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感归属界三测沧竹琼 沐不渝雪对武蓝眼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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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婻灵阿是谁救出的,而今身在何处?”之篱问道。斛卑笑答:“她在一冲之前,也到过滨雨藩篱,随行是一个叫作粟苜的男儿和一个叫作子规的女子。”“粟苜?怎么会是他?”之篱惊问。斛卑反问道:“篱儿识得他?”之篱答:“粟苜,孩儿在罗螺城是见过的,他是凡界朝廷中人,似为沧、海之旧交;却不知子规为何方神圣。他们为何要救婻灵阿?”

斛卑静默片刻,再道:“篱儿!今日……”提起今日之事,之篱再生忧疚,叹道:“父亲!是孩儿无能!枉送了众多子民性命!”斛卑却道:“为父非是怪你!你敢亮出身份,勇保子民,不愧为我冥界王子!不过,为父想说的是,今日挥鞭的莲花仙姝沧竹琼,为父算见着真面。她杀伐果决,立场分明,是个劲敌!据皂袍神秘者所言,她的心窍血能溶掉易生匕。鲨蚺若能得手,最好;若不能,还需篱儿助力!”之篱叹道:“不怕父亲失望,鲨蚺绝难成事!沧竹琼生就一身雪叶冰铠,三尺冷尚且伤她不得!”斛卑亦叹道:“为父今日也见识了她的能耐。她倒是个可敬的仙姝!然她折损我冥界徒众,这笔血债,早晚要讨!为父不得自由,篱儿,这重任依旧只能交给你!”之篱忍泣道:“父母之仇、藤姑之恨、子民之怨,篱儿都不会忘记!”

斛卑惊问道:“藤姑?为父得一金足乌告知三尺冷下落,遂命藤姑去寻;藤姑寻得后,为父又命她寻机交给你,且派她去暗杀一冲。然一冲无恙,则藤姑何在?”之篱伤痛难掩,更咽着尽述藤姑的不幸。斛卑听罢,沉吟良久,而后长叹道:“藤姑,她是我斛卑的恩者!待我重振冥界,定要追封她为护界灵姑!”之篱顿顿,问道:“何处金足乌,因何知道三尺冷的下落?”斛卑摇头道:“鸟儿并未细言!”转而,他发问:“篱儿!藤姑遇难,则千秋白的舍利血是否交给了你?”之篱道:“与沧竹琼对战时,她问起舍利血,孩儿也寻思,她怎么会知道舍利血丢失之事。现在父亲问起,孩儿再思,必是一冲告诉她的。可一冲为何会发现舍利血?只除非是在闻夏堡殿,藤姑受伤不慎丢失舍利血,被一冲捡去。今日看来,沧竹琼和一冲,是早就怀疑孩儿了!”斛卑大叹道:“舍利血丢失也罢,只可惜藤姑白搭上性命!”

之篱拭泪,又道:“父亲!虽不知皂袍神秘者的真正身份,但目今为止,他所作所为,皆是对付我冥界仇敌,看来,他是友!”斛卑答:“也可能是敌人的敌人!”之篱再道:“父亲!箬竹为治绛字河水害化身山石。我答应沧竹琼,设法救回箬竹,虽是权宜之计,却也不愿食言。父亲可有什么法子?”斛卑思索着,答道:“为父虽不愿救箬竹,然既是篱儿已经应允,为父也不想篱儿失信,省得仙界借题发挥,说我冥界的短处!曾闻,有一物,可以定住绛字河水,若用那物替换箬竹,兴许可行,但为父不知那物如今下落。”之篱问道:“却是何物?”斛卑答:“镇水明珠,乃是东震神皋擎滨渔神君照夜蓝的祖上照夜通脱落的一枚牙齿所磨成。照夜通将镇水明珠赠于好友叠纹乌蚺润志,再传至润志后代玄嫚。玄嫚嫁给叠纹乌蚺黑霸,将明珠作为嫁妆带到黑玄浦。却说玄嫚生前最喜爱第六子重明,故而在玄嫚亡故后,黑霸将明珠交由重明保管。再后来,重明将明珠作为定情信物赠于姜婵。据说,姜婵一直把明珠衔在口中。然姜婵被千秋白枉杀之后,明珠去向,再无谁知晓。”之篱问道:“既然擎滨渔神君的牙齿有镇水之灵力,则向当今的渔神君照夜蓝讨要一颗重新打磨,不就了事?”斛卑摇头笑道:“孩儿想得简单了!并非历代渔神君都有那种造化。自灵祖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擎滨诞生,所孕育渔神君,只有照夜通的唯一一枚牙齿蕴含那等灵力。”之篱叹道:“原来如此!不过,还是有法可寻。姜婵是虞契千秋白所杀,当时钟鹛慧箬是见证。不留刹是千秋白多年以后建造,则明珠不会在虞契,多半是被慧箬收去,该在钟鹛。沧、海未必知道就里。父亲!孩儿得去趟钟鹛,实言此消息,找得到找不到,孩儿都算尽了心。”斛卑点头,剖肝叮嘱道:“此番再去,不同往昔,篱儿务必小心!”之篱笑道:“父亲放心!虽敌我不同阵营,但孩儿深知,沧、海非暗中耍诈之徒,孩儿此去,必无险厄!”之篱辞别斛卑,前往钟鹛去。

但说沧竹琼与之篱达成约定后,自驾云起去,预备回钟鹛将箬竹的噩耗知会黑点、白点和烟儿。时夜幕初悬,青烟绿纱漫笼水,穿过云海雾波,她途经狄崇海一方岸滩,见那处金沙万里铺、白浪千层叠,遂联想起自己在觉迷津中的白沙滩和苦沧海,又戳中她对箬竹的思念,她且叹且伤且按落云头,漫步金沙滩,沐风聊遣愁。步履沉重,品着腥咸的海之味,思虑近来发生的一桩又一桩事,追忆往昔种种,唏嘘不可名状,她自吟:“旧时光,如流水之东逝不返,声隐浪息,恒无复归之日;旧时光,如云烟之氛氲回没(mo),轨灭形绝,永无重汇之期!师父!师父……”正是境之衰飒、情之哀切、心之郁苦、语之涩痛时,忽听“哎呀呀”一声嚷叫,沧竹琼被唬得回神转意,低头看自己脚下。

“今日却是怎的运背?霉气熏了天灵盖!白日里被一恶煞紫衣郎踩过,藏在沙子里大睡了这一天,心情才算舒坦,刚冒出头来想等着赏看蓝眼泪,却又遭这样一脚!”沧竹琼听见这通抱怨声,赶忙蹲下身来,赔笑道:“在下沧竹琼,深思入神,一时不慎,冒犯尊驾,请多原谅!”多臂海蒡责问道:“你们一个二个的,来这狄崇海逍遥,完事了,自去吧,非要踩什么沙滩?究竟这滩沙是有多养脚,究竟这片海是有多养眼?”沧竹琼羞愧难当,反复致歉道:“小海蒡!在下实在无心之举,千万海涵!”多臂海蒡侧视沧竹琼,见其疚色满面,遂叹道:“罢了,罢了!一日消去一生灾,往后余生再无难!”沧竹琼笑道:“多谢!不过,小海蒡,你方才说的可是‘紫衣郎’?”原来,沧竹琼听见这三字,自然而然地想到一冲,才有此问。多臂海蒡作答:“可不是!紫眉紫目紫发的紫衣郎,拎枝神枪,带着一位身穿金纹流苏裙、披金纹长发的女子,就在这片海滩款款漫步,却踩得我好不生疼!”沧竹琼一惊一怔,自思量:“紫衣又带神枪,可不正是一冲?却为何紫眉紫目紫发,还带着个女子?一定不是一冲!他不会带着别的女子!”虽这样想,可她的心里依旧惴惴打鼓,遂追问:“他们可有提到名姓?”多臂海蒡摇头答:“并没有。不过,那紫眉紫目紫发紫衣郎,断然不是凡人!”沧竹琼疑问道:“你为何这样说?可是他自称凡人?”多臂海蒡答道:“非他自己,而是那女子说他为凡人。我却料定,紫衣郎绝非凡界俗胎!另外,那女子是个妖灵,我感测得到。”

沧竹琼好奇问道:“你如何能感测到谁是妖灵、谁是凡人?”多臂海蒡骄傲作答:“正是造物之主赋予我奇灵异能,远超乎你的想象!”沧竹琼笑道:“小海蒡,你既有如此神通,何不感测我?”多臂海蒡说道:“酣睡一场,我也精神渐爽,就让你开开眼界,倒是无妨!沧竹琼,你且将手掌展开!”沧竹琼依言照做。多臂海蒡伸长一只触手,搭在沧竹琼的手心,细细感测一番,惊疑念叨:“奇哉!怪哉!”且说,他将所有触手全部伸长,俱搭在沧竹琼的手心,再细细感测一番,继而惊恐抱头,吼道:“怪了!怪了!沧竹琼,你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你不属于三界,却又同时属于三界;你超脱三界,却又存在于三界之中!你到底来自何方?”沧竹琼看着多臂海蒡奇惊奇怪的表情,听着他神乎悬乎的言语,忍不住被逗笑,说道:“寰宇无非三界九皋,我若不属于三界,还能属于哪里?实不相瞒,在下是西兑神皋钟鹛山仙姝,乃属仙界。小海蒡,你其实不能感测,故意拿我消闷,是也不是?”多臂海蒡听言,勃然大怒,厉声反问道:“你在质疑我?你意思我在吹嘘?你当我闲来无事故弄玄虚?”沧竹琼见多臂海蒡认真得无可不可,急急再赔礼笑道:“岂敢!”多臂海蒡横蹙眉头,严肃说道:“你,沧竹琼,不属于三界,又同时属于三界中的任何一界!我灵感仙,断不可能感测得错!”沧竹琼观多臂海蒡煞有其事的表情,自揣摩:“他或许不是在玩笑!”于是,她问道:“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属于三界又同时属于三界?此话不是自相矛盾?”多臂海蒡肃穆解释道:“我所谓你不属于三界,指的是你诞生之际,你的血统归属超脱三界之外,你根本原不是寰宇三界的生灵;我所谓你同时属于三界,是指你可以贯穿于三界任何一界之中,或为人,或为仙,或为妖!”

沧竹琼被多臂海蒡的话绕得晕头转向,只觉着云山雾绕、七零八碎、稀里糊涂,自也明白不了,又恐怕过多反驳,惹他更加不快,转而笑问道:“你为什么自称灵感仙?你栖居在这狄崇海妖魔的老巢,难道不是冥界的小妖,反而是仙?”多臂海蒡瞥了沧竹琼一眼,冷笑叹道:“以为你身份不比寻常,定该是个有见地的生灵,不想,你见识这般短浅,竟不知我的真身,不晓我的能耐!”沧竹琼笑道:“恕沧竹琼眼拙,还请赐教!”多臂海蒡高傲地翻着白眼,说道:“告诉你我的灵异神能力:我的触手可感测知三界一切生灵血统的归属。我本名灵感,原是八层天宫大肚佛座下弟子,品阶上仙。因我生得俊美,常以为傲,总爱挖苦他人相貌。两万年前,我因当面嘲笑师父大肚佛肥胖如球,将他惹恼,才招了祸,被他打下界来,变成一朵丑陋的多臂海蒡,罚在这狄崇海看守金沙滩。不过,因我所犯并非十恶不赦大罪孽,了不起只是戏言太过,故而,大肚佛师父只是不愿见我,而没有上禀尊皇将我削除仙籍。因此,本仙现今虽生活在冥界,籍录却依然留在仙界,只等哪日胖球师父气消将我召回。且我灵感上仙虽身处冥界,灵异神能却并未消失,我依旧触手可感测万物。对你沧竹琼的判断,错不了!”沧竹琼听着多臂海蒡的一番陈词,相信他的叙述是真,但见他对自己的判断信心满满,又笑道:“灵感上仙!正所谓‘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任谁也非全能!亦所谓,靡哲不愚。任谁都有失错时!故而,上仙你也……”“绝不可能!”灵感仙大吼一声,又把触手伸长,竟是放在了沧竹琼额间的莲心纹案上!沧竹琼大惊,自其诞生以来,连海竹叶和烟儿都不曾碰过她的莲心纹案,却是多臂海蒡这样肆无忌惮。沧竹琼本要生气,却又觉得他是“不知者无罪”,只郑重说道:“不管你是小海蒡还是灵感仙,我都要直言,我的额间纹案不可乱碰,下不为例!况且,我果真不曾欺你,我是钟鹛仙姝,是仙姑箬竹座下弟子,属仙界,上仙你无论再感测多少回,都是一样的结果。”灵感仙却连连摇头。沧竹琼局促不安,又觉得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并无多大意义,遂说道:“灵感仙!今日扰了你,非常内疚,能结识你,却是荣幸,待沧竹琼了结手中事,再来拜会!”说完,她将动身回钟鹛。

却见灵感仙面色凝重,目光严肃,说道:“慢着!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沧竹琼,你身份悬疑,你一定要相信我!你该去往三处,核查你真实的身份!一者,十层天宫掌管仙籍的地元摩祖那里;二者,阴冥司掌管妖籍的乘黄魔灵那里;三者,凡界朝廷户籍册案官那里。”说完,灵感仙抱头沮丧自语:“我测不透你!我灵感仙竟然测不透你!”沧竹琼回看灵感仙,见他又是着急又是烦恼,遂宽慰道:“灵感上仙,你别忧心,其实无妨!血统归属,并不重要!”灵感仙却垂首低沉,目光呆滞,不停自语:“我测不透你!我测不透你!你到底来自哪里?我灵感今日竟逢遇旷世之悬疑!在这妖气弥漫的狄崇海两万年,难道我真的损失了灵力?我明明膺受重任!我从来没有半分失误过……”

说她沧竹琼本待离去,这见灵感仙神情复杂、语无伦次、错乱得可人,她心生不忍,自叹:“他这样,还不是因我而起?我岂能置之不顾,一走了之?”沧竹琼深觉有愧,便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重新开心起来,遂重又蹲下身子,笑道:“灵感仙!灵感上仙!灵感大仙!你之前提及,要等看蓝眼泪,那是什么?”灵感仙听着沧竹琼话里淘气,果然从方才的烦乱中走出,答道:“蓝眼泪,那可是狄崇海独有的一道风景,是三界九皋难得的壮丽!沧竹琼,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沧竹琼掐指算算,笑道:“今日竟然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大雪!”灵感仙笑道:“尚知岁月,算你还不是太傻!”沧竹琼笑问:“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灵感仙作答:“百年一度,逢大雪节气,只待雪花飘落,在这狄崇海,在祖母绿的海水与黄金沙滩的连接处,会浮现出数以亿万计的深海精灵——昙荧咘露。他们细如尘,微如芒,体内蕴含蓝荧光灵力,通体耀蓝光,虽小,成群聚起,宛如蓝钻,又恍似一颗颗蓝眼泪,晶莹夺目,闪亮光华,布洒亘连海岸,惊艳绝伦!便是在十层天宫,也难找这等美景!”沧竹琼听罢,难抑那份好奇,说道:“昙荧咘露?我从不知三界还有这样生灵!果然天精地华,孕育无限奇妙!”灵感仙笑道:“你终究是小门小户,孤陋寡闻,所幸今日能借着本上仙的光环,赶上这百年一遇的奇壮,趁此长长见识!”沧竹琼再笑问:“那些深海精灵为何选择在大雪时节出现?”灵感仙答道:“你问得好!这是一个美丽而催泪的约定!”“约定?”沧竹琼惊奇问。灵感仙讲来:“传言,一只昙荧咘露与一片雪花,都是一对恋人。可是他们,一个只能活在深渊,一个只能生在高天!尽管如此,天渊之隔,也阻挡不了他们对彼此的爱与思念!所以,他们相约,每过百年,大雪时节,便在这片海滩相会。第一片雪花落下之时,海面会出现第一颗蓝眼泪;无数的雪花漫飞之时,也是连绵的蓝眼泪横洒之际!”沧竹琼听着故事,涌起不息的感慨。灵感仙叹道:“可惜!”沧竹琼问道:“怎么了?”灵感仙接着叹道:“昙荧咘露辛苦储存一百年的灵力,仅够他在水面停留短短片刻!片刻以后,他即会死亡,即会消失,相应的会有一片雪花同时融化!”沧竹琼听罢心颤,难以形容那种悲凉与惋惜。

说话间,深沉夜幕中,由天风送下第一朵六瓣雪花,同时,祖母绿的海水与金黄的沙滩相汇处,浮现一颗极细小的、却蓝光璀璨的精灵。只见那片晶莹洁白的雪花,晃悠悠、欢喜喜奔向华辉闪耀的蓝眼泪,二者相拥的那一瞬间,齐齐消失,迹痕不留!这一幕,看得沧竹琼悲惋涕下。她凝眸海面,更咽道:“只为这一刹那温存,你们就愿意付出百年,献上一生!这是怎样倾心的情深意浓,怎样不渝的生死承诺,怎样忠贞的执着眷恋,怎样刻骨的永恒不悔!”雪花渐渐密,蓝眼泪慢慢多!灵感仙又道:“沧竹琼!三界今日能亲睹此景、体味此情的,唯你和我!我自是日日年年守在此,不足为奇;你却真是好福气,能恰时恰地恰好地赶上!”沧竹琼拭泪笑道:“都是借着灵感上仙的光!”灵感仙笑道:“景致美则美,只是太凄凉,总觉略少些点缀!沧竹琼,你可会起舞?”“起舞?”沧竹琼笑答,“未曾学得半节半拍舞步!”灵感仙再道:“你自称仙姝,生在蓬阆仙苑,总该有些看家本领!”沧竹琼笑道:“自幼修习仙法,只会擒妖拿怪。上仙若不嫌粗鄙,沧竹琼倒是可以挥挥雪寒万节鞭,聊以助兴!”灵感仙乐道:“趁此佳时,怎可错过?”

却说沧竹琼深感景致凄美,早撩起心中压抑的、数不尽的悲情。她对长空,沐痴情流雪,和着蓝眼泪,挥鞭抒胸怀。只见她式式惊鸿,招招游龙,若从天宫降,恍如界外来,左盘旋,右跌宕,柔而不媚,娇而不腻,飘逸横生,芳姿百出,没有袅娜款款,却是激昂灵动,不是曼妙传情,却有铿锵韵味,武得鞭声嘹亮响,似流水琤琮(chēng·cong)过,又如翠珠滚落盘。

正在沧竹琼武动凌云忘情处,一魔化的紫衣儿郎,仪容俊伟,姿质风流,潇洒乘风驭雪踏枪而来,望见这朵洁白天使绚丽花,绽得惊艳那时空!一冲脱口一词赞,《沧琼武》:

没有璎珞红袖添软香,传袭娇嗔女儿愁;却是雪叶冰铠显豪迈,掩映火热赤子心!

不见脂粉翠翘画媚眼,勾求君王顾盼意;唯现廪正飒爽情义真,牢系三界苍生难!

你命里披武装,胸怀广沧海,花里劲松柏,昂然至坚贞,巍巍赫赫,灵灵茂茂,善美动君心!

你生来作战士,胆气骄天地,女中英俊杰,意气最勃发,风风火火,腾腾扬扬,纯情殢(ti)君肠!

一冲激情荡起,绰动枪,与沧竹琼纵意对武。正此时,黑云漠漠,北风愈疾,雪絮重侵,白毛迎风,琼花劲舞,素绵乱飞,如鹅羽,似蝶翅,银砌满空,玉抱成团,是白蛇碎了满身的细鳞,是缟带剪成万千朵梨花。不知远山沟壑,只见眼前汪洋,淡粉轻落盖铅华,飞飘着时空的祥瑞!海面上的蓝眼泪,闪耀得兴高采烈;夜空中的白雪花,扬洒着欣喜如狂,那两厢情爱愈浓烈!沧竹琼自挥鞭泄悲情之际,忽一枝神枪助兴对武而来。猛然认出执枪者——变成紫眉紫目紫发的紫衣俊郎一冲、同自己微笑对武的一冲,那瞬间,她情思染成胭脂雪,涌上心头,含在檀口!她不问,不语,只把一条铁血般的雪寒万节鞭,节节卷成绕指柔!和着风,伴着雪,赏着蓝眼泪,他两个在一招一式中,倾诉着牵挂彼此的衷情!

一冲和沧竹琼终于各收神兵,双双落在金沙滩上。一冲笑问:“可还认得我?”沧竹琼笑答:“灿然一新,温情如旧!”一冲再笑问:“吓坏了你?”沧竹琼反笑问:“什么奇模怪样的妖魔鬼徒我没见过,哪里就那般胆薄?”沧竹琼看着一冲,想起灵感仙提过一冲之前陪着一位女子同来,启口欲问:“你……”她却又觉不妥,如鲠在喉,非言非止。

这时,灵感仙摇摆着无数触手,高声欢呼道:“好一场别开生面的雪中对武!不过,紫衣郎,你折回,所为何事?”一冲并不理会灵感仙,只是看着沧竹琼,问道:“你想问什么?”沧竹琼笑道:“想知道的,很多!你可愿先说?”一冲神情凝重,突然握住沧竹琼的双手,注视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深遂,说道:“我想告诉你的,很多!你真的准备好了要听?”这举动使得沧竹琼的那颗玲珑心“咕咚”狂跳。她飞红了脸颊,羞点头。但听一冲一字一句缓吞吞说道:“沧琼!”沧竹琼能感觉到,一冲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那股温暖与悸动,把空气中也聚集着难以描述的紧张。一冲颤着双唇,顿顿,再道:“常奇……没了……”沧竹琼突然明眸睁圆,秀眉紧蹙,挣开一冲的手,反抓紧他的衣袖,急促着气,舌头打结,颤栗问道:“什么叫……没了?你给我说清楚!”一冲不愿隐瞒,取出五尺修远链交给沧竹琼,将婵明宫发生的一切如实陈述。沧竹琼浑身颤抖,握着修远链,万千悲绪乱蹿肝肠、游走经脉,没忍住,吐鲜血,脚跟不稳,倒在一冲怀里。而她的血,又是霎时消失!

一冲抱紧沧竹琼,拭去她眼中的泪,共她坐在金沙滩上,在漫天飘飞的大雪里,在蓝光荧耀的夜幕下。此时的沧竹琼,极度脆弱,痛苦抽泣道:“我唯一的师父,我唯一的徒儿!一日之间,我失去他们……为什么现实总要这样残酷?”一冲亦抽泣道:“我唯一的师父,我唯一的师妹,雪团一家,鲣狸兽……都没了!”这两个伤心人相依偎,诉说自普济林小分别之后各自发生之事,且说且相拥感泣。直哭到那方雪的最后一片,终是化了;那汪蓝眼泪的最后一滴,终是干了;一个美丽而悲伤的约定,算是兑现;一场温情却催泪的相会,已然散席!沧竹琼看着最后一片雪花消失,道一句:“百年重洁日,再叙相知情!”一冲清泪两行,致歉道:“在得知师友遇难后,我一时悲恸万丈,疯魔狂泄,捣了婵明水宫,混搅了绛字河水,酿成大灾,致令尊师箬竹仙姑舍生,我实无心!沧琼,你若怪我,可以打我骂我,或杀了我!”沧竹琼摇头道:“重生才是罪魁祸首!岂能责难于你?”话道一旁的灵感仙听着一冲的讲述,亦止不住怒骂重生:“三界竟有这等奸险狡诈的巨恶之徒!待本上仙返回天宫,还原真身,誓要斗他一斗!”

但道沧竹琼,连着吐血两次,面色煞白,现出自诞生以来前所未有的憔悴。一冲怜惜道:“我得送你回钟鹛疗养!”沧竹琼问道:“涟漪何在?”一冲答:“我本驭枪载她同往钟鹛,途经牛尾瀑布,涟漪见我太过疲惫,力要寻一山洞歇脚。我倚石倏忽入睡。睡梦中,听有声音问我‘你是谁?’我回答:‘我是一冲!’可那声音依旧不停追问,我再三作答,他接连追问。我被问得急了,顿醒来,想起多臂海蒡之前对我说过相似的话,虽自知,此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心神反复不宁,遂暂且搁下涟漪,自又返回狄崇海,欲向多臂海蒡讨个明白。”沧竹琼道:“涟漪独行,万一遇到重生,太危险!”一冲说道:“本想问过多臂海蒡后即回,未曾想,遇到你!”灵感仙接道:“原来紫衣郎你是特地寻本仙而来!那我之前呼问你,你却不答,这番该是你有求于本仙!”

一冲这才看向灵感仙,礼笑问道:“多臂海蒡,你因何能料知涟漪是个妖灵,又断定我不是凡人?你必然不是随口闲言!”灵感仙遂向一冲简述自己的身世。一冲叹道:“恕眼拙不辨真神!望请灵感上仙为一冲感测!”灵感仙却摇头婉拒道:“实不相瞒,本上仙感测生灵之归属,颇消损灵元,故而,自来有个规定,每日感测,不过四回。今日,先是感测那金纹女子一回,后因这位……”灵感仙指了指一冲怀中的沧竹琼,接着道:“她身份悬疑,本仙平生第一次感测不出,遂连着对她感测三回——两回在手心,一回在额间——耗费了可多的灵力,万不能再为你一试,否则便是自讨苦吃!紫衣郎,你若执意想知道,须待明日,容我恢复恢复!”一冲听罢,笑道:“既如此,则不当强人所难,多谢上仙坦诚!”而沧竹琼愧疚说道:“实不知感测归属要折你灵元,沧竹琼愧赧,可惜虚耗了你!或许,我根本就连个妖孽都不如!”且说,她短咳几声。一冲见状,倍感忧心,他紧紧抱着沧竹琼,握着她冰凉的手,自责道:“我若早知你因尊师罹难已吐血一回、又逞能与之篱大战一场,方才实在不该共你任性耍枪挥鞭,更不该这个时候告诉你常奇的噩耗,让你愈添创痛!你若有个好歹,我一冲万死难辞其咎!”沧竹琼摇头笑道:“好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斗魔勇士,不过吐了点儿血,哪里就值得这样焦愁?”一冲再道:“你若真有个山高水长,我一冲亦不独生!”

沧竹琼挣扎起身,说道:“一冲!海叶和落雨回到钟鹛找不见我,定要担心!我需先回钟鹛!你想知道自己的归属,可在此地逗留一日,待明朝灵感上仙灵力恢复,再劳烦他助你,了事,你尽快去找涟漪!她孤身一个,我放心不下!”一冲却道:“一冲究竟是谁,已不重要;涟漪不是孩童,自能周全。我送你回钟鹛,亲手将你交给海叶,才得安心!”沧竹琼摇头道:“我有踏水凫,万事无碍!”一冲再道:“我和涟漪本也是要去钟鹛,不是正好与你一道?且莫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一定要亲自送你回钟鹛!”沧竹琼只得应允。

前往钟鹛的一路,一冲驭枪,抱着沧竹琼而行。于那飘忽云中穿,淡看渺茫前程路,不管明朝成与非,只要今夕有你陪!一冲细语道:“上番是你乘云载我同行,谁能料及,时隔数日,可以如此!”沧竹琼轻声答:“你忽悠间,神功盖世,再不需,拜我钟鹛!”说完,沧竹琼眼前浮现的是仙姑箬竹的音容笑貌,又是一阵酸楚。她藏住泪,笑问:“一冲,你据实答我,我若果真魂归虚无,你当怎样?”一冲作答:“在金沙滩,我可是当着灵感上仙的面亲口说过,你如何这么快就忘了?”沧竹琼叹答:“只以你为戏言,安能便作真?何敢期许,君心似我心?”一冲更加抱紧沧竹琼,至诚说道:“沧琼!为你,上至天,下至渊,只在翻手之间,没有我一冲去不得的地方!三界九皋、六合八极、日月星辰、峰岳山川,实闻此言,俱是见证,碧落黄泉,岁月久延,生死你我,不弃不散!”沧竹琼羞红面,却又心中欢喜得如万顷百合花盛绽,乐得热烈而感动!她靠在一冲肩头,再笑道:“看来你们做和尚的,是佛经读得多了,才能说话这般香甜,攻心入肺腑,洗脑定性情!”一冲道:“你不说我是君心脉脉情真真,却道我是和尚?一冲不是和尚!”沧竹琼苦笑道:“你师父是老和尚,你岂不是小和尚?”提及老僧勿尘,一冲心中不是滋味,却同样掩藏伤悲,答道:“师父仁慈,养我育我,许我过俗世生活,并不强求我剃度遁世!”沧竹琼叹问:“过俗世生活?你说说看,如何过的俗世生活,你可饮酒?”一冲摇头答:“不饮!”沧竹琼又问:“你啖(dàn)荤腥?”一冲再摇头。沧竹琼再问:“你赶那名利场,赴彼富贵局?”一冲还是摇头。沧竹琼叹道:“这便是了!俗世男子,有几个不以酒肉为重、不以荣禄功名为念?你皆不贪,所处,便不是俗尘!”一冲道:“那些俗物,一冲都不屑,然一冲想要娶妻!一段真情,即是一世红尘;一冲有情,身坠红尘,即是俗人!”说到此处,沧竹琼再不答话,一冲亦是静默,他们只是暖暖相拥。

话分两头。海竹叶回到钟鹛,烟儿、白点、黑点齐齐匆忙飞迎过来。烟儿先道:“海叶,你可算回来!之篱和落雨见东南方天现异状,急急赶去,至今未归!我和竹严、竹慈空焦躁,无计施,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海竹叶两眸哀伤,哑声问道:“沧琼何在?”白点答:“并未见她回来!”海竹叶先惊后叹思:“她定然是找个角落发泄伤悲去了!”海竹叶将烟儿捧在手心,又看向黑点和白点,说道:“众位!我钟鹛发生了变故!你们听了,莫要惊慌!”他顿了顿,再长吸一口气,接着道:“之篱,他的真实身份,是冥王斛卑之子!”竹突鸟一家根本不敢相信,惊得目瞪口呆。海竹叶再道:“还有,师父她……为镇治绛字河水难,化成了山石!”这消息一出,竹突鸟一家如雷劈卤门,霎时间,呆如石雕。烟儿张着嘴,愣愣地瞪着眼,良久,放声啼哭。紧接着,白点、黑点,哭成一团。烟儿哭吵着:“我不信!我不信!海叶,带我去绛字河!我要接箬竹师父回来!”海竹叶悲愤泪下,将大杀封魔、与之篱作战等事也道来。烟儿哭问:“沧琼何在?她怎么样了?”

正是:己身连伤失心血,争予他人作心药?

毕竟,后情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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