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南柯梦(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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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一直联系不上她,打电话给暮山文化只是不抱希望的尝试,没想到她真的回电,一时又惊又喜:“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裴枕书纠正她的称谓,“说吧,你有什么事?”

她语气冷漠,苏婉满腔热情犹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姐姐,我就是想问,你最近工作忙吗?妈妈她现在身体不是太好,你若是得空……能不能回来看看她?”

裴枕书坐在办公桌后,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不规则地敲扣桌面,这是她心烦意乱时常用的动作。她淡淡道:“苏婉你搞错了吧,我一个孤儿,父母双亡,哪来的妈妈?”

“姐!”苏婉听她这样说,难掩错愕,“妈妈生你养你,你怎么能这样咒她?”

对此裴枕书的反应是直接掐断电话。

她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堆积如山的未读邮件,都是陆梓君生前签的商业合同,现在一股脑儿地在走解约流程,她一封封处理回复,抄送法务。忽然手机震动,提示一条新消息,是苏婉发过来的:

姐,我只是想告诉你,妈妈检查出了肝癌,医生说她没剩多少日子了……我知道这十几年你的心里一直有怨气,但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给予你生命,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姐姐,我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太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血浓于水,母女哪来隔夜的仇?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怄气,错过见妈妈最后一面,好吗?

看得出遣词造句经过仔细斟酌,行文倒也算情真意切。裴枕书垂下眼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片刻,旋即左滑,选择“删除”。

讯息瞬间从手机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裴枕书将目光收回,继续整理措辞回复邮件,过了两秒,却忽然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扬手狠狠将桌角盛放百合的花瓶掼至地面。龙泉窑的凤耳瓶,釉色粉青,价格不菲,瞬间被摔了个粉身碎骨,连带花枝跌散,水洒了一地。

而裴枕书在珠裂玉碎的清脆声响中长吁一口气,闭了闭眼,发微信语音给公司行政,平静吩咐:“不好意思,我把花瓶碰倒了,让阿姨有空过来收拾一下吧。”

说完她捞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去了三楼天台,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极少在室内吸烟。但北方的冬天草木凋敝,天寒地冻,冷风刮在脸颊如刀割一般,削肉拆骨。一根烟尚未抽完,裴枕书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血液缓行凝结在肌肤之下,渐成青紫,容易让人联想到康熙年间烧制成功的一种名为茄皮紫的釉色。

她将双手抵在唇边呵了呵,并无多少作用,热气在指尖迅速弥散,肌肤传来潮湿的触感,竟是一片雪花融化她眉间,天地间忽然又飘起了雪……今年的北京真是异常的多雪寒冷,像极了08年初艮桥镇那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无边无际的纯白足以掩埋人间一切肮脏罪孽。裴枕书神色淡漠,如是想。

这场雪簌簌地落,一直未停,直到第二天裴枕书和简清相约在红砖美术馆见面时,廊外依然六出飞花,满目琼屑。

简清因有身孕,故穿着平底鞋,未施粉黛,周身弥散将为人母的平和气质。只是一开口,依然保持过往的爽朗直接:“如此风雪,你我尚能赴约,当浮一大白。”

她为裴枕书准备了圣诞礼物,山茶红色的風呂敷内仔细包裹一锭清初的圆饼墨,品相相当难得。除此之外,还有小小一罐金平糖。

裴枕书捧起那罐糖,失笑:“学姐依然将我当成孩子。”

简清说:“你在我心中当然是孩子——我听说玊玊离职了,这两年劳烦你照拂,辛苦了。”

裴枕书说:“哪里,小白她……”迅速换了个称呼,“玊玊聪颖稳重,工作出色。这次她执意离职,我也很意外。”

简清笑:“是你待她太好了。年轻人嘛,总是不甘现状安稳的。”

简清是程小白的表姐,也是裴枕书的学姐。早年进过出版业,慧眼识珠签下了《长命女》的原著作者冯生生,婚后重归校园,赴日读博,专注研究中国历史文献学。消息在同窗间引发震撼——大家纷纷表示,“日本的文科博士?您何苦想不开。”

简清亦坦诚道:“日复一日埋首研究室,毕业之期遥遥不可盼,不得不思索学业是否该继续、该如何继续。那一阵心情极低落,面对教授常心生颤栗,一度深陷自我怀疑的痛苦境地,只觉得前景晦暗,非常迷茫。可知研究是一项何等枯燥孤独的事业,仿佛置身漫漫长夜,万家灯火尽在身后,但你不能回头,那些是前人的智慧,而你要做的是‘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是继往开来,探索未知。你必须在掌心为自己笼一团火,照亮四方虚无,照亮后来者前行的道路。”

默了半晌,又叹,“其实,夫家财力深厚,又全力支持,使我毫无经济方面的忧虑,可以不事生产,安心读书。比较起来,我已是幸运之至,我的经历只是个例,绝不可作为女性整体命运的缩写。”

今日红砖美术馆设有当代女性艺术家专题画展,命名“婉约的力量”。她们行走在一幅幅千奇百怪的画作面前,自然而然地聊到女性群体当下的现状和困境。

裴枕书余光忽然瞥到一幅作品,原始人形象的婴孩倒在溪泉中间,双眸空洞,耳朵里生长一枝莲花。整个画面用色独特,人物风格近似加藤泉一贯的表现手法。铜制名牌提示该作作者为“微生长笙”。

这个如雷贯耳的姓名!裴枕书一时怔愣,难以想象这位传说中文物修复出身、擅长工笔国画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大胆另类的尝试。

不过说起来,除了“季清让前未婚妻”这个标签,她其实对微生长笙的人生毫无了解。尽管,在流言中,自己与她的长相有惊人的相似,是一件再完美不过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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