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伦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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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羊口干舌燥,浑身直往外冒汗,明明泰晤士河上吹来的风让这个夜晚有了凉意。太阳已经落山了。

“你平时听吗?你有喜欢的rapper吗?”朋羊试着让自己的嗓音平稳润滑一些,装作很认真地问。

liam淡然地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了句英文。“那更像是我弟弟会喜欢的东西。”

他弟弟是喻子翔。他弟弟是喻子翔。朋羊脑中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

“你刚才有点像了。用你们的话怎么说……你很有swag。”liam语意调侃,“你希望我叫你moons吗?或者……”

他在问她名字。那个时候,朋羊本可以随便撒个谎,说她叫安娜、安妮、琳达、艾米、艾米丽之类的,但她没有。她说了实话,“我叫朋羊。你呢,liam?”她不自觉地在叫他名字时带了点尖刻。

liam一笑,这是那晚他第一次笑,非常短促,只是一边唇角的微微一动。“你知道我叫什么。”喻子延笃定地说,以及不加掩饰的讥讽。

朋羊稍微有点难堪,她不自然的表情早已暴露了她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好奇盖过了难堪。“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朋羊急忙问,问出来她感到自己松了口气。

喻子延喝了一口酒,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不是我弟弟,我没那么有名。”

喻子延说的是实话,他不仅有一个很著名的弟弟,是大球星,还有一个很著名的妹妹,是超模。他甚至有一个现在在中国各大论坛都很火的妈妈——英伦第一虎妈陈艾莎陈女士。据说中美英多国电视台正在为著名虎妈陈女士的纪录片竞价。而朋羊刚搜索的那个八卦帖里,就有喻子延去看他弟弟的球赛或者他妹妹的秀时的照片,他虽然没有他的弟弟和妹妹出名,但他外形出众、出身名校、在金融行业工作这些也都被中国网友八了。倒是没看到八喻子延私生活的,未婚倒是确定。

“所以这真的是你的第一次tinder约会。”朋羊皱着点眉轻声说道。她用的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喻子延眉梢微动。

朋羊暂时也没说话。

酒馆里鼎沸的音乐声和酒馆外嘈杂的人声传来,他们这一角落虚幻般安静。

“你是不是在经历什么……中年危机?”朋羊蓦地问出来。

喻子延绷紧了脸。

朋羊咬了咬嘴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三十五岁对你来说是中年?”喻子延扬起语调问。

朋羊诚实地点头。但她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他不是生气了,他更像是在憋笑。果然,他侧了侧头,她瞥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为什么?”朋羊问道。她知道她问的含糊,但她觉得喻子延知道她在问什么。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好奇,太多为什么了。

喻子延没有回答朋羊的问题,而是问她:“朋羊,什么ben,什么yang?”

“ben是朋友的那个朋,两个月字,所以我叫moons,羊是山羊的羊。”

“你属羊?”喻子延的脸一瞬间变得很严肃,他注视着朋羊的眼睛严厉地说,“那样的话你可能还不到十八岁,或者刚过十八岁?你应该知道,你不能在这种事上撒谎。”

“我的tinder资料没有撒谎。我不属羊,我二十岁,属蛇。”朋羊连忙道。她很少跟人解释自己的名字,但她想让这个男人知道她名字的由来,“羊在中国古代是象征吉祥的动物,羊字也通吉祥的祥字。我爸爸是语文老师,他嫌祥字土,所以取了羊。”

喻子延听着面色缓和了许多。

朋羊说完又补了句,“吉祥的祥跟子翔的翔不是一个字。”

“这个我知道,”喻子延淡淡一笑,声音低沉,但含带诚意,“你的名字很特别,你爸爸很用心。”他语调一转,“你看着不像十八岁,你很成熟。”

朋羊说谢谢,脸颊发烫,她隐隐能感觉到“成熟”这个词不是在说她老气,而是别的什么意思。她看着喻子延,金黑镜眶后,是审时度势的眼睛。

“成熟是什么意思?”朋羊问出口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喻子延就是等着她问这个。他应该很清楚说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成熟,未必就一定会得到正面的回应。有些女孩子不想看着成熟,也不喜欢被说成熟。

“你对我有吸引力。”喻子延非常直白。

朋羊脑袋一懵,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她看到他眼里的揶揄,但那既不油腻也不恶心,只让她的心砰砰直跳。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镇定下来,他学着喻子延刚才那样夹了块冰到红酒杯里,又倒了些可乐,正要喝……

喻子延的手陡然捂住了酒杯口。

朋羊疑惑看过去。

“你酒量怎么样?”

“不是很好。”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今晚将要发生的,是你写的,还是我写的?”

朋羊抿着嘴,压住心跳,看着喻子延淡定的脸平稳地问道:“为什么非得现在问?”

“你年纪小,我希望你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回答这个问题。”喻子延说着耸了耸肩,唇角微翘,“我不想有一天类似metoo的活动找上我。”他像是开玩笑,但这显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玩笑。

朋羊继续盯着喻子延,那个黑金镜框有点遮挡住了那双漂亮但也冷酷的眼。她不知道他这是尊重女性?还是过于谨慎和精明。或许两者皆是。

“你希望是哪个?”

“你告诉我。”

这个人喜欢把问题抛回给她。朋羊望向泰晤士河的方向,风持续吹来,吹乱了她盘起来的长发。她没回答喻子延的问题。她逞强似的想要拿起那杯红酒兑可乐,喻子延没有跟她角力。她喝了一大口,然后,她起身做了一件事。

她知道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在一个吻里。

如果你打算跟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这几乎是成本最小也最可靠的判断这一晚是否值得又是否有趣的方式。

涩涩又辛辣的初吻。浅尝辄止。

足以让她做出决定,也足以让他做出决定。

喻子延尚未放开置于她腰间的手。

“你写的。”朋羊看着喻子延,冷静地说。她整个人都在燃烧,心像随时会跳出来,“你不用担心metoo找上你。”

喻子延盯着朋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一手慢条斯理摘了金黑眼镜,轻轻放到了木桌上,再然后,他扣住她的后脖咬住了她的唇。

那晚后来朋羊问喻子延就不怕她把这个故事卖给《太阳报》什么的吗?

喻子延正在输入他河景公寓的密码。“我不是子翔,就算你有证据,你的故事别说六位数,就是五位数都不值,四位数有可能。moons,你会为了几千镑,几万人民币,卖掉一个美好夜晚的回忆吗?”门开了,他做出邀请她进去的姿势,倨傲地问。

那是喻子延那晚第三次提到他的弟弟喻子翔,跟前两次一样,他都在说他不是他。

那也确实是足够美妙的一个夜晚,朋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没有遇到比那个夜晚更让她沉醉的,更不谈那是她的第一次。

朋羊当然不会把这个故事卖给《太阳报》,她也没有任何证据。她只是写了一首与之相关的歌,那首歌后来价值八位数。

朋羊第二次见到喻子延是约莫一年以后。

2022年的夏天,朋羊艰难也顺利的拿到了本科学位。在那个初夏的下午,她陪来伦敦扫货的牛大王逛哈罗兹百货,就在骑士桥,西伦敦,传统富人区。

朋羊正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刷着自己新歌的评论区,抬起头时,一个身影从她眼前晃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再看,那真的是喻子延。与他一起的是个成熟性感的亚欧混血女人。

牛大王正在朋羊耳畔叨叨:“……你说这包是在这买然后退税划算,还是我直接去免税店买划算?虽然也差不了几个钱。对了,你到底读不读研啊?”

朋羊盯着喻子延。他没有戴眼镜,他换回了那张照片里的圆寸。他一开始没看到她,看到以后,也只是很从容地与她对视,之后又很从容地转开。朋羊无法判断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如果他记得,他看上去丝毫不担心她会突然冲上去干出什么歇斯底里的事情。但他更像是忘了,忘了那个伦敦夏夜发生的一切。而朋羊脑中想起的是那晚他解开她的蝴蝶结时说的话。在那之前,她很傻很天真也有点怕地问他第一次会不会疼。

“一开始你可能有点不习惯,但之后你会……喜欢。trustmei’mgoodatit”(相信我我很擅长这个)

喻子延说他擅长这个的时候就像在说他擅长读书一样,很有说服力,但又不仅如此,还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性感。过去的那一年,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刻,朋羊经常想起他唇舌在说goodat这两个单词时的自信,或者说自负。

“别看帅哥了,人都有伴了……”牛大王拽了拽朋羊,散漫嘀咕着,“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伦敦富二代们泛舟地中海上的时候,也就是说,到了咱们回国喝酒撸串的时候……”

喻子延和那个混血女人已经走向了租卖豪华游艇的店里。他最后回了下头,看上去很不经意的。

这一次,朋羊率先转开了目光。过去的这一年,她做了很多事,但还不够,远远不够。她看着牛大王的眼睛,一字一顿低声说道:“我不读研了,我要回国做我擅长的事。”

她擅长音乐,她擅长唱歌,她擅长rap,她擅长wordplay,她擅长freestyle,她也擅长punchline。这是她从十三岁开始就知道的事。同样感谢她的父母,硬币是有正反面的。

“她见到了他,他离开了她,他忘记了她。”

——这不是合格的punchline。

“她见到了他,她上了他,她甩了他。”(shemethim,shefuckedhim,shedumpedhim)

——这才是。

喻子延并不重要,一点都不,但在那时候,他对于朋羊来说是一个符号。

朋羊只是没想到她还会与喻子延重逢,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前,她先遇到的是他的弟弟喻子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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