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晋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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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燕时洵提到白纸湖,邺澧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瞬息间便想明白了燕时洵的意思。

酆都旧址,现在就在白纸湖之下。

他偏过头看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迟缓的眨了下眼眸,重新回想起了千年前的酆都。

神秘而古老,高高在上的倨傲。

不肯施舍给凡人一次辩驳的机会。

当他在讲述的时候,没有鬼差阎罗肯听他说话。

所以,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让所有酆都鬼差大帝都从神台跌落,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耐心听他说话。

但他却已经丧失了言说的欲望,看向酆都的目光,是与注视人间时如出一辙的失望和厌恶。

然后,他成为了邺澧。

转身离开西南,再没有踏足过一步。

在那之后,也再也没有生人知道酆都的具体所在。

传承在那一年断了代,在很多普通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史书背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多门派祖师和得道高僧,于那场巨变中,从缝隙中窥得一线天机,感悟天地,以此著书流传。

在那之后,后世的驱鬼者们中间,开始流传起了西南鬼域的名号。

邺澧曾经在巡行人间时,听到过驱鬼者自以为隐秘的讨论,他只得那些人说的酆都旧城,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漠然转身离开。

千年之前作为战将的经历,都已经终止在最后那场战役中,他没有回顾的打算。

而旧酆都,自然也就被他排除在视野之外,从不关注。

邺澧一直都认为,旧酆都在遭受过那样的毁灭之后,在他有意给旧酆都留下最后尊严的情况下,必定会缩在某个角落,不再出现。

事实也一如邺澧所料。

但,这份平衡在几十年前的那个火光晃动的夜里,被打破了。

一开始只是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

对于大道而言,渺小得不值一提。

时刻都存在的死亡,每日都会产生的新的怨恨。

即便郑木匠一家苦痛绝望,但对于大道而言,它所要保护的,是人这个整体的存活,而不是个体的生存。

寻常得和每一个夜晚都没有区别。

无论是大道还是鬼神,所有存在都很清楚,欢笑和悲痛一直都在同时发生。

一户人家在举杯欢庆,满面笑容,另一户人家衣食短缺,冻死在寒风的大街上。

数不尽的时间和空间里,他们眼见过太多悲剧,以致于郑木匠家的惨烈结局,也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但是,蝼蚁尚有善恶,又何况生人恶鬼?

郑木匠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跪倒在湖边,满心仇恨。

另一个在湖底,引来了旧酆都残留的鬼气向她聚拢。

以此,鬼婴出世。

旧酆都中堆积了数千年的怨恨和恶意,都在谢姣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数千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因果,都以鬼婴为牵引,开始了不可逆转的爆发。

当大道想要阻止的时候,却被郑树木和谢麟等人接连阻拦,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拦截时机,终于还是在鬼气的意志下,让鬼婴成长到了足以抗衡天地的地步。

即便燕时洵于死局中力挽狂澜,利用另一个郑木匠家的孩子郑树木杀死了鬼婴,但是,鬼道依旧在蔓延。

虽然邺澧的力量因为乌木神像的存在而被压制了许多,但是作为酆都之主,立于群鬼之上的存在,他还是在离开鬼戏之后,清晰的感知到了鬼道颠倒乾坤,是怎样的感受。

——仿佛他立于大道之上。

整片天地都于他的掌中,任由生杀夺予。

作为鬼神,在鬼道控制的天地中,自然比以往天道当道的时候还要来得自在强大。

邺澧相信,阎王此时也和他有相似的感受。

看阎王刚刚反杀荒村偶人时的愉快,就能够看出来了。

除了阎王百年来积压的对于大道的不满,让他想要将这份不快宣泄出来,同样也是因为突然暴增的力量。

如果是寻常鬼神,恐怕会因此而贪恋这份美妙的感受,不愿意再去匡扶乾坤。

但是在这里的,却是邺澧。

这位对于人间和权力,从来都没有丝毫温情眷恋的鬼神。

阎王在意识到邺澧在看向他之后,也沉思着敲了敲手中折扇,大概猜到了邺澧的想法。

能动摇邺澧的……大概只有来自于燕时洵的温柔乡吧。

阎王转了转眼眸,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上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个小蠢蛋一直都是单身来着,这样日日跟在燕时洵这对夫妻身边,啧啧啧,小蠢蛋都快变成灯泡蛋了。

除了两位本就知晓天地真相的鬼神之外,无论是道长还是救援队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官方负责人慢了半拍,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带,指着白纸湖半天没组织好语言。

“燕先生的意思……”

负责人看了眼白纸湖,犹豫着询问道:“是说我们要去湖底吗?”

燕时洵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呢,站在湖边钓鱼等着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往湖底,找到进入旧酆都的方法,又如何能破局?

燕时洵对诞生于鬼婴中的鬼道看得很透彻,他很清楚,既然鬼道发展到现在,甚至已经隐隐压过乌木神像,继续向外蔓延,那想要彻底消除鬼道,就已经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鬼道在西南,一如大道之于天地。

而反抗天地,谈何容易?

鬼道无形,甚至连实体都没有,触摸不到,更遑论弱点。

想要对付鬼道,为今之计,也只有釜底抽薪一招。

鬼道虽然无形,但旧酆都却像是标靶一样存在于这里。

只要让鬼道诞生的基础坍塌,大厦倾倒,鬼道也将落入下风。

燕时洵一边向救援队员们说着话,心中却在缜密的计划每一步的行动,一如他以往所做的那样。

不过这一次,他将邺澧和阎王算进了自己的计划里。

——不再是孤狼独行。

而是有了可以信任的同行者。

燕时洵信任天地间唯二的鬼神,也愿意将计划的一部分交由他们完成。

他这样想着,垂下的眉眼间染上了温暖笑意。

这让注视着燕时洵的阎王一愣,忽然觉得……他好像能够理解,那个小蠢蛋为何会发自内心的信任燕时洵了。

除了燕时洵是恶鬼入骨相,可以重新撑起大道之外,张无病并不仅是因为来自于魂魄阴影里的指引才靠近燕时洵。

而是因为,燕时洵本身,就在闪闪发光啊,谁会拒绝这样的人物呢?

阎王也不自觉挑起了唇角,跟着轻笑起来。

邺澧:…………

啧。

他就说,自家驱鬼者太优秀的同时,也总是会吸引来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比如某个百年前就已经该死了的阎王。

他之前的戒备绝非空穴来风,珍宝如果不严密保护,就有着被抢夺走的风险。

邺澧缓缓侧眸看向阎王,眸光阴森而饱含着震慑意味。

阎王微微耸了下肩膀,眼神无辜。

但就是不肯改。

邺澧冷漠脸,心想着要不然还是趁着时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将阎王踢走算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燕先生。”

而官方负责人犹豫了一下,言语极为诚恳的向燕时洵道:“其实我小时候家是京城的,城里虽然有好几个“海”但其实是个点点大的小湖,而我其实也是个旱鸭子。”

燕时洵歪了歪头,疑惑又迷茫的看着负责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

“就是说……”

负责人一咬牙,下了决心道:“我不会游泳,更不会潜水,让我下湖底,这,这我大概是做不到了。”

他倒不是想要退缩,只是作为一只旱鸭子,他看着水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腿肚子都在抽筋啊。

寒冬腊月,西南可不是滨海市那样的温暖气候,更何况是在郊外山里,气温低到零下。

虽然白纸湖尚没有结冰,但那湖水的温度,想也可知是怎样的寒冷刺骨。

官方负责人严重怀疑,恐怕自己刚下了湖,不等潜水呢,就先要被冻死了。

其余救援队员虽然会水性,但看着白纸湖也有些犹豫。

这温度太冷,况且还要潜水到湖底……难度系数太高了啊。

燕时洵听到众人小心翼翼提出的建议,先是惊讶,随即哭笑不得。

“虽然旧酆都在白纸湖下面,但去旧酆都,并不需要常规中的潜水——我也做不到潜水入湖底,还能在这个温度下在湖底待个几小时啊。”

燕时洵被众人逗笑了,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无奈的有种想要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想法。

他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邺澧:“既然我们要去的是旧酆都,酆都之主又在这里,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官方负责人等人的视线,一时都转向了邺澧。

邺澧修长的身躯静静站立在燕时洵身边,对众人的视线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在神台上被万众瞩目的情况。

他既然不在意燕时洵以外的人,那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些人的关注而产生多余的情绪。

邺澧只是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燕时洵的眼眸中溢满笑意。

他喜欢燕时洵将他放在计划里的感觉。

信任他,与他并肩同行。

来自燕时洵的话,邺澧自然不会拒绝。

就连他的声线中带着温柔笑意,轻声道:“虽然我从千年前那一战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旧酆都,但既然时洵想要前往……”

那旧酆都,就必须敞开中门。

随着邺澧的话音落下,黑雾从他所站立之地迅速向外扩散,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形成牢不可摧的屏障。

邺澧抬手,长臂一捞,就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燕时洵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撞入了一片结实微凉的胸膛,邺澧挺括有力的臂膀,足以撑起整个将倾的天地。

他仰起头时,正对上了邺澧含笑望过来的眼。

“毕竟是已经关闭了千年的鬼城,尚不知其中情况。”

邺澧笑着道:“时洵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受伤,削弱后面应对鬼道的力量,所以现在就还是我来吧。”

说话间,邺澧的气息轻柔的落在燕时洵耳边眼尾,让他顿时觉得有些痒,就连耳廓也发热了起来。

邺澧这样一打岔,燕时洵本来想要让他松开自己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间,一时忘记了自己本来组织好的语言。

而邺澧在看到燕时洵没有加以阻止之后,也试探性的收紧了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没有落在燕时洵厚重的黑色大衣上,而是悄无声息的放在了衬衫上。

手掌下,就紧贴着燕时洵温热而形状漂亮的腹肌。

他就像是谨慎试探,一步步小心靠近的猎人,一点点试探着大型猫科动物可以接受的底线,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突破底线,让大猫猫的接受程度一提再提。

直到彻底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不远处的阎王:“…………”

他眼睁睁看着紧贴到不留一丝缝隙的两人,就恨自己为何眼神这么好,在黑暗中还能清楚看到景象。

阎王的手掌抖了抖,差点没拿稳手中折扇。

他的神情变化了几遭,才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恢复了悠闲清贵。

与阎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员们脸上的惊慌。

即便早已经习惯了与鬼怪打交道,也在与各位大师道长打交道的时候,逐渐接受了原本在普通人认知范围外的事物。

但现在他们正在经历的这些,还是让众人惊愕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移山填海之能,已经随着大道衰微,而变成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被后世修道者当做奇闻异事说说便罢,只当是前辈古人瑰丽磅礴的想象,却从来不认为,这是可以真正实现的事情。

官方负责人也是如此。

直到现在——

黑雾迅速形成的保护罩密不透风的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而他们脚下的土地,隐约有阵法符咒的纹路忽明忽暗,带着阴冷的森森鬼气,却没有寻常恶鬼带给人的恶意之感。

官方负责人在这一瞬间,仿佛是站在审判台下接受鬼神审判的魂魄,任由上方审判席上的鬼神,将他一寸寸看透。

过往所有的功过因果,都尽数摊开在鬼神眼前,接受没有丝毫偏颇的公正审判。

与寻常遭遇恶鬼的感受不同。

鬼神虽无清正阳气,但于阴森寒意之中,却是漠然的一视同仁。

有罪者惶恐求饶,而无罪者……问心无愧,自然坦坦荡荡。

官方负责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就立刻稳住身形,向黑雾之外望去。

大地在震动。

山林湖泊都在发出着巨大的声响,湖面激荡水波滔天,而屹立于不远处的山脉,也在轰然的震颤中,缓缓向下沉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谁都没有见过的山峰。

殷红光亮夹杂着火焰,渐次从夜幕下亮起,像是一盏盏亮起的宫灯。

缭绕在山峰周围的黑雾逐渐散去,而众人眯起眼睛仔细查看,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哪里是宫灯,分明就是一簇簇猛烈燃烧着的火焰。

血水顺着山峰蜿蜒而下,汩汩流淌,汇入山脚下破涛汹涌的血河之中。

而起伏的河面上,有恶鬼凄厉的喊叫着冒出头来,随即浪花打来,又重新将恶鬼淹没其中,拽入河底,不得离开。

一只只腐烂枯骨手臂拼命的从河水伸出来,想要攀爬上岸。

但岸上鬼差巡行,狰狞鬼面怒目可怖,不允许任何一个恶鬼逃离此处。

万仞如刀,隐没于黑暗和雾气之中,随着火焰而若隐若现。

山峰拔地而起,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从最深的地底,直指向高远血色的天空。

仿佛是在愤怒的诘问大道,质问所有的罪孽和因果。

凄厉的惨叫声和群鬼哭嚎声不绝于耳,厉鬼挣扎而火海滚滚。

众人看着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

还是道长最先反应了过来。

他想起之前燕时洵介绍邺澧时所说的酆都之主,猛地意识到,这里……

就是千百年来无数人寻找,却连位置和入口都找寻不到的酆都啊!

在传闻中最神秘而古老的所在,却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看到过酆都鬼差。

甚至有传言说,酆都之主言“人间无救”,因此鬼门紧闭,酆都再不踏足人间半步。

而现在,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酆都,重现在了人间。

道长被震撼而呆立在原地,只知道愣愣的抬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如果这里是酆都,那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繁复阵法,难道是只有古籍中才出现过的酆都大帝印鉴?

道长只觉得自己连天灵盖都惊得通气了。

今天短短一晚,他所见到的事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以往几十年的所见。

道长甚至心神激荡的有种回家找师父来看看的冲动。

师父你看!徒儿出息了!不仅亲眼看到了酆都,还和酆都之主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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