃面色讪讪:“晋儿从小跟着我在外面吃苦受罪,胆子也小,比不得陛下锦衣玉食,自幼就被人众星拱月地捧在手心里。”

        “不过我的话他向来是听得进去的,待会我劝劝他,想来会好些的。”

        侍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面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抬手:“请。”

        谢氏进屋,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又拎着食盒走进内室,才看到谢晋正缩在床角昏暗的角落里,听到动静还瑟缩了一下,待看到来人是她之后才猛然起身,鞋都没穿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娘!”

        在宫里要叫母妃,他之前本来已经改过来了,如今受惊,又全然忘记,张嘴就将在民间时习惯的称呼喊了出来。

        谢氏心疼不已,将食盒放下后也拉住了他。

        “怎么瘦这么多?”

        说着就将他拉到桌边坐下,温声道:“娘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你……”

        “娘!”

        谢晋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低沉干哑:“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饭菜?我……我都要死了!”

        他似是怕人听见,将本就低哑的声音更压低几分,沙哑的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把谢氏吓了一跳。

        “我的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你阿兄派太医来给你看看,定给你治好了!”

        说着就要转身。

        谢晋一把将她拉住:“就是阿兄要杀我!”

        谢氏动作一顿,转过身来:“怎么可能?你们是亲兄弟!而且……而且他都已经答应封你为王,还让我做太后了。”

        “娘你糊涂!”谢晋道,“这种话也能当真吗?”

        “誉王他们几个哪个跟阿兄不是亲兄弟?且还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亲兄弟!我与阿兄虽是一母同胞,却打生下来就分离了,未曾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一天,更是半点兄弟情分都没有!他难道会因为这点血脉,就对我这么好,不顾双生子不详的说法封我为王吗?”

        “连誉王这些与他真正有手足之情的兄弟他都能说杀就杀了,一个不留,更何况是我呢?”

        谢氏怔怔,缓缓摇头:“那……那不一样,誉王他们与你阿兄本就不合,一个个都巴不得他死,你阿兄与他们自然是水火不容的。”

        “可你……你跟他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啊,若非你父皇不允,当年你们本该一同留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的!”

        “你也说了是本该,”谢晋道,“但最后不是只有他回了宫,我却被舍弃了流落在外吗?”

        “而且誉王他们最初把咱们找回来接进宫的时候,阿兄的死讯还没传回来呢,他的部下还在四处找他。”

        “是誉王让我冒充阿兄,将那些部下都召了回来,他们才有机会一再对阿兄下杀手。”

        “阿兄虽然没死,可这件事他肯定是知道的,你觉得他心里真的会不记恨我吗?”

        “还有你,娘!当初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他定会觉得你为了保全我就舍弃了他,这样他还能真心爱戴你,让你做什么皇太后吗?”

        谢氏心头一颤,目光闪烁,心中也跟着忐忑起来。

        那时他们确实是知道阿渊没死的,可誉王逼着他们取代阿渊,不然就要杀了他们,他们也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认真说起来,他们确实是为了自己舍弃了阿渊。

        可……可那都是逼不得已啊。

        “你阿兄说……说不会计较这些往事的,他……”

        “就算他真的不计较那些往事,那以后呢?”

        谢晋打断。

        “我们两个是双生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非熟人根本分辨不出来,誉王当初不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想尽办法找到我,把我带进宫来顶替他吗?”

        “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一次,他难道不怕再发生第二次?”

        “又或者……他不会担心我将来生出异心,自己想要取代他吗?”

        “若他心里有了这种疑虑,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自然是……斩草除根,就像除掉誉王他们一样。

        谢氏双手微微发抖,嘴角翕动几下,眼中露出惊惧,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连城斩杀誉王时的情景。

        当时连城装作是谢晋的模样,趁着齐泽不备,一刀就刺入了他的胸口,还冷笑着转了转刀柄,让那刀锋在齐泽胸腹间转动。

        谢氏就在一旁,亲眼看到这一切,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直至现在,想起连城当时的狠劲儿,她犹觉得心惊胆战,遍体生寒。

        谢晋抓着她胳膊的手再次用力,指尖几乎隔着袖子掐进她的皮肉里。

        “娘!阿兄绝不会让人知道我还活着的,不然他现在就可以告诉众人我还在世了,又何必把我幽禁在此处,还给我的饭食里下药,让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谢氏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这一声嗓音太大,谢晋忙捂住了她的嘴,又示意她小声些别被人听去之后才松开手。

        谢氏又惊又怒,却也怕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低声问道:“他……他真的给你下药了?”

        “不然呢?”谢晋眉眼阴沉,“我的身子原本好好的,自从他把我关起来之后就越来越不好,起初还能吃下些东西,现在看见饭食就恶心,什么都不想吃。”

        “太医倒是给我开了药,我也按时吃了,可什么用都没有!”

        “这宫里的大夫就该是医术最好的了吧?我若真的只是如他们所说那般因思虑过度脾胃失调才吃不下饭,又怎么会这么久都治不好?”

        “我看根本就是他们不想治,因为阿兄本就想让我死!他们自然不敢让我活!”

        他说完见谢氏久久不语,又摇了摇她的手臂。

        “娘,我是您一手带大的,我的身子骨您还不知道吗?若非他给我下了药,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谢氏回神,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确实,谢晋虽然从小跟她流落在外,生活贫困拮据,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她一直精心照顾他,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那些都给了他,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从未让他吃不饱过。

        大冬天里她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御寒,谢晋身上却是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衣裳料子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受冻。

        这么多年下来,谢晋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虽过的是穷苦日子,但却两手不沾阳春水,说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为过。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刚被齐泽抓进宫来的时候因为受到虐待病过一段时间,就再没有像现在这般病弱过了。

        后来齐泽为了让他更好的冒充齐渊,听了季云婉的劝告没再虐待他,他的身子便慢慢恢复,甚至因为宫里精致的饮食和体贴的服侍还养壮了一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刚才谢氏过来看到他这般模样的时候才会吓了一跳。

        “你阿兄怎么可以这样呢?”

        谢氏已然信了谢晋的话,喃喃道。

        “你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他怎么能因为猜忌就对你做这种事……”

        谢晋眉头紧蹙,道:“我怕他不仅要对我做这种事,还会对你做这种呢!”

        谢氏抬头:“什么?”

        谢晋道:“娘,阿兄现在之所以没急着对你动手,就是因为你是他的亲生母亲,之前又已经过了明路被接进了宫。”

        “他初登皇位,正需要装出一副慈孝的样子笼络人心,这才会拿太后的位置来安抚你。”

        “可是等他坐稳了皇位之后就不一样了,到时他就会跟你清算旧账,让你生不如死!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谢氏一哆嗦,打了个冷战,牙关颤颤。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谢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将声音压得更低,与她低语一阵之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纸包塞给了她。

        谢氏手一抖,下意识要把手缩回来。

        “这……这怎么行?他是你阿兄啊!是……是我的儿子!”

        她怎么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呢?

        “娘!”

        谢晋紧紧地抓着她没让她往回缩。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就像当初齐泽逼着他们冒充齐渊,若不答应就立刻去死。

        在自己和齐渊之间二选一,他们选择了自己。

        谢氏事后虽有愧疚,但也知道倘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选的。

        若是只有她自己,她或许会选择让阿渊活下来。

        可她还有晋儿啊!那个她一手带大,真正长在她身边的孩子。

        一个从生下来就分离的,和一个亲眼看着长大的,她必然会选择后者。

        谢晋见她半晌没动,又道:“娘,阿兄死了你还有我,我若当了皇帝,自会孝顺你一辈子,真正将你供为太后的,但阿兄就不一定了!”

        谢氏仍旧没动,但也没再拒绝,只是看着那个纸包发呆。

        谢晋将那纸包塞到她手里,又将她的手指按回了掌心,让她将纸包握在了手中。

        “娘,别再犹豫了,双生子不详,我和阿兄从投胎到你腹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活一个。”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谢氏指尖发颤,只觉得掌心的纸包重逾千斤,随时都要掉落的样子,但因为手被谢晋紧紧握着,那纸包便也一直稳稳地放在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点头:“我想想……我回去想想。”

        谢晋松了口气,并没有再逼迫她。

        “好,那你回去想想。不过娘,时间不要太久了。”

        “阿兄现在是为了你才没直接杀了我,而是给我下药做出日久不愈的样子。”

        “我被关在这里,饭食都是他们送来的,即便明知有问题也不能一点都不吃,时日长了我怕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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