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晋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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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链铺天盖地袭来。

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锁链扣眼中残留的斑驳血迹,鼻尖也缭绕着长久堆积下来的腥臭气息。

他微微侧身,就避过了直冲他天灵盖而来的锁链,堪堪擦身而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在锁链中辗转腾挪,轻盈灵活,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准的踩在锁链与锁链之间微小的间隙中,在血腥气的风中和擦身而过的锁链中,沉稳而从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阴差。

打头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时洵手中符咒的力量,已经在哀嚎中迅速风化,身上本就腐烂的血肉干瘪了下去紧贴着骨头,很快就化作一堆支离枯骨,古旧的官服空荡荡的落下来,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锣,也从鬼吏手中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视着燕时洵的阴差们,一个接一个,缓缓抬起了头,遮面纸纷纷扬扬落下。

像是纷杨洒在空中的纸钱,抬棺送葬。

这一瞬间,燕时洵看清了所有阴差的面目。

他们都与李乘云曾经描述过的、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不同,不再是带着官方的威严,而变得丑陋狰狞,就像是刚刚第一个脱落了遮面纸的阴差那样。

鲜红的眼珠没有震慑的官威,却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几乎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坠着腐肉,高度腐烂的面容下看得见骷髅,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燕时洵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不仅只有一个阴差出现了问题……竟然是,所有的阴差都变成了厉鬼模样。

当他们失去了遮面纸带来的震慑力之后,看起来竟然与他们身边被铁链拴着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在滨大遇到海云观道长的时候,对方也有提及,在公路这边的道长,本来是负责追踪阴路的……这些阴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恶鬼,开辟阴路从人间穿行。

但是,地府已经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连阎王都没能逃得过,这些阴差本应该在地府更加严苛的看守,防备恶鬼因为镇压的力量松动而出逃才对。

又为什么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人间?

况且。

燕时洵手中的符咒逐渐驱散开了周围阴气化作的浓雾,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慢慢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队阴兵阴差所押送的恶鬼,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恶鬼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各异,哀嚎中所经受的刑罚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朝代很多已经间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时洵粗略在心中估计,这一队也要有上万恶鬼。

在看清的一瞬间,燕时洵甚至怀疑,难不成是地狱全都跑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众多的恶鬼。

而且从阴差们灵活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刚刚封锁了整个鬼气深渊,将地狱重新镇压在人间之下的事,对这些阴差并无影响。

可是……怎么会?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面容上半点不显,依旧是唇边带笑,丝毫不畏惧阴差的模样。

从白茫茫一片的阴差身后吹来的狂风猛烈吹向燕时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于风中,大衣衣角在身后烈烈翻飞,却依旧步履从容,像是丝毫不受阻力的干扰,马丁靴坚实落在地面上。

而随着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荡开,不可抵挡的驱散开周围的阴气,扫荡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被波及到的恶鬼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疯狂颤抖着,哀嚎着,却还是只能感受着血肉一块块从枯骨上剥落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强大震慑之力的符咒向它们靠近,想要逃跑却偏偏被阴差的锁链锁着,无处可逃。

为首的阴差被远远超出生人极限的符咒力量所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白色高帽下的血红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时洵,视线阴冷的扫视过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么东西?”

阴差张开了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呕哳像是树皮磨过石头,比贴地而行的冷血蛇类还要阴冷令人惧怕。

“你不是人。”

阴差笃定道:“人神鬼中,都没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唇边扬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骜回应:“我是,大道注定了能杀你的凡人。”

“你可以称我为怪物,因为我杀的,本来就是你们这种怪物……”

话音未落,燕时洵已经脚下发力,迅如离弦之箭,手中掐诀冲向阴差。

“说过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燕时洵眸光冷肃,连语气中都夹杂着冰霜一般的锐利:“你们若是不想离开,那我就帮你们离开!”

过□□速的动作掀起狂风,在空气中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呼啸。

他掐诀的修长手指伸向空气,无形的空气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剑的模样逐渐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燕时洵此时与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于是草木山河,皆倾倒向他。

无害的空气化作最锋利的长剑,横扫身前。

阴阳之间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扰乱人间。

即便有什么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远在,沉默守护生死。

而现在,那道被大量的阴气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时洵身前,重新出现。

历风刮过,在公路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

所有被剑风扫过的恶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样,哀嚎着化为一滩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满地。

燕时洵剑指向下,咧开笑意直视阴差。

“就此转身吧,阴阳有别,再向前……”

明明没有刀锋,也没有剑气,但是不可冒犯的威严依旧震慑住了对面的众阴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金光中的燕时洵。

他们意识到,这个挡住了他们前路却没有化为碎肉枯骨的生人,与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阴差,终于动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脚步却始终悬空,没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阴差们的脚下,阴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冲向燕时洵本来划下的界限,准备冲破它吞噬整片公路与山林。

然而,就在阴气与界限相接触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尖啸的爆鸣声,金色的火花爆开,“呼!”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墙窜起数米高。

本来飘过去的一个阴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卷到了白色孝布,瞬间火势沿着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顷刻间,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阴差。

其他阴差被震在原地,一时连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来,看向在火焰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化为灰烬的同类,震撼到久久无言。

然后,他们缓缓转向燕时洵的视线,带上了阴冷的杀意。

“我说了,过此线者死。”

燕时洵挑了挑眉:“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我这个人脾气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个优点。”

燕时洵勾了勾唇:“我并不擅长开玩笑,我只喜欢……以行动来解决问题。”

“凡人,找死。”

千百阴差齐齐开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叠一声,像是在空旷之地一圈圈回荡,越发阴冷空寂。

成千上万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时洵身上,带着森森鬼气的视线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因为燕时洵做出的实际行动,原本没有将燕时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认为他会像其他凡人一样化为齑粉尸骨无存的阴差们,终于迟缓的意识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碍他们的前路。

阴差们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叠,绰绰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阴差哪里是雾气,残影相互牵连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这样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气,恶狠狠向燕时洵的天灵盖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让狂妄生人认识到他的渺小。

阴差腐烂的脸上碎肉蠕动,咧开的森森笑意满盈恶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生人哀嚎求饶的狼狈模样。

但是下一刻——

燕时洵轻轻抬眼,看向阴差的目光中甚至带着轻松嘲讽的笑意。

阴差心中一悚,本来被阴气鬼气交织而被腐蚀得几乎空荡的神智,也迟缓艰涩的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阴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动作停顿,一秒的时间被拉到无限。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着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丝毫不畏惧被鬼气侵蚀一样,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长服。

那手掌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烧般的痛苦从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处,阴差甚至没忍住张开了腐烂的嘴巴,发出了低沉凄厉的嚎叫。

与阴差的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始终胜券在握的傲然。

“猜对了。”

燕时洵看着在自己手掌下逐渐燃烧,像是被火舌燎到边缘而开始焦黑卷曲的白色孝布,在确定了心中猜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眼瞳一缩,心下悚然。

他能够直面阴差而不被鬼气伤害,是因为他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但是此时支撑起他符咒力量的,却是邺澧借给他的。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神明都身死道消的如今,邺澧还能够作为鬼神留存。

但是,邺澧的力量虽然阴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却也同样纯粹。

与厉鬼繁杂污秽的力量不同,邺澧的气场坚定而有力。

那是感悟大道才会拥有的正气,被天地承认的存在。

所以,在发现不仅是恶鬼,就连阴差都会被这份力量所伤及甚至焚烧殆尽,一如恶鬼的时候,燕时洵心中就产生了怀疑。

邺澧是与生死有关的鬼神,如果这些阴差真的是地府阴差,那某种程度上应该是与邺澧同在一方阵营,又为何会被邺澧的力量所伤?

此时,当燕时洵近距离看着手掌下抓住的阴差时,忽然得到了答案。

他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些阴差浑身腐烂,气息杂乱污秽,哪里像是地府公务人员?反倒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与那些恶鬼无异。

“你已经不再是地府阴差了吧?”

燕时洵没有被阴差脸上逐渐脱落的烂肉狰狞所吓倒,他笑着,平静问道:“你已经是恶鬼了。”

这话一出,拼命在燕时洵手中挣扎的阴差僵住,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堪称悚然。

区区一个凡人,区区一个凡人……为什么!

而整片公路上,都徒然一静。

就像是最不愿意与人言之事,忽然之间却被一个没看在眼里的渺小之人点破,戳穿了真相。

阴差们感觉到惊惧和愤怒在胸臆间涌动。

他们终于严肃的看向燕时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凡人,与他们之前所有曾经见过的驱鬼者和道士都不尽相同。

甚至这份力量……这真的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划定阴阳,阻碍阴路,伤及阴差鬼吏。

燕时洵的存在开始让阴差们忌惮,他们互相交换眼神,从彼此腐烂冰冷的脸上,看到了对方的意思。

阻碍者……不可留!

下一刻,异变突生。

原本被阴差们手中锁链拴着的恶鬼们,竟然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高声哀嚎,束缚住它们的锁链飞速向内收紧,勒进它们皮肉甚至折断它们的骨头,最后整个恶鬼都像是被挤压到极限的气球,猛然爆裂开来。

血花四溅,碎肉喷涌。

恶鬼一个接一个的爆开,在无人的公路上不断发出“砰!砰!”的声音。

血雾如水霜,丝丝缕缕的笼住一片天地。

燕时洵只觉得视野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

他错愕的看着所有恶鬼都死在了阴差手中,原本拘束恶鬼的阴差,此时比恶鬼更加可怖。

惩罚罪孽的存在被力量蛊惑,心中的不满与贪婪,在失去管理者的地狱肆意生长,无法抑制。

于是有一日,他们忽然想到——如果我将这份力量,据为己有呢?

于是所有的恶鬼,都变成了阴差们增强力量的来源。

恶鬼灰飞烟灭,它们魂魄上的罪孽与因果因此而转移到了阴差身上,一日复一日的腐蚀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原本威严的面孔变得腐烂狰狞。

阴差们畏惧,唯恐被天地感知到自己的所为,于是他们孝布加身,白纸覆面,尽力不露出丝毫错漏,想要躲避过天地的责罚。

他们的行事一直顺利。

直到,滨海市郊外的山上,原本应该作为定点的鬼山不知去向,而执念深重的新丧亡魂引动了鬼气,竟然将阴路引向了未知的方向。

鬼气吞噬着新丧亡魂,阴差漠然等待,不急不躁。

只等那亡魂被鬼气彻底吞没,阴路就会重新回到正轨,他们就可以通往原本的目的地。

只要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却只等来了那新丧亡魂与鬼气的牵连断开,而阴路之前,狂妄却手握恐怖力量的凡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阴差们不知凡人的身份,但他们却达成了一个共识。

——绝不能因为一个凡人泄露消息,就让他们暴露在大道之下。

必须将这凡人杀死在此处!

青筋与血色迅速在阴差们失去了遮面纸的脸上蔓延,让本就狰狞的面孔彻底失去了人形,骇人如妖魔。

一地血肉中,千百阴差冲向阴路前方,以自身的力量猛烈撞击着被燕时洵划分开的界限,将这碍事之人杀死在此处,再无后患。

而在阴差后方,马蹄刨动,马鸣嘶声,长矛被重新举起,缓缓向前。

原本驻步等待的阴兵,继续向前。

他们古老的铠甲下看不到面孔与皮肤,所有的模样都被黑暗所覆盖,像是盔甲下原本就没有脸,只是鬼气侵蚀了亡者迷茫的魂魄,古战场上游荡不知归处的亡灵,被心怀恶意的阴差收押为己用,从此魂魄被束缚,浑浑噩噩行走在阴路上,不知是要前往何方。

看不到尽头的庞然队伍涌动,阴气凝聚几乎变成了实质,全都猛烈的扑向燕时洵身前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而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千万鬼魂的死气与符咒的生机相对抗,阴与阳相互斗争拉扯,都想要吞没彼此。

不断向前的阴兵就像是锋利的矛戈,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燕时洵长剑横于胸前,眼神坚定锋利,没有丝毫退缩,悍守此地。

一夫当关,万鬼莫开。

但是符咒有其极限。

燕时洵相当于力量的载体,他借用了邺澧的力量,却并非邺澧本人,所以施展出来的效果有其限度。

寻常道士就算是对敌一位阴差,都已经足够吃力,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命来。

即便是海云观的得道高功,面对阴差也谨慎不敢大意,知道稍有踏错,就会迎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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