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晋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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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乱葬岗已经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燕时洵一眼扫过去,就已经大致看到了很多腐烂后剩余的衣服残片,并非是现代的装束,而是具有深厚的历史感。

那些人的衣着身份各异,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死后被丢弃在这里,曝尸于荒野之上。

这就是旧酆都的地狱?

燕时洵皱了皱眉,虽然腥臭味并不足以令他难受,但这种无数尸骸暴露腐烂的景象,还是让作为驱鬼者的他看了之后,心里并不舒服。

他不仅保护生人,也拯救尚有可救之处的亡魂,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时候,也曾亲手为枉死的人收捡尸骨,在亡魂的感谢声中让尸骨得以安葬。

但是乱葬岗,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不是人间,尸体曝尸荒野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

燕时洵还记得邺澧告诉他的那句话,在酆都,没有生人,皆是亡魂。

这些亡魂被扔在这里的结局,会是什么?

灰飞烟灭吗?

燕时洵的眸光暗了暗。

以旧酆都的规则来算,就是罪孽越深的人,会坠落向更下层的地狱,那也就对应着更加恐怖的惩罚。

对于地上的第一层地狱,那些亡魂都被自己生前的不甘怨恨折磨了一千年之久,被逼到发疯。

那下层地狱的惩罚,会是什么?

燕时洵举目四望,但是乱葬岗一眼望不头,一直到阴沉沉透露着不祥的天幕尽头,都是一层叠一层的尸骸,一座座尸山起伏绵延。

除了他之外,竟然再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或鬼魂,好像这里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恐怖而沉重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黑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几乎压地而来,好像随时都可以碾碎地面上的一切,令人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没来由的心慌。

燕时洵却一丝情绪波动也无,面无表情的俊容上看不出丁点真实想法。

他只是平静而细致的查看着周围的场景,在没有确认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前,没有贸贸然的行动。

他记得很清楚,在坠落时陷入昏迷前,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确认了他们离自己的距离并不远。

但现在,那些人却不在自己的周围。

就连他当时紧紧拽在手里的阎王,都不知道去向。

更加令燕时洵感到不对劲的,是他本来的目的和现在呈现的结果,好像存在很大的差距。

在最开始从邺澧那里证实了酆都是与因果有关的鬼城之后,燕时洵就计划好了,要利用自己与李乘云之间的因果,将自己引到李乘云所在的位置。

可现在,他却根本没有看到这里有任何与李乘云相关的线索。

难不成,师父也和这些尸骸一样被弃置于乱葬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燕时洵心中就是一突。

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他亲自为师父扶灵回到滨海市,亲眼看着师父的遗骸被好好安葬,主持了师父的往生科仪。

就算师父因为曾经到过白纸湖,而在旧酆都里留下了一丝残魂,但凭着师父本身,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乱葬岗的地步才对。

虽然大脑在理智的给予否定,但燕时洵咬紧了后槽牙,下颔线紧绷出利落的线条。

他强行将这个猜测从脑海中删除,然后重新利用眼前有限的线索,想要推断自己如今的处境。

既然阎王的“罪孽”确实让他得以进入下层地狱,那就说明他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也就意味着,因果确实应该把他带向李乘云。

其他人也一样。

但理论和现状,却存在着偏差。是什么导致的?

况且,他在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分明听到了拖动尸体的声音和哭声……那是从哪里传来的?

燕时洵迈开长腿,在凹凸不平的尸山中也如履平地。

他行走的速度很快,但依旧记得小心的避开地面上倒伏着的尸体,尽可能的从旁边的土块上踏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敏捷的接连跳跃在尸体堆成的小山包上,黑色的大衣也在身后翻飞,如苍鹰展翼。

借助着这个高度带来的更辽阔的视野,他可以更加全面的看到整个乱葬岗的模样,将所有场景尽收眼底,视线迅速扫过目之所及之处,想要寻找到在他没有醒来时,听到的哭声的源头。

燕时洵没有看到哭泣的女人。

却看到了在乱葬岗的远处,似乎有袅袅炊烟升起。仔细看之下,还有搭建起来的简易小屋。

有人居住……在这种地方?

燕时洵的心头涌起一丝怪异感。

他停下脚步遥遥看去,没等看清那小屋的情况,目光却猛地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存在。

一座尸山的最顶上,那具新鲜的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却分明是郑树木的脸。

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郑树木应该和郑甜甜一起灰飞烟灭了,却原来,郑树木的魂魄落进了这里吗?

当他走到那具尸骸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燕时洵是亲眼看着郑树木死亡的,甚至连这对兄妹的灰飞烟灭,都是由他导向的。

毕竟成长到这种地步的鬼婴,没有弱点,却唯独还与两个哥哥存在着因果纠葛。

谢麟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很分明了,所以燕时洵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谢麟算在自己的计划中。

燕时洵尊重他人的选择,不会去阻止他人选择的自由,况且,他也有这份自信。

——不论谢麟做什么,都在他能力所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不过,燕时洵一向习惯于早做打算。

所有人还没有动作之前,他就已经从对方的举手投足之间,看清了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和心理,提前了太多步预先料到了对方之后的所作所为,因此早早就能布下局。

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之前。

燕时洵因此看出,破局的关键在于郑树木。

他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扒开给郑树木看,让郑树木意识到白纸湖的一切已经失控,使得郑树木从摇摆不定的挣扎中终于坚定了立场,站在他这一方,帮他带走了郑甜甜。

这是一场双赢的局。

燕时洵救下了所有人,而郑树木,也令白师傅和郑甜甜从无间地狱中获得了解脱。

……虽然鬼婴早已经扭曲了心智,身在地狱而不自知。

不过,操纵着所有活嘴活眼木雕的鬼婴怕火,因此,亲自帮妹妹达成如今局面的郑树木深知妹妹的弱点,他选择在火焰中带走妹妹。

一场几十年前没有烧尽的大火,终于彻底终结了白姓村子的罪孽,也带走了两对兄妹三个人之间的因果。

也因此,燕时洵认为,就算郑树木的魂魄上有伤,也应该是烧伤。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开膛破肚,满身血污,腹腔中却空空荡荡。

燕时洵掏出手帕裹在手上,以尊重郑树木遗骸的姿态,小心的伸手查看着郑树木的胸膛上的伤口。

很奇怪。

伤口平滑不像是任何利器所致,而是……沿着人身体中间天然存在的那道线,向两边分开来。

就像是一个开了线裂成两半的布偶娃娃。

腹腔中的脏器也没有任何刀印划痕,不像是被利器取出。

所有的连接点都是一片平滑,好像这人天生就没有长脏器一样。

魂魄上出现这种伤痕,最后还被打入了旧酆都的下层地狱,丢弃在乱葬岗上……是因果和罪孽所致吗?

阎王所说的千年前旧酆都的评判规则,燕时洵还记得很清楚。

只看是否有罪孽,不看前因。所有对死亡发起复仇的行为,都算是罪孽,不被旧酆都容忍。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那郑树木简直罪无可赦。

燕时洵甚至可以根据阎王的描述,复原出旧酆都对郑树木下的判决。

郑树木年幼时虽然家破人亡,但是他不是没有死吗,这就不算是对郑树木本人的直接伤害,更加没有复仇的资格。

而郑树木成年之后,屠戮了白姓村子上百人,这份杀孽,足够旧酆都判他为厉鬼了。

燕时洵的视线下移。

果然,在郑树木身下的尸山堆中,燕时洵看到了与曾经在白姓村子里见到的那些木雕,有着相似模样的尸骸。

所有村民都倒在这里,尸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在他们的尸骸上,高高放着郑树木的尸体。

就好像这个村子的人,终于在这里得以“团聚”。

燕时洵不适的皱了皱眉。

让受害者和加害者共处一地,对受害者而言,何异于二次伤害?

不过,他倒是明白旧酆都的逻辑了。

因为这些村民死亡后,魂魄被困在了活嘴活眼木雕中,日夜受着折磨,反复回想着生前死后的一切,因此对死亡抱有怨恨。

所以,旧酆都认定,这些魂魄也是恶鬼。

在鬼婴死亡之后,本来从旧酆都流向她的力量还有她后来积攒起来的力量,失去了承载的容器,自然也就向外释放,回归了鬼道和旧酆都。

所以这些原本被困在活嘴活眼木雕里的村民魂魄,才会离开木雕,因为它们也曾经被鬼婴所操控折磨,属于鬼婴力量的一部分。因此,它们坠入了旧酆都的下层地狱。

也就是说,现在承载鬼道的,是旧酆都。

——旧酆都城池决计想不到,光是几具尸骸,就能让燕时洵看透重重障眼法,将隐秘埋藏在最深处的真相,一眼看破。

在想通的瞬间,燕时洵的眸光猛地沉了下来。

啧,旧酆都……

他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从未有一刻如此厌恶旧酆都。

无论是地府,还是酆都旧酆都,燕时洵本来都是漠然的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感。

即便新酆都由邺澧执掌,并且酆都十万阴兵也曾力挽狂澜,燕时洵也理智冷静的不曾多分给酆都一丝情感。

但是现在,燕时洵心中的天平忽然剧烈向新的酆都倒去。

就在看清了旧酆都的所作所为之后,燕时洵觉得,自己对邺澧当年战胜了旧酆都取而代之的事情,还有些高兴。

连带着对邺澧的情感都多增加了几分,有种“做得好”的畅快感。

他忽然有些好奇,想要知道千年前的战将,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乌木神像……

燕时洵的眼眸中满溢着笑意,以及浓厚的兴趣。

他垂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郑树木,还是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为郑树木合上了眼睛,将手中的手帕盖在他的脸上,又为他整理好了伤口,让他看起来,最起码死亡得体面一点,保有死后的尊严。

而不是像那些因果之中的加害者一样,同样曝尸野外。

燕时洵并不认为郑树木做错了。

虽然郑树木的手段是激烈了很多,并不是普世的善良。

但燕时洵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软善良的人。

在他的判定中,没什么以德报怨,只有因果相抵。

因此,此时的燕时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想要让旧酆都彻底消亡于天地。

到那时,他必定要将旧酆都内所有关押着的鬼魂,全都送往酆都,再次审判。

确有罪孽者,酆都苦牢受刑,而只是为了复仇的冤魂……他们会得到这份死后的公正,得以前往投胎。

燕时洵缓缓站直了身躯,目光坚定,雪亮如刀。

厚重的大衣下摆划过锐利的弧度,他转过身,向矗立在一片尸骸中的小屋走去。

这似乎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村屋,燕时洵曾经在穷苦落后的村子里,见过类似模样的屋舍。

袅袅炊烟从房顶烟筒飘出,灰色的烟雾散开,缭绕在屋舍周围,反而将它衬托得有几分朦胧美感。

如果不是周围环境确实骇人,这里甚至可以被看做是某个人的隐居之处。

走近之后,燕时洵才发现,不仅是这座小屋存在于乱葬岗最中间如此突兀,更诡异的是,小屋门前的一片地都被细心的打理过,清扫出一片没有尸骸的空地。

这里堆放着生活用品,看起来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与燕时洵曾经在山中见过的隐居修行者,很是相似。

如果是在山中见到这样的小屋,燕时洵不会如此奇怪,但这里……是旧酆都地狱啊。

他走上前去,礼貌的屈指叩响了房门。

几声之后,房屋里依旧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应声。

但炊烟的存在还是让燕时洵认为,房屋的主人要么在家要么就在附近。

所以他耐心的等待着,四声一组的叩响。

三声为人四声鬼。

鬼敲门,恰好是四声。

既然是在旧酆都地狱,那燕时洵也并不认为房屋的主人还是个生人,对于鬼而言,四声敲门才算是礼貌。

鉴于之前旧酆都城池那样缜密的想要坑他,燕时洵决定还是谨慎为妙。

在燕时洵敲到第四组叩门声时,终于,有声音传了过来。

“吓我一跳。”

——却不是从房门里传出来的,而是从燕时洵身后传来。

燕时洵挺直的脊背一僵,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这种不能全面掌握局势的感觉,让燕时洵对眼下的情况更加谨慎。

他缓缓转过身,视线平移向声音源头看去。

却在看清身后的景象时,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所看到的,与他所料想的完全不同。

燕时洵本来以为,能在这种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之上盖房子居住的,应该也是鬼魂,或者是曾经旧酆都留下来的遗民。

但他看到的,却只是一名老人。

老人坐在尸山下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晒太阳的姿势,手边还放着茶盅。

简直和燕时洵之前在走街串巷时见过的那些退休老大爷,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老人身后的不是什么公园精致,而是血淋淋腐臭的狰狞尸骸,燕时洵真的觉得自己会认错。

不过,尸体和笑眯眯“晒太阳”的老人,现在竟然也搭配得如此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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