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濯+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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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便见一美丽女子,款款下了楼。

那女子肤如白雪,轻施粉黛,明镜新妆;手执轻罗小扇,一身嵌花朱纱,臂搭织白披帛;靥生清愁,态含多情,泪光点点,恰似一朵带露新兰。

美人生得明艳,只可惜双目似一潭幽井,静谧无神。

如此一个美人,竟是个瞎的。

那美人语态温柔,嗓音细细,教人心底十分垂怜,可闻言,陆旻却不禁抚额,心底大叹不妙。

大楚等级制度森严,这烟花女子,便落在了十足的下九流,乃是贱籍。

虽是如此,但这历朝历代以来,即便是青楼楚馆,也多英烈之辈,虽身陷污淖,但才华横溢,自诩清白,她们中的绝大多数,只卖艺,不卖身,称之为雅伎;因此,当朝名士,若有慕其清名者,便颇多追捧,与其交游,也笑称雅谈。

这濯玉姑娘,便在其中,最负盛名。

曾有名士,品评平康里“四景”:玉人抚琴、少君拱手、鹞姬一舞、苍雪入怀。

其中,这“玉人抚琴”,乃当之无愧的榜首。

说得便是这濯玉姑娘。

濯玉姑娘乃是玉盈楼头牌,只可惜她官奴出身,原先乃官家小姐,后一朝家族获罪,受了牵连,才十几岁的年纪,便被卖入玉盈楼,成了官伎。

她性情一贯冷清,六艺皆通,尤擅琴技,又瞎了一双眼,生得花容月貌。

士族中有好此道者,便在这盛京城中,格外追捧;坊间有传言,濯玉姑娘登台,一曲可被炒至万金;她所交游,无一不是士族权贵、当朝名士,抑或是文人雅客。

可不知怎的,偏偏就对陆瑛念念不忘。

这就令陆旻十分头疼,却也十分不解。

不同于常人,陆瑛行径怪异,每每来平康里,既不似普通士族,寻花问柳;也不似文人雅士,同清倌伎子,吟弄风月;他来这平康里,只是喝酒。

尤其爱这玉盈楼的秋露白、烟波台的谪仙醉。

且这混账也不是时时手头宽裕,手头紧时,来玉盈楼喝酒,每每还要劳烦濯玉姑娘代赊;喝醉了,也大都还是濯玉姑娘差人来唤陆旻,把这混账抬回去;要不,就是濯玉姑娘见他实在醉得走不动路,就自掏腰包,好心地留他在楼内宿一晚。

濯玉姑娘素来面冷心善,又是顶好的一个人,也不知是怎么看上他的。

啧。

这老不羞的混蛋!

因此,陆旻心下,对这濯玉姑娘的感情,便十分复杂。

他一边怜她身世凄惨,又一直被他那混账爹陆瑛欺骗感情;一边又为她感到不值、甚至生出几丝愧疚来。

理智来说,这二十年来,他所受的教养里,是不应与青楼女子,多有往来的。

可是这青楼女子,青春又有几回合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陆瑛风流,却素来不假辞色,相比之下,这濯玉姑娘便显得卑微、乃至爱痴诚,似是把青春,都葬送在了这飞蛾扑火的爱情里。

可这世间浪子,最是无情。

这世间女子,又最是痴情。

陆旻觉得,这世间,他对不起的人里,合该是应有濯玉姑娘的。

他无法无视她的感情,陆瑛不能回应,那他只好多多补偿她。

她大他一岁,他便内心,将她当做姐姐疼了。

濯玉方在楼上,却听楼下一阵吵吵闹闹,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陆旻说话的声音,便下定决心,出来瞧一瞧。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楼梯扶手,轻声问了一声,方欲下楼来,就听“噔噔”一阵轻响,有人上了楼梯,扶起她的手,小心护持着,将她带下了楼。

她便知,这是陆郎君了。

陆旻小心翼翼地护着濯玉,从楼梯上朝下走,却冷不丁地,忽听她猝不及防开口道:

“陆郎君……”

“敢问……二爷他……今日可来了?”

她声音细细,似是怕唐突了他,问得很小心,也很卑微。

熟料闻言,陆旻浑身猛然一惊,眉头紧皱。

陆瑛不在玉盈楼?

于是,他便开了口,严肃地问:

“玉姑娘,我爹他今日没来玉盈楼吗?”

“陆郎君这是什么话?”她似吓到了,语气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二爷许久没来了,奴家以为他……”

以为他厌弃我了。

陆旻见濯玉真是不知,便知他方才伤到她了。

双眼残疾之人,素来敏感,他心底暗暗唾弃自己几声,便语带歉意地朝她安慰道:

“实在是抱歉,陆某唐突了。只是爹今日尚未归家,我便出来寻他的。”

说话间,他二人已然到了楼梯边,陆旻想了想,便率先下了梯子,站到地上,伸手去接她。

谁知他刚握住她的手,便觉得她的指腹红肿得厉害,陆旻皱皱眉,有些心疼,也有些不悦,疑惑地问起她道:

“玉姑娘,你的手,怎生成了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陆郎君,奴家不碍事的,”濯玉握住他的手,轻轻从楼梯上迈下,虽双目无神,却依旧感激地对他笑道:

“是今日公子来了,妈妈便唤我过去,叫我配几味香。”

“只是那香的几味材料,略刺激了些,手便成这样儿了,奴家休息几日,恢复了便好。”

她站到地上,忽有些羞怩地抽回手,揉了揉手中帕子,“你也知,奴家眼睛看不见。”

“便在这嗅听两感上,分外灵敏了些。”

她一贯自卑于这双眼,见能帮到人,心底自然十分开心。

而闻言,陆旻却一句未答,只俯身低下头,闻了闻她手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玉姑娘,”于是,他皱皱眉,有些疑惑地开口,“那公子叫你配的,可是‘蓬莱香’。”

“啊?奴家所配的竟是蓬莱香吗?”她似是不知,竟猛得一惊。

陆旻不禁眉头紧皱,心下深思。

濯玉姑娘口中所言的那公子,不是指普通的嫖客,而是指“少君拱手”中的少君

——脂粉堆里的君子、竹里馆的幕后东家,人称“公子藏锋”。

这公子藏锋,仅凭一手书画才情、左右逢源的本事,便可在这脂水涨腻、流水藏金的曲水河畔,万千花儿似的粉黛堆里,即便从不露面,也能大负盛名。

这人能在平康里站稳脚跟,想必,那经商的手段,也是不差的。

只是,这人为何要把香拿到这玉盈楼来配呢?

他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蓬莱香风靡,这人若想赚上一笔,便不足为奇,只是这人放着自家馆里不去,偏要将这香挪到玉盈楼里来配,如此行径,就令人深思了。

蓬莱香不知从何处流入盛京,可若一旦严查起来,这玉盈楼和竹里馆,定脱不了干系。

陆旻心底暗暗盘算着,要不明日,找个由头,将竹里馆查封了?忽又突然想起,这儿不是他的辖区。

啧。

本朝虽设五城兵马司,但内城事务,一贯是归南府十六卫和北衙禁军管的。

他心下无奈,只好叮嘱她莫要再去配这香了。

濯玉嗯嗯地点头回应。

陆旻这才放下心,便打算同濯玉姑娘说声告辞,离开去烟波台看看,身后却伸来一双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陆旻:“???”

他一回头,却只见阿克苏羞红着脸,木讷地望着他,似是不知要说什么。

再一回头,便见烛影等人,依旧站在一边,愤怒地瞪着阿克苏。

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想要他帮忙的意思?

阿克苏拉完他的袖子,也不说话,只一双湛蓝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像极了只讨食儿的狗崽儿。

这狄部小王子,也忒可爱。

陆旻心中既觉好笑,又觉无奈。

他儿时少有玩伴,成年后便对比他小的小孩儿,纵爱得紧,这小王子一撒娇,他还真没办法。

于是,他朝阿克苏安抚地笑了笑,便向濯玉姑娘开口道:

“哦,对了,玉姑娘。”

“我这里有个小朋友,碰上了些许小小的麻烦,还请姑娘施以援手。”

“哦?是何麻烦?”濯玉见他不出声,原是以为他走了的,听他开口,立即回口道。

于是,陆旻便俯身贴在她耳边,将阿克苏同烛影的恩恩怨怨,前因后果地与她细说了来。

濯玉姑娘是玉盈楼的摇钱树,她来替阿克苏说话,再有分量不过了。

“便是如此了,小王子现下还待上楼呢,烛影姐姐却仍觉得委屈,玉姑娘,你觉得该如何办呢?”陆旻忍着笑,向濯玉问道。

“嗯……这……”濯玉思索了片刻,突然朝阿克苏亭亭拜了一礼:

“奴家知,进堂时,客人宽衣,是楼里的规矩,烛影为难小王子,是她不好难做了;但冲撞了小王子,却也是她的不对。”

她缓缓道来,语气温柔,“小王子若不想宽衣,不妨与她些物什,您看,如何?”

烛影只为求财,能破财消灾,自是最好。

阿克苏见她语态纤纤,柔情似水,脸上又是一红,当下便不好意思反驳,忙点了点头,随手褪下两枚宝石戒指,丢给了烛影。

丢罢,又听濯玉朝烛影言:

“姐姐若得了赏钱,便莫要再为难小王子了吧。”

“诶,哪里哪里,玉姑娘言重了,”乍一见如此成色的宝石,烛影心花怒放,两眼亮得发光,一门心思全扑在这宝石上了;乍一听濯玉这么一言,忙嗯嗯两声,连声应下,“看在玉姑娘和这宝石的份儿上,奴家也就罢了。”

“不过,小王子,”她宝贝似的收好戒指,又得意地回过头,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眸,重新瞄向阿克苏,“你这般可爱,记得常来找奴家呦!”

说罢,竟抛了两个媚眼儿,招呼着姐妹们,离去了。

陆旻见此间事罢,不禁长呼一口气。

终于能走了。

他整整衣物,正欲同濯玉姑娘告辞,却忽又听这时,阿克苏又是一声轻唤:

“慢着……这位,陆……郎君。”

他一回头,挑挑眉,颇为玩味地逗他道:

“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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