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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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央看他们:“再无他事?”

楼淮祀与姬冶齐齐摇头。

姬央气得一掌击在案上,将卷宗砸到二人身上:“看看你二人做的好事,妇人行径。”

楼淮祀伸指勾过卷宗,飞快地溜了一遍,吸吸凉气,也不知是哪个暗卫的手笔,真够详尽的,大小事巨细无遗,只差把几时出恭都写在上头。除却齐家事,还有崔和贞与谢家事。

“荒唐至极,堂堂皇孙公子行的却是后宅伎俩,你二人就不嫌脸红?”姬央喝道。

姬冶不敢在他皇帝爹跟着放肆,老实认错,自省失之光明正大。

楼淮祀却是大为不服气,既是手段,阴谋阳谋、上三流下三流入不了得流又有何妨?凡有用,便可使得。生死相博之时,撩阴腿抠眼珠下毒暗算有何不可?世上君子何其少,伪君了倒是一抓一撮比比皆是,既众生皆俗,何必挑剔手段。

“崔家女行的本就后宅阴私,我以牙还牙,有何错?”

姬央道:“你男子汉大丈夫,斤斤计较,倒似深闺怨行,行的什么勾心之事?”

楼淮祀小声道:“是她算计在先,大亏小亏都是亏,我便男子汉也不是生下来就吃亏的。”

姬央冷笑:“谁让你受委屈,你既拿到崔家女的错处,拿去问责谢家便是,鬼鬼祟祟背后下阴招。”

楼淮祀叫屈:“自己的仇自己报,岂不酣畅淋漓,大快人心?不然如同隔靴搔痒,挠不到点上。再说,不过些须小事,不值得舅舅生气。”

姬央道:“我是嫌你行事卑劣、小气,上不得台面。皇家气度,被你二人喂狗了?”

楼淮祀心里不服,嘴上先认错,却又道:“这事是我思虑不周,一人做一人当,舅舅还带连座的。骂表兄做什么?”

姬央道:“你们二人到是兄弟情深,互相包庇。姬冶?”

姬冶心知瞒不过,道:“是儿子算计了崔家女与谢六郎。”

姬央恨铁不成钢:“你不喜谢家,密图报复,遂将崔家女与谢六郎凑成对,你是皇家子?你不说我还当你是打阴阳伞的黑心媒婆呢,专干些不入人眼的阴毒手段。”

楼淮祀不成想此事这么快就成了,还被记在卷中呈到姬央的案上。

姬央气得不愿跟外甥爱子多说废话,一指单太监:“你与他们说。”

单太监上前一步,用有些尖的嗓子慢慢吞吞道:“小郎君与三郎行的事颇有些不入流,更失隐秘,满是筛子眼,欠缺周全。谢家非寻常人家,谢家老太爷一知这事,便严审崔家女,崔家女挨扛不过,将近日是、远时非一一都交待了清楚。风过起涟漪,雁过水留影,事出必有因,谢家于千丝万绪中寻着线头。暖玉球勾起风流账,皇孙公子不懂怜香惜玉反倒痛下杀手。”

单太监又转过去对姬冶说:“谢家老太爷盘算来盘算去,就是没盘算到三郎君身上,只以为小郎君目中无人,视谢家为等闲,这账谢家定要记到小郎君头上。三郎,你连累了小郎君,使他多了一个死生仇敌。谢家历二朝而不倒,自有过人之处,既结死仇,干系非小。将若出事,敢问三郎心中可安?”

姬冶微有惊愕,跪那不语。

楼淮祀却是满不在乎:“债多不愁,虱多不咬,我还怕区区一个谢家不成”

单太监笑道:“小郎君好大的口气,人活在世,多交友少结仇才是至理,有朋遍天下,有仇满坑谷,可能比拟?”

楼淮祀也笑:“一来我无天下友,二来我仇人满打满算也没够不上一只手。”

“只谢家便可抵得十指。”单太监轻叹一声,与姬冶道,“这都是三郎之过啊!三郎有错,苦果却要落进小郎肚中。”

姬冶道:“那我便与谢家说个清楚明白,免得他们寻仇无门。”

“此言差矣,柿子要挑软的来捏。”单太监摇摇头,“谢家事,小郎做了前手,三郎做了后手,你二人一个没跑。只不过,三郎是皇家子,谢家又不是浑身长胆,纵是知了,也不会强出这一口气。再说力要往一处使,小郎一分错三分错都是十分错,谢家只管挑了小郎对付就是了。”

姬冶怒道:“我连自己表弟也护不住?”

单太监笑道:“话虽如此,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防不胜防。若非三郎你任性,何至给小郎招此灾祸啊?”

“再说树要皮,人要脸,三郎与小郎君做的事吧,有些不入人耳,听着令人厌弃。大丈夫引刀一快,乃气概,大丈夫专司阴私事,那是小人。”

姬冶面色惨白,再无一丝得意自满之色。

楼淮祀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名声值几何?人死万事空,世人皆为名声所累。看,他五舅舅,名声早臭大街了,提及悯王,什么畜妓,什么养娈童,什么断袖分桃强占良家子,又有什么与民争利。以他看,他的皇帝舅舅过得还不如他五舅舅富贵自在呢,虽说生杀予夺坐拥千里江山,登高一呼,万民俯首,不负一生大丈夫。

然而干的事亦多,旰衣宵食,早起晚睡,肩挑天下事,天下又无小事,年头至年尾无有一刻放松。

明君可不好做。臣子太奸贪生怕死,只知奉承,不得真言;臣子尽忠不畏生死,轴起来也能气牙疼。尊臀不在一张椅子上,尿不尿不到一处去。

楼淮祀每每看姬央披衣批阅奏章就头皮发麻。他要是为一国之君,九成九就是个昏君,席天枕地,管他江水滔滔。

名声是所累,任责是所重。他有幸托生在长公主的肚子里,不滥杀、不争权,便可天地之间任尔游。要什么名声,担什么责?

楼淮祀打小混在姬央跟前,几可算得姬央带大,他肚肠里的那些九曲十八折,姬央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不服气。”

楼淮祀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服气,就是有点想不通。”

“无妨,闭门几日你就想能通透。”姬央当年住过的慎亲王府现在还空置着,刚好拿来关人。外甥和儿子一气全关旧宅去,忆过往思前路,说不得另有感悟。

姬景元见儿子训完了外孙和孙子,动动手指,左右领命去外头拖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进来。

这人不高不矮不瘦不胖,生得一张有些稚气的脸,前胸对穿三个血窟窿,身上玄衣被血浸透,成了酱红色,堪堪也就剩得一口气。

楼淮祀闻得冲天的血腥味,不明白姬景元为何拖了这么一人上来,看几眼,面生得很,不是认识的人。

那人掀了掀眼皮,见楼淮祀有些不解,不由冲他轻笑一下,他这一笑许是牵动伤处,痛得冷汗直流。

“阿祀,你可识得他?”姬景元问道。

楼淮祀虽不识,却知此人与自己定有瓜葛,因此不肯轻易作答,思绪飞转试图从万点碎片里寻出个一鳞半爪,好获息此人是谁,又与自己什么干系。然而,他想得头痛欲裂,就是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眉眼实在是陌生。

姬景元见他答不出,便道:“不识得才是对的的,你不曾见过他。”

楼淮祀更加提防谨慎,心知里头有鬼,轻笑道:“外祖父,您老到底想问什么。”

“他要死了。”姬景元道。

“三刀六洞,是难活命。”楼淮祀点头,又看了看玄衣男子,“纵没伤到心肺,流血过多,怕也要活不成。”

“那这个要死之人,你领了回去可好?”姬景元又笑着道,“他要是命大得活,你留他当个打扫的粗仆,他要是命弱死了,你就为他送个终,挑个风水宝地,葬了他。他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来处无归处。”

楼淮祀秀美过分的双眸里刹时掉下一行泪,伏地道“我要他,我知他是谁了,他是始一。”

始一听到他的答话,又笑了笑,用尽全身最后一口气道:“圣上,小人赌赢了。”

“始一。”姬景元摇摇头,“你与朕,是赌赢了,你与天,尚有一场豪赌。”

始一想说什么,终是无力支撑,晕了过去。

姬景元对楼淮祀道:“阿祀,朕虽令始一跟在你的身边,然他尽忠之人应是朕,偏偏他生了异心,一心为你思虑,非得为你遮掩,便是朕亲自过问,他都闭口不言。如此不忠之人,朕留不得他。”

楼淮祀含泪道:“外孙明白。”

“朕与始一打了个赌,他以真面目示人,你要是能认出他,肯要一个来路不明半死的人,我就容他择你为主。你要是答个不字,他也不必活在这世上了。一个暗卫,死也要无声无息。阿祀,你明白吗?”

“外祖父,外孙明白。”楼淮祀答。

姬景元道:“凡是赌,一赌运,二赌命,始一运道不错,遇着你,就看他还有没有这个命,活在这世上。他身受重伤,纵用奇药砸出一条,将后只怕也是废物一个。阿祀,始一再护不得你的安危,办不得差事,你真愿留这么一个废人在身边?”

楼淮祀一抹泪,道:“不怕,始一会做人皮面具,别说千金,万金也能替我赚回来,横竖我不亏。”又乞求道,“求外祖父和舅舅赐良医好药。”

姬景元吃惊:“你倒是算得精,朕又出人又出药医治你的人?朕岂不亏得慌?”

楼淮祀脸都皱成了一团,道:“外祖父差这仨瓜两枣?”

“不差,朕的暗卫叛了朕,朕没要他的小命已是皇恩浩荡,你还敢跑来跟我求药。你舅舅这,你也死心吧,他要是帮你,就是不认我这爹。”姬景元无赖道。

楼淮祀气得舌尖发苦,磨着后槽牙,疡医好药除却宫中,别地哪有全的,细细找许还能寻来,看始一的模样,定等不得,想了想道:“那我跟外祖父买。”

姬景元更吃惊,呵呵一笑:“前几日你还嚷着手上无银钱,这回竟能跟我买药?始一这重伤,无千金不可治。至于你爹娘那你也死了求救之心,他二人绝无逆朕顺你之意,至于淮礼那,我看他可不是随手就能出得千金的。”

楼淮祀无法,道:“我跟我师叔借。”

“俞子离?”姬景元笑,“他倒是富可敌国,千金于他不过九牛一毛。不过,俞子离不是和你爹翻了脸?他窝在卫侯府,跟你倒亲近。我听闻他脾气有些古怪,竟这般大方帮你?”

楼淮祀道:“我爹还不知我师叔在卫侯府呢。师叔怎么也得承我的情。”他边说边想给自己一巴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往日视钱财如粪土,及到用时真是处处制肘、声弱气短的。等过了这一遭,说什么也要从俞子离那抠点养生方来骗……挣点钱,再碰上这种燃眉之急,四处求人实不是滋味。

姬景元大笑:“你这小子真个是胳膊肘外拐,我还道你早将你师叔卖给了你爹,没想到眼皮子底下也敢搞鬼。我那贤婿,知晓始末,你个臀腿就别想要了。”

楼淮祀润润发干的唇,偷看一眼姬央:“舅舅,您打算关我几日?十天半月,一月俩月的,总要保我性命无虞吧?”

姬央冷淡道:“王府少护卫,堪堪看着你们不让外出。你爹要越墙而入,我也不能保你周全。”

楼淮祀只觉自己命不久矣,结结巴巴道:“那那那,外祖父和舅舅先舍药,再叫好医给始一救治,药钱诊治费先记账,等我出来就还。”末了,小声补道,“外祖父、舅舅,我要是被我爹打死在王府,你们可是少了一个欠债,父债子尝,我年轻轻连子都没有,我一死,这账岂不黄了?”

姬景元笑道:“好外孙,你真被你爹打死了,这点钱外祖父还放心上不成?”

楼淮祀蔫耷着脑袋,他外祖父太不讲理,说千金多的是他,说少的还是他。

姬景元揉揉太阳穴,对姬央道:“皇帝,朕看这俩个臭子糟心,快将他们押去关好。”

姬央便与单太监:“单长伴,你亲自送他们去。”

单太监领命,小声告罪后,押着楼淮祀和姬冶出了泽华殿。单太监的武功有些深不可测,楼长危都要落他下风,楼淮祀有贼心没贼胆,想跑又不敢跑,老实地随着单太监进了旧时的慎王府。

“三郎、小郎,旧府中有一二仆役,伺侯得虽不比家中精心,这吃啊喝啊的保管无忧,府中还备有一位郎中,再有药材若干,但凡风寒风热,些些的头疼脑热也无需担心。因是禁闭,府中除却书藉、几样兵器,再无可供取乐之物,三郎与小郎长日无聊,看看书,练练武,间中还有几本佛经,也可抄抄经书,与佛家结点功德。”单太监笑呵呵道,“忘了,圣上有令,净肠胃方可静心,府中供给的饭菜,一律都是素食,酒饮更是没有。三郎与小郎细看门口守护,皆是禁宫高手,无旨无喻,大门绝不洞开。另有一事,小郎君幼时在墙角刨出的那个狗洞,老奴已经叫人给堵上了。旧年皇后忆起旧时居,心绪万千,叫人重新修缮了一番,这墙又加砌了一层,等闲是挖不透的。当然,有志者事竞成,小郎君幼时都能刨出一个狗洞,如今大了,力气也长了,偷凿出一个洞来不在话下。不过,府中有守卫巡查,定不会出此纰漏。小郎与三郎还是安心在府中反省,静候明旨。”

楼淮祀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吃素?”

“对啊。”单太监笑,“小郎君你是来领罚的,不是来消遣的,这一日复一日的,山珍海味配琼浆玉液,岂不有违本意?”

“白煮羊肉也得供上几顿?”楼淮祀跳脚。

单太监道:“这是上皇与圣上旨意。”

姬冶倒不挑,托赖幼时吃了太多药,吃得舌头味败,他于食之一道,兴致缺缺。

单太监将二人请进府,亲手阖上大门,亲自上了锁,收了大门钥匙,只留一道小门供仆役护卫进出,叮嘱门口守卫道:“三皇子犹可,他既领了罚,便无有多言。小郎君却是个舌头开花、又会作怪的,他关里头一日两日还不显,三日四日的,他便要编话骗人。什么装病、装死、装中毒、装疯,千奇百怪林林种种,无有一样不是他编不出来的,你们千万不要被他哄骗了。”

几个守卫齐声称是。

楼淮祀扒门缝那偷听,恨得咬牙切齿,单老头不比从前了,进宫当了大太监,换了身份,关他不算还要揭他老底,连他外祖父身边阴阳怪气的老李都比他可爱。

姬冶拍拍他的肩:“阿爹和祖父也算手下留情,你我一块,也算有伴。”

楼淮祀嗤笑,冷哼:“你也就现在说得轻巧,你小时常憋屋中,早憋出坏性子,最厌把你关起来。我是闷,你是躁,唉,外祖父和舅舅好生狠心。”往石阶上一坐,仰天看看浮去,“也不知始一现在伤势如何,还有胖丫头,不知几时能再见她,我一去不回,她不会以为我不再理她,生我气可怎么办?”

楼淮祀越想越伤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禹京城西。

梅县令牵着驴,寻了间酒肆住下,叫了桶热水,搓下一桶的澡泥,又吃了碗热粥,一觉黑甜到天亮。晨光透窗,惊见一人坐在窗前捧卷看书,晨曦溶金,一点点勾绘该人的眉目,俊秀威严,竟如神祗。梅县令一惊之下,翻身下床,纳头便拜。

“梅萼清拜见圣上,一别经年,无一日不盼圣上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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