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谢(二)+奶深和奶泓那些事(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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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站好队,方才能明哲保身。

于是,思及此处,他悄悄抬起袖子,以笏板挡脸,欲盖弥彰地,偷偷朝贺知望去,却只见贺知一言不发,只在那太子进殿时摇了摇头,便转回一边,好似并未对他有什么影响。

而他前头,陈余庆正低声掩着嘴,同身旁的同僚说着什么,见他目光瞟来,恶狠狠朝他一瞪。

他只好将目光移开,却见右前侧,言侯正对他和和善善一笑,虚虚远远行了一礼,依旧是不知深浅,教人捉摸不透。

再看向旁侧,却见他那上司林绹也一言不发,正低着头,脸色阴沉。

于是,眸光又瞥向远处,只见前排高睢阳正同岑嘉州说着话,岑嘉州摇了摇头,似是颇不赞同。

殿侧的武官,却不忍直视般,悄然偏过去了脸。

满朝文武,各怀各的心思。

唯殿头的谢雩,依旧挺直了腰板,傲然立于百官之首,八风不动,孤傲地仿佛与世间脱了节。

仿佛有他在,大楚便不会倒。

嫉恨归嫉恨,但对谢雩的品性,黄林甫还是不得不佩服的。

而太子扛着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立在殿门口,呆呆地捋了捋袖子,刚睡醒,摸不着头脑。

今日又是怎么了?他这是……

又迟到了?

就在他疑惑间,后殿内猝不及防,转出了一个佝偻的人影。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大殿内,此刻却突然一静。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内廷总管,景元帝的贴身大太监,泯善泯公公。

这位一到,怕是景元帝已经来了。

意识到这点,霎时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老太监面目和善,抱紧他的拂尘,不紧不慢地,悠哉走上御阶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上台阶,就走得慢了些。

直至站稳后,他扫视阶下,正欲扯开嗓子,宣布朝会,却蓦然瞥见殿前,太子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太监顿时一噎。

这……太子……是咋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出声提醒,只好双手掩在袖下,悄悄朝太子比了个手势。

快入列。

楚熠:“???”

他是知道!可谁成想今日站位变了!他不知道该站哪儿了!

大楚朝朝会的站位,按照惯例,依据朝会内容每五日一变,景元帝好久未上朝,突发的一次朝会,他进殿就懵了。

就在他手足无措之际,右前方忽轻轻传来一声呼唤:

“佑卿,这边。”

他忙将视线瞥去,却只见他二哥,润王楚焕,正静静立于人群外,探着身子,朝他偷偷打着手势,示意他过去。

他如释重负地奔去。

就在他急急忙忙站好的一刹那,金殿上,泯善忽高呼一声:

“帝驾到——”

……

一片静默间,景元帝那身梨白的衣袖从他面前飘过,他便知,这建中二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朝会,开始了。

……

*******

疏疏春雨,不停地催打着纱窗下的梨花,敲落了一地新雪。

昨夜雨声风急,直至清晨,方才安定下来。

雨打寒窗。

……

丝丝凉风,夹杂着细雨,透过未关严的小窗,偷偷溜进来,将月洞似的窗楹,摇得吱呀作响。

窗下,紫檀木的案几上,整齐地摊着几卷书,被那缠绵的春雨,淋得洇湿了墨迹。

谢深便在这雨打梨花、小窗吱呀作响的动静中悠悠醒来。

他疲惫地撑起身子,揉了揉眉心,头痛欲裂,嗓子也有些沙哑。

应当是昨夜受了爆炸声影响,且窗户未关严的缘故,他稍稍有些风寒。

想到这儿,谢深不禁将目光瞥向身边的谢泓,眸带暖意。

许是昨夜他二人回得太晚,又一连奔波到半夜,皆是一身疲惫,好不容易躲过了巡夜的管家,谢泓说什么都不肯走了,抱着被子,在他床上打滚撒娇,直嚷嚷着要同他一起睡。

“不回心自持了。”他小声地朝他嘟囔,一张秀丽的小脸扬起,分明已睡眼惺忪了,还是抱着被子不撒手。

“阿泓。”谢深无奈地开口道。

他素不喜与人这般亲密。

熟料谢泓闻言,却又往床上一倒,脸朝下,埋进他的床铺里,抱完被子,又任性地抱起了枕头。

谢深一下子心软了。

他怜惜谢泓今夜不余遗力地奔波,又顾及他的住所“心自持”离得太远,只好软声答应了下来。

于是当夜,二人便在千秋雪宿了一晚。

谢深的床榻还是他年少时睡的,梨花木的拔步床,上挂淡青的绣花帐子,垂下织金的薄纱床幔,幔帐边挂两只松鹤纹的小帘钩,帘幕一收,格外幽静。

只是床榻略有些窄,一个人尚且还睡得下,两个人便觉得有些挤得慌。

可无奈谢泓坚持。

待到二人熄了灯,都躺上床后,谢深却忽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谢泓蹬掉了自己的被子,悄悄地挪进他的被窝,抬臂一伸,从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

霎时间,少年人朝气蓬勃的呼吸喷薄在他脖颈上,滚烫的身躯紧贴着他嶙峋的后背,谢深不禁耳后一热,脸上略闪过些不自在。

“阿泓。”他抬手敲了敲谢泓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小声呢喃。

抱得太紧了。

熟料身后谢泓却又紧了紧手臂,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脸边,朝他脖颈蹭了蹭,小声地朝他抱怨,“床太小了。”

谢深有些好笑,“嫌床小还要跟我睡?”

谢泓只哼了哼,并未答话。

屋内便渐渐安静下来。

……

夜深人静。

一片静默间,唯夜风轻轻拂动,拂过窗外,满墙花影。

忽地,窗下忽传来“咯噔”一声轻响。

谢深从枕上抬起头,朝窗下望去,却发现原是窗栓掉了。

他“呼”地松了口气。

还好。

就在他准备下床,去拾那窗栓时,身后却忽传来一阵嗡嗡作响,谢泓胸膛紧贴着他,脑袋埋进他背后,朝他小声道:

“大哥,”只听他轻轻唤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谢深蓦然一顿。

半晌,他才反应来,脸上露出了几丝苦笑。

他都记得的。

儿时,谢雩的忽视、谢泓的依恋,包括岑氏的缄默,他都历历在目,至今不忘。

他生就一副敏感多愁的性子,怕是终其一生,都不能享受亲情的关怀。

想到这儿,他轻轻转过身,将谢泓搂进怀里,柔声问道:

“阿泓,怎么了?”

突然问起这些。

他虽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儿时,谢泓也曾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不希望他步了他的后尘,苦苦挣扎在亲情的泥潭里,求之不得。

“大哥,”熟料谢泓闻言,却又将脑袋朝他怀里埋了埋,声音有些闷闷,“没什么。”

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往事。

他儿时,一直是跟大哥睡的。

他那时怕黑,可身边照顾他的幽昙姑姑一贯节俭,每到晚上,总要熄光所有的灯。

灯一熄,夜深人静,屋内便显得黑黢黢的,像藏了只吃人的怪物,他害怕地睡不着觉,就偷偷抱着被子,溜过花园,悄悄溜进谢深房里,跳上床,往大哥怀里钻。

那时候,大哥虽嘴上嫌弃,但还是会大大方方地敞开衣襟,温暖的胸膛,将他整个儿地搂进

——他抱着他,就像拥有了全世界,安稳,可靠。

就算窗外风雨大作、雷声霹雳,他依偎在他怀里,即便一点寒灯如豆,也觉浮生如梦、岁月静好。

“大哥,”想到这儿,他困意上头,却依旧紧紧拉着谢深的衣襟,搂在谢深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

许人生来就是如此吧。

既孤独,又无望。

就像个溺水的人,只要有一丝真情,便牢牢地抓在手里,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迷迷糊糊间,他乱七八糟地想。

他是如此,大哥也是如此。

这十几年来,岑氏对他管教甚严,而谢雩又甚少履行为父的义务,他看着二人畸形的关系,唯对着谢深,彼此间,他才能感觉到,两道孤僻的灵魂贴近。

谢泓想,若人世真情,便是如此,那他对大哥的感情,也合该是炽烈的吧。

……

春夜里,暖风醺得醉人,摇得窗楹,吱呀作响,也摇落了千秋雪外,梨花满地。

谢泓将头深深埋进被里,嗅着鼻间清雅的兰香,困意丛生。

再一开口,满腔梦呓,已化作了呢喃:

“大哥。”

“我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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