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与刺(1 / 2)

加入书签

呆子走后,观月从碗中抬起头来,小声对陆姝说道:“你还是去吃一点儿吧,今晚不说,明天至少还得赶一天路呢。路上没什么驿站,想吃都没有。”

陆姝揉了揉肚子,点点头,走到观月身边,小声问道:“奶奶说,将军和那教书先生之中有一个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你说会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奶奶怎么知道你命中注定的人就非得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她听出观月的语气跟刚才有点儿不一样,但是观月还是猫的模样,她看不到它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这你就别问了。如果是他们俩的话,你觉得会是谁?”她问道。

观月道:“命中注定的人嘛,以后你跟了谁就是谁。”

“问你真是白问!”她斜了观月一眼,然后起身下车。

下了车她才知道,这旁边有一个亭子,应该是为赶路人落脚歇息而建起来的。那呆子和将士在亭子里聊着什么。亭子另一边便是章卷的囚车。章卷背靠栅栏,似乎是睡着了。还有几位将士在离亭子较远的地方埋锅做饭,那边已经冒起了一缕青烟。

唯独那红纹和尚不见踪影。

呆子见她出来了,便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朝她走来。

走到近前,他问道:“是不是饿了?”

她不再犟嘴,点点头。

他也没笑话她,指着冒烟的地方,说道:“还得等一等,他们还没有做好。”

她说道:“饭都还没有做好,你就把我叫醒了?”

“你是不知道,这些跟我驰骋沙场的兄弟们吃饭就跟打仗一样,你稍微晚来一点儿就什么都吃不着了。因此我早点儿叫醒你。”

“哦,原来是这样。”陆姝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但又不好意思道歉,“那个……那个和尚怎么不在了?”

呆子道:“哦,你说仐憙大师啊?他吃素,不跟我们一起吃,所以化缘去了。”

“伞戏大师?”

“那两个字比较生涩。仐是雨伞的伞字少了两点。憙是喜欢的喜字下面加一个心字。”

“哦……”陆姝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个少见的字。

“他是皇家寺院的人,是皇城里出了名的捉妖高手。我这斩妖剑就是他送给我的。这次宝物失盗的情况比较怪异,所以我邀请了他来帮忙。”呆子拍了一下腰间的剑说道。

陆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第一眼看到那和尚和斩妖剑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浓烈的煞气。更让她感到担心的是,这去皇城的一路上还要与他同行。刚才睡觉就被这呆子发现是睁着眼睛的,简直破绽百出了,若是一路跟那个什么大师走下来,岂不是不等到达皇城就会死于和尚之手?

妖怪修炼成人之所以难上加难,除了天劫阻拦之外,还有这些捉妖师。

不过陆姝想得明白,身为鱼,就要面对渔人,捉妖师对她来说是另外一种渔人罢了。

“他脸上红色的东西是怎么回事?”陆姝问道。

“是不是有点儿吓人?据他自己说,那是一次捉妖的时候被妖火所伤留下的。他对付妖的手段太狠,难免有些妖宁可灰飞烟灭,也得让他尝尝厉害。有的捉妖师,捉到妖怪之后最多去掉它的修为,然后放归山林水中,让它重归六道轮回。他却将妖镇压封禁,永世难以翻身。我劝过他多少回,他也不听。”

陆姝更加害怕了,问道:“他为什么这么恨妖?”

呆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跟妖有过什么过节吧!不过他也不是一直这样顽固。有一次他就动了恻隐之心。”

“是吗?”陆姝心想,再顽固的人也有心软的时候吧?

呆子道:“嗯。有一次他在洞庭湖捉到一个水妖,要把水妖镇压在洞庭湖底。水妖哭着向他求情。一般来说,在他面前求情是没有用的。但那次他见水妖哭得伤心,居然心一软,答应水妖,下一次路过洞庭湖就放她出来。”

陆姝立即心想,万一路上被和尚觉察,也一定要苦苦求情,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说话算话吗?”陆姝还是有点儿担忧。

呆子接着说:“当然说话算话。自那之后,他再也不去洞庭湖了。”

“那还真是说话算话。”陆姝叹气道。

呆子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当然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呆子信誓旦旦,似乎要为仐憙和尚辩护。

“哦。”陆姝回应道。

“说来他跟你有缘呢。”呆子说道。

“跟我有缘?”陆姝问道。

“出家之前,他的俗姓也是陆。”

“他以前姓陆?”陆姝头皮一阵阵发麻。

看到和尚脸上印记的第一眼,她就猜想过他是不是由鱼变化而来,她用“陆”字为姓的时候,也担心过别的鱼都用这个字。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姓陆!

可是这姓陆又有红色印记的他竟然是个和尚!还是捉妖的和尚!

“对啊,是不是很有缘?”呆子根本不知道陆姝在想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那和尚从远处走了过来,面有喜色。

呆子见了他,侧头低声对陆姝说道:“看他欣喜的模样,就知道他又捉到妖怪了。”

陆姝左看右看,只见和尚一人,不见被捉的妖怪。

“妖怪在哪里?”陆姝低声问道。

呆子道:“待会儿他会给你看的。”

和尚走近了,见将军和陆姝在一起,有些意外。他看了看陆姝,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布袋,朝将军扔了过来。

将军轻易接住。

看来他们两人关系确实亲近,居然用这种方式传递东西。

将军在陆姝面前伸开手掌。陆姝看到红色布袋里似乎有个活物被困在里面,钻来钻去。接着,她听到里面传来咩咩咩如山羊叫的急促不安的声音。

和尚瞥了一眼布袋,得意地问将军:“将军,你猜猜我捉到的是什么东西?”

将军一笑,反问道:“不会捉了一只羊吧?”

陆姝很惊讶。平常脸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的将军,在这个和尚面前居然笑了。虽然只是微微一笑,但也是难得一见的。

将军说完,用另一只手往布袋上一按。

布袋里仿佛是空的一般瘪了下去。他的两只手居然不留缝隙地合在了一起。但咩咩咩的声音还在。

“你打仗的时候料事如神,运筹帷幄。怎么猜这些妖怪没有猜中过一次?”和尚摇摇头说道。

那呆子说道:“我是人,只能猜到人心。妖千奇百怪,我哪里能猜到!何况你捉到妖怪之后夺取精魄,封印在乾坤袋中。我看不到模样,摸不到形状,怎么猜?”

和尚笑道:“得了得了。不让你猜了。告诉你吧,这是蝹。常人很难见到。以前猜不到不说,这次猜不到确实不怪你。”

“蝹?是什么东西?”呆子问道。

和尚说道:“这种怪物第一次被发现,还是在秦穆公的时候。有人在地下挖到一个活物,长得跟羊几乎一模一样。那人觉得新鲜,地底下怎么还有像羊一样的动物呢?于是,他想将这稀奇之物进献给秦穆公。在送去的路上,他遇到了两个童子。童子告诉他,这是蝹,常在地中食死人脑。要杀这种怪物,可以用柏树东南方向的枝叶抽打它的脑袋。自那之后,亡者墓前常植柏树,以驱赶这种怪物。”

呆子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墓前植柏树是这个来由!”

这时,一位将士走了过来,颇有拍马屁的意思说道:“大师真是菩萨心肠。为天下人清理这种恐怖的怪物。”

憋了许久的陆姝终于忍不住了。她反驳道:“什么叫恐怖?人比这种怪物还要恐怖好不好?你只知道这个长得像羊的东西吃死人脑恐怖,却不知道人喜欢吃鱼头也很恐怖!这样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取了他的魂魄封印在乾坤袋里?”

那位将士挠着后脑勺,迷惑地问道:“吃鱼头……恐怖吗?”

被那位将士这么一问,陆姝这才感觉到自己又不经意露出了破绽。从她的角度来看,每次见人吃鱼,尤其是鱼头的时候,她都浑身战栗,惊恐万分。但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吃鱼似乎并无不妥。

和尚两眼盯着她,目光凛冽,等她回话,似乎倘若她回答得不好,他就要用装了蝹的乾坤袋将她装起来。

陆姝被和尚盯着,内心更加焦急,可是越着急,她的思绪越混乱,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用什么话来掩饰刚刚露出的破绽。

她愈加后悔做了去皇城的决定。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后悔也来不及了。

陆姝往马车方向一看,观月已经爬到了窗户上,同样焦急地望着她。看来它也听到陆姝说的话了。但它身为一只猫,是没有办法帮她掩饰身份的。

就在这时,那呆子轻咳了一声,手扶着腰间的斩妖剑,缓缓说道:“吃鱼当然恐怖了!”

和尚和将士都没想到将军会在此时接话,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将军。

就连陆姝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

将军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见大家都在看他,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不觉得恐怖吗?我从小就害怕吃鱼,鱼身多刺,一不小心就会卡住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所以我不吃鱼的。”

呆子看了一眼陆姝,接着说道:“鱼头就更恐怖了,什么肉都没有,还要冒着这个险去吃,真是难以理解。”

那将士本来是拍马屁的,见马屁没拍着,反而拍在了马蹄子上,立刻赔笑道:“原来将军不吃鱼的呀!是是是,吃鱼太冒风险了。”

呆子问道:“晚饭不会是做的鱼吧?”

将士连忙说道:“没有,做的是从县太爷那里带来的牛肉。”

“那就好。”呆子点头,“你去看看做好了没有,我看陆小姐也饿了,没做好的话你催着点儿。”

将士领命而去。

话题便从鱼头上转开了。

“这个蝹你要怎么处理?”呆子掂了掂手里的红色布袋。

“带到寺里去,埋在柏树的东南面。这样它就再也不敢出来了。”和尚见将军问起蝹,便也不好揪着前面的话题不放。

呆子将红色布袋扔给和尚,说道:“捉起来就行了,何必埋在柏树下面?狗急了还会跳墙呢,赶尽杀绝未必是好事。”

和尚接了布袋,塞回腰间,打趣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是在刀刃上舔血的人,怎么说出这样不硬气的话来?”

呆子道:“我何尝愿意杀人?还不是皇命在身?不过皇上也懂得恩威并施才能天下归心,并不是一味杀戮。”

“你搬出皇上来,让我怎么回话?难道我要说皇上的不是?”和尚笑道。

这时,刚才说话的将士过来了,向呆子禀报晚饭已经备好了。

和尚道:“那你和陆小姐去用膳吧。我化缘吃过斋饭了。”说完,他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陆姝赶紧跟着呆子离开。

吃过晚饭,陆姝回马车上休息,将士们各自靠树坐下。

那呆子走到马车旁边,抱臂站立。

陆姝想跟观月说话解闷,可是见呆子在马车旁边,只好保持缄默。

那猫倒是喜欢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兀自盘成一团,又呼呼地睡去了。

陆姝想喝点儿酒,可是没有带酒,于是趴在窗户上不停地咂巴嘴,想着嘴唇上应该还留着一点儿酒味的。

站得像一棵树一样的呆子看了她几次,忍不住说道:“你干吗鼓捣嘴巴?像下雨前游到水面来透气的鱼嘴一样!”

陆姝急忙咬住了双唇。

天哪,这呆子怎么一会儿说我翻死鱼眼,一会儿说我睡觉像死鱼,一会儿又说我的嘴巴像透气的鱼嘴?

“那你干吗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你以为你是树吗?”陆姝不高兴地说道。

“天要黑了,我站在这里,免得夜晚出来的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你。我告诉你,这一路妖魔鬼怪和坏人多得数不清。你看那和尚出去讨个斋饭都能捉一个妖怪!”呆子说道。

陆姝心中暗笑,我还需要你守护?我就是修炼了六百年的妖魔鬼怪!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有了这呆子在外面守护,陆姝反而一夜没有睡好。倒不是马车上睡得不舒服,而是担心那呆子又偷偷上了马车,然后看到她像一条死鱼一样躺着。

虽然呆子已经看到一次了,再多看一次似乎没有什么,但是她就是不想再让他看到。

她翻来覆去,渐渐听到外面有蝈蝈和其他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响起。

她爬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到那个呆子仍然挺拔地站在那里。

“喂,你不困的吗?”陆姝揉揉眼睛问道。

呆子的眉毛上已经有了凝聚的夜露,加上他那冷冰冰的表情,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会以为这是一尊雕像。

“这算什么。我在北方行军打仗的时候,好几天不睡觉。你安心睡吧。等你到了皇上那里,我就可以照常睡觉了。”呆子瞥了她一眼,说道。

陆姝又看了看章卷那边,见他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已经入睡。已经睡着的他面色平静。

她在无名山前的大道上看到过很多关在囚车里去往皇城的人,个个惶恐不安,如关在笼子里的麻雀。麻雀被关进笼子里之后大多是活不了几天的。有人说它是活活气死的,有人说它是绝食,总之凶多吉少。囚车里的人也是凶多吉少,往往心绪难平。

而章卷平静得很。

呆子见她往囚车那边看,问道:“嫌犯倒是睡得很好,你这个做证人的反而睡不着,这是为什么呢?”

“他问心无愧,自然睡得好。”陆姝说道。

“那你呢?难道……”

“我认床。除了自己家里,其他的地方我都睡不好。”陆姝抢先说道。

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惴惴不安?那稻草人说了,逃走的嫌犯几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若是皇上曾经见过盗贼一面,那岂不是放了章卷,却要把她抓起来?

不过她猜想皇上没有见过盗贼,即使见过,也应该没看清盗贼的脸。不然,皇上会画出嫌犯的模样,好让下面的人明确要抓什么人,而不会让呆子带着人到处询问。

据陆姝所闻,皇上的绘画技能可是天下公认地好,尤其是画鱼。

据说有一次皇上画了一条鱼,将画赏赐给一位大臣。第二天,大臣惊慌奏报,说是画变成了一张白纸,画上的鱼不见了。皇上细问缘由。大臣说,当天领了皇上的赏赐回去,便平摊在案桌上,待装裱之后悬挂起来。可是第二天一看,案桌上只有白纸一张,镇尺压着两边,纸上的画却没有了。因此,这位大臣由于未能好好保管皇上的赏赐而获得大不敬的罪名,被抓了起来。

第三天,大臣的幼子求见皇上,说是头一天早上去了父亲的书房,看到案桌上有一张纸,纸上有一条鱼,便将鱼捉起来放了生。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立即说,古言云“画龙点睛”,因为龙画得太真,便留下眼睛处不画,怕点了眼睛便会飞走。皇上画鱼也已经达到“破画欲来”的境界,所以鱼脱离了画纸,成了活的了。

皇上听大太监这么说,转怒为喜,下旨放掉了大臣。

陆姝听了这个传闻之后不以为然。她觉得那位大臣应该是弄丢了皇上赏赐的画,害怕遭受惩罚,便联合儿子和大太监演了这么一出“画龙点睛”的戏,使得皇上不但不生气,反而龙心大悦。

大臣虽然狡诈,但不可否认皇上的绘画也确实出神入化。要是皇上知道盗贼长什么模样,作一幅画,盗贼便插翅难逃。

因此,陆姝认为皇上极有可能没有看到盗贼,或者说,没有看清盗贼。

“那个……有谁见过真正的盗贼吗?”陆姝假装心不在焉地问那呆子。

“有啊。”呆子回答得干脆。

“谁见过?”

“皇上。”

“啊?听说皇上书画了得……”

呆子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首先奏请皇上画下来,却被皇上大骂一顿。”

“这……不是合乎情理吗?皇上为什么要责骂他?”陆姝强装镇定。

“皇上说,你不是说我达到了‘破画欲来’的境界吗?万一世间又多了一个这样的人,那该怎么办!总管太监吓得战战兢兢,其他人也不敢再提这种请求。”

陆姝心想,那可糟了!

“这皇上也真是的,画个大概模样,不全画出来,不就可以了?画龙不点睛嘛。”陆姝说道。

呆子思忖良久,说道:“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

“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姝问道。

“你到了皇城就知道了。”呆子说道。

但是到了皇城之后,陆姝并没有立即见到皇上。

呆子给她安排了住处之后也消失了。住处是一个小宅院,闭门闭户的话倒也安静。

皇城特别大,特别热闹,可是陆姝不想出去,也不敢出去,安安稳稳等着皇上召见。

章卷自然是没有住处安排的,他被关进了监狱。实际上一进皇城,陆姝就跟他失去了联系。

过了几日,有人送了一罐酒来。陆姝问是谁送的,送酒的人也不说,放下酒就走了。

陆姝心想,除了那呆子,恐怕不会有别人。

于是她就收下了。再说了,她这几日馋酒馋得要命。离开无名山之后,她已经好几日滴酒不沾了。她就跟上了岸的鱼渴望水一样渴望酒来解救。

送酒的人走了之后,观月绕着半人高的酒罐走了一圈,幽幽地说道:“怎么没人给我送点苦瓜或者莲子心?”

陆姝看着一大罐酒,发愁地说:“送这么多,要喝到猴年马月才能喝完啊!”

这呆子真是呆,送酒哪有一送就送这么多的!

晚上开了封,取了半壶温上,喝了第一口,陆姝就觉得一罐也不多了。

这酒比她以前喝的所有酒都要好喝。

“皇城果然是好地方,连酒都比其他地方的好。”陆姝闭上眼睛,享受地说道。

“有好的地方就有不好的地方。”观月化为人形,也分了一杯温好的酒。他确实比之前模样好了许多,白白净净的,跟养尊处优的地主一样。他握酒杯的手指微微跷起,看起来有些娘气,可能是因为尾巴是老奶奶给的。

“是啊。太不自由了,活像被人养在鱼缸里的鱼。”陆姝略为幽怨地说道。

观月道:“皇上不会把我们忘了吧?他宫里宝物那么多,丢一两件当时可能生气,过一段时间或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管了!”

他们俩边喝边聊,酒意稍多,便将担忧和不快暂且放在了一边。

不多久,月亮出来了,月光洒进院子里。

“跟雪一样啊。”半醉的陆姝看着月光感叹道。

陆姝话音刚落,外面的街道上便传来了犬吠声。又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观月略慌,说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陆姝问道:“什么意思?”

观月道:“月光如雪,又起了风,外面有犬吠。我感觉有什么人正在朝我们这边走来。”

“这风马牛不相及。”陆姝不以为然。

观月还是慌张,说道:“我这么多年没有被王家人发现,就是依靠我的直觉。”

说完,他往地上一趴,变回猫的模样,又打了一个酒嗝。

陆姝不太相信观月的话,但还是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很快,她就听到了叩门环的声音。

她坐在原地,不去开门,心想或许外面的人叩一会儿就会走。

可是门环一直在叩。

她又担心是皇宫里的人来传她问话,或是那呆子差来的人。

犹豫了一会儿,她起身出去,到了院门后面,靠近门缝向外面问道:“什么人?”

外面一个仿佛被捏住了脖子一般的声音沙哑地回答道:“路过的。”

陆姝听那声音便十分不舒服。

“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声音回答:“借点儿东西。”

陆姝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还借什么东西?

于是她问道:“借什么?”

外面的声音回答:“我吃东西塞了牙缝,找你借根鱼刺挑牙。”

陆姝大吃一惊,看来外面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皇城果然水深,一来就被识破了身份。对于陆姝来说,人世间跟水底里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深水区和浅水区而已。水深则鱼龙混杂,处处有难以预料的危险;水浅则避凶趋吉,远离江湖过安稳恬静的日子。当初选择居住在无名山,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诚如观月所说,有好的地方就有不好。水深处如人间官场,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却人人趋之若鹜,十年寒窗。水浅处如世外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人间罕见。

人间有误传,说是荒山僻野人气少,故而多鬼怪;街头闹市人气多,故而少鬼怪。

实则不然。越是人多的地方,鬼怪越多。不过它们藏得更深而已。这也是学了人世间的哲学——大隐隐于市。

人大多自以为是,不管事实是怎样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样的人陆姝也见多了。

老奶奶正是因为知道皇城水深,才给观月尾巴,让他来给陆姝做伴。

老奶奶在人世间已不知多少年,深知皇城里的鬼怪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厉害得多。就如皇城里的官员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精得多。

陆姝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大半夜来敲门的,必定不是普通人,而是修为比她高出很多的怪物。只有修为比她高出很多的怪物,才能在短时间里识破她。

不仅仅是识破,门外的怪物还知道她是由鱼修炼而来,不然就不会说出“借根鱼刺挑牙”的话。

而她还不知道门外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了探探虚实,她将门闩扣紧,然后问道:“请问你吃的什么塞了牙?”

外面回答:“吃的人脑。”

陆姝记得在来皇城的路上那和尚捉过一种叫作“蝹”的怪物,说这种怪物专食人脑。莫非门外的就是蝹?

于是,她对着外面说道:“我这里没有鱼刺。院子里倒是有棵柏树,我从东南边摘一根枝给你剔牙?”

外面没有回答。

陆姝将耳朵贴在门后仔细聆听,只听到阵阵风声。

“要的话,我现在去摘一枝给你。”陆姝对着外面喊道。

外面还是没有声音。

陆姝打开门来,外面空空荡荡。

陆姝关上门,回到屋里。

观月问道:“走了?”

“走了。”陆姝坐了下来,拿起酒杯要喝,可是酒杯凉了,于是放了下来,“真是奇怪。”

观月问道:“奇怪什么?”

“刚才敲门的居然是蝹。”陆姝说道。

“蝹?在来皇城的路上,那和尚不是捉过一个吗?”观月想了想,说道,“难道是他放出来的?”

陆姝道:“蝹是在地下吃死人脑的怪物,皇城虽大,但皇城内没有坟墓,它不会跑到皇城里来找东西吃。”

“那就是他放出来的了!他已经怀疑到我们了!放出蝹来试探我们。”观月惊恐地说。

“都怪我,来的路上露出太多破绽。”陆姝自责不已。

“也亏得你聪明,院子里没有柏树,你用柏树吓走了它。不用担心,只要教书先生的案子一审完,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观月宽慰道。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来传唤陆姝进宫面圣。

陆姝窃喜,皇上终于想起要办这个案子了!

前来传唤的人再三交代,进了皇宫之后切记不可乱看,更不能看皇上一眼,除非皇上叫抬起头。

陆姝心想,这不跟县衙一个规矩吗?

可是到了皇宫门口,有个人拿了一条丝巾,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

“皇上有旨意,不让她看见圣驾。”蒙她眼睛的人向领她进来的人解释道。

领她进来的人嘟囔道:“头次见蒙了眼面圣的。”

陆姝觉得这皇上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看就不看呗,非得蒙了人的眼睛。难怪那呆子说他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过皇上能让下面的人去抓一个不知道盗走了什么宝物、不知道什么长相的盗贼,蒙眼睛面圣这件事就显得太普通了。

眼睛蒙上之后,陆姝好几次在上台阶的时候撞了脚指头。好在有人扶着她引路,才不至于绊倒摔跤。

不知道上了多少台阶,她终于感觉到脚底下平坦了许多,微微沁凉。这让她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还是鱼的时候,水底下常常是沁凉沁凉的。

她原以为身在皇宫会让自己惶恐,没想到来了这里反而有莫名的熟悉感。

“跪下吧。”领她来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走了。

她跪了下来,四周一片安静。似远似近处有计时的滴漏声音,衬托得这里更显安静。

她等着人问她话,可是等了许久,并没有人声响起。

她不敢起来,也不敢将眼睛上的纱布取下。

又过了许久,滴漏声忽然没有了。

她朝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一下头,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滴漏声确实没有了。

“如果滴漏不再响,时间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陆姝知道,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这里,在滴漏旁与她静默了同样长的时间。

审案问话是这样的吗?陆姝深感意外。

从声音听起来,皇上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