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木+拂水藏鸦(五)(1 / 2)

加入书签

“呦,儿子。”陆瑛赶紧上前,迎了上去,拍了拍陆旻的背,脸上笑得痞痞的。

平日里,他都是这幅模样。

“爹,你怎么会在这儿?”陆旻任由着陆瑛拍着肩头,脸上疑惑地问。

陆瑛嬉笑了两声,尚未及开口,就听身后曹录事道,“呦,瑛小子,原是你呀。”

陆旻转过身,却只见身后,薄薄树影间,老学究负着手,踱着步,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一袭青衫飘飘,抬首朝他扬了扬下巴,对陆瑛道,“这后生是你家的?”

“嗯呐,”闻言,陆瑛抬手往陆旻脖子上勾了勾,悠悠道,“可不是?”

说着,又笑着指了指陆旻,“喏,我儿子。”

老学究原地吹了吹胡子,“你倒是有个好儿子。”

陆瑛嬉笑着不答话。

见状,老学究便挥了挥衣袖,抬步往书阁内走,“既是如此,那你把这后生领走吧。回去记得替我向青阳老道问个好,老夫不留了。”

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转了身,袖影蹁跹,微微颤颤,重新晃进了书阁里。

陆瑛拉着陆旻,站在原地,目送着老人进了书阁后,方才转了身,朝院外走。

“爹,”陆旻一头雾水地挣开陆瑛的手,拉住他,疑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父子二人出了曹录事的院儿,正行走在南府的过道里,过道旁行人不多,大都行色匆匆,周围尽是屋舍,也没有古树遮蔽,阳光直直洒下来,教陆瑛腰背处的伤口有些疼。

“唉,怎么说,”陆瑛叹了口气,扶了扶腰,朝陆旻招招手,父子二人又继续往南府外走,“你刚进了御龙卫,我自是要来接你的。”

“那你跟曹先生认得?”陆旻走上前去,体贴地揉了揉他的腰。

“嗯呐,”陆瑛颇为受用,眼睛都眯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不停,边走边悠悠道,“那老头是我从前的老师,盛京学宫里,教过我几回,眼下在给御龙卫当线人,当过不少暗卫的上线呢。”

说到这儿,他忽又把眸光投向陆旻,暖洋洋的阳光底下,带了些许笑意,“老头子做事严谨又认真,不少愣头小子都给他骂哭过,他让你叫他先生,定是极喜欢你了。”

陆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继续道,“那,爹,曹先生说的鸟雀儿名,又是什么意思?”

熟料闻言,陆瑛竟面色一变。良久,他低下头,阳光洒落在他脸上,划过坚毅的下颌,掩去眼底不明的晦色。

二十年暗卫生涯,他一身鲜血,满身杀戮,他该怎么跟他说?

暗卫素来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御龙卫更是其中的鹰犬,府卫尽是穷凶极恶之徒,当年他们动辄屠人满门,没有是非,没有信仰。

天子暗卫,听来风光,说到底,其实和普通的江湖杀手没什么两样,不,或许更臭名昭彰——他们御龙卫中,又有哪一个,是个善茬?

更何况,当年那件事,他们做得太火,因此这么多年,才不得不韬光养晦——他忍心和旻儿说,你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吗?

头一次,陆瑛觉得,阳光照在身上,也能如此刺痛。

“爹?”陆旻见陆瑛发了呆,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陆瑛反应过来,还是道,“鸟雀儿是御龙卫间联络的代号。平日里,暗卫分散各地,若是相识,便可直接称呼姓名。”

“果然,”闻言,陆旻敛了敛眉,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失望,“和普通的江湖杀手没什么区别啊。”

“是啊,”陆瑛笑着伸了伸懒腰,阳光底下,又继续朝府外走。

“确实是没什么区别。”

无事时,他们像盛京城随处可见的乌鸦麻雀儿,必要时,他们却能化作人间恶鬼。

暗卫的一生,就是如此,命如草芥,却远比昙花绚烂。

“那爹,”陆旻追将上去,“爹的代号是什么?”

他问得小心翼翼,似是怕刺痛了他。

这小子。

陆瑛心底有些好笑。

于是,见状,他笑着转过身,爽朗一笑,笑得比这盛京满城飘飞的柳絮灿烂,“儿子,想知道?”

陆旻点点头。

陆瑛唇边勾出一笑,“那你可记好了。”

“爹的代号啊,是只大雁。”

孤鸿声起,北雁南飞。

都说鸿雁传情,思乡难寄,当年他选牌子,第一眼,就挑中了大雁。可惜自他被赶出家门后,命运好像就偏要非难他似的,这二十年来,他吃遍了人间的苦,陆瑢死了,老侯爷也死了,陆家最后一支女眷迁去了江北,他在盛京城,没有根了。

失群的大雁像飘飞的柳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他一个人,孤孤单单,飘荡了二十余年,现如今,他有一个家了。

果然,闻言,陆旻一声不吭,只轻轻上前,搂住了他的手臂。

见状,陆瑛爽朗一笑,长臂一伸,勾过陆旻的脖子,松散的长发在阳光底下闪着,发出一圈圈柔和的光,他抬首,用短短的胡茬蹭了蹭陆旻的下巴,像他小时候那样,“怎样,儿子,记住了吧?往后你领爹的牌,爹是只大雁,你就是只小雁。”

他笑着同陆旻道,眼底依旧是当年的混样儿。

这混账。

一时间,陆旻脸上闪过些羞怩,他别扭地嗯了两声,略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他,这才继续小声道,“那爹,御龙卫,都是些什么样人?”

他这回可算问到点子上了。

陆瑛收了脸上的笑,负起手,悠悠道,“独穿暗月朦胧里,势野横茫奔渡间。御龙卫执御龙令,如饿虎衔骷,饥鸟啄心,夜风呼啸,鬼哭连山;三百年来,自是能者居之。”

“小子,你往后行走盛京,可要小心,只因你遇到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御龙卫。”

“比如呢?”陆旻挑挑眉。

“比如……”陆瑛唇边勾起笑,笑得恣意,“胭脂偃师,千机仙子,雪泥鸿爪。”

“胭脂偃师?”陆旻一惊。

那不是春风不渡的人吗?

“曾经是,”陆瑛笑着朝他摇了摇手,“不过二十年余前,胭脂偃师已经死了,眼下留在御龙卫的,是他的徒弟,千机仙子,雪泥鸿爪。”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二十年前,春风不渡惨受朝廷驱逐,远走西川,胭脂偃师也随同销声匿迹,陆旻本以为,一代机关□□大师,从此江河逝远,衣钵失传,没想到……

他竟有徒弟……

一时间,他眼底是说不出的唏嘘叹惋,却又听陆瑛继续道,“说来,御龙卫还有两人,你许也是认识的。”

“什么人?”陆旻抬头问。

“南疆蛊毒,活死人,医圣柳茗。”陆瑛淡淡道,说到这儿,忽顿了顿,才继续言,“还有他的徒弟,小时候照顾过你的,盛京芳草争春堂的折梅手,许清言,许姨姨。”

熟料乍一提及这两人,陆旻忽脸色抽了抽。

无他,他有些不忍直视地别过头,柳先生和许姨姨他确实是都认识的,只是这二人带孩子……

一个一口西川话,分明长了一副少年相,却总喜欢拍着他的头,让他叫他“柳爷爷”,他拗不过,才改叫了先生;一个则一脸温柔,和风细雨,却总喜欢给他穿裙子,把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模样,害得他那损友发小一度以为他是个姑娘……

御龙卫有这两人,他忽觉得……

前途无望……

“哎呀,儿子,”陆瑛见陆旻脸色变了变,赶紧上前拉他,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

“这盛京城里,但凡名字里带了个鸟名儿的,八成都是御龙卫,比方说,你那心心念念的发小,青阳老儿的徒弟鹤羽,还有那烟波台的鹞姬、和雪鸿姑娘。”

“爹。”熟料说到这儿,陆旻忽叫住他。

陆瑛一愣。

“怎么了?”他转过脸来,小心翼翼问。

却忽听陆旻开口,冷不丁道:“我以为那鹞姬姑娘,是你相好。”

陆瑛:“……”

良久,他心虚地红了脸,咳了咳,回过神来,抬脚就给陆旻一记踹,笑骂道,“滚你丫!”

“那杜红衣男的!”

男的?

陆旻手忙脚乱地躲过陆瑛的踹,脸上带了一脸疑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