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与假(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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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那人说。

陆姝很失望,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松完气,她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对这件事紧张?

那人似乎从陆姝的脸上看出了她的心理变化,看似无心地说道:“师父通过皮囊术将自己返老还童,回到婴儿状态,并且忘记一切,是因为他想从头再来。有些人的忘记并不是忘记,只是不想记起。”

正说着,那人警惕地前后看了看。

陆姝也环视一周。

“我被人盯上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往南边走,那边有个茶馆,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那人与他擦肩而过,融入街头的人流之中,仿佛他只是路过这里的一个行人。

陆姝按照借落子说的一直往南边走,走了有四五里路,果然看到一个小茶馆。茶馆门前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四大皆空,坐片时何分你我。”下联是:“两头是路,吃一盅各分东西。”

对联上的话,仿佛就是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而写的。她刚突发奇想,觉得世间人你我难分,与上联对应。那些遗忘的事和人,又何尝不是与之各分东西?而她平时爱喝酒,吃一盅,也可以说是吃一盅酒。

她再往上一看牌匾,不禁头皮一麻。牌匾上是店名,店名竟然是“陆家茶馆”四个大字!

进了茶馆,陆姝左顾右盼,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借落子在哪里,是什么模样。

茶馆里人不少,或坐或立或行走,或悲或喜或沉默。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又可能不是。

站在大街上的那些奇思异想,又涌入脑海,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既梦幻又真切,真假难辨。

陆姝不敢在原地呆立太久,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借落子能改头换面,躲过跟踪,她可不愿让借落子因为她而暴露。

虽然目前不能帮上什么,但不能成事不足,败事有鱼啊。她心想。

于是,她先找了一个空桌坐下,要了茶,边饮边看。

一杯茶尚未喝完,她就知道借落子不能来了。因为门口来了一个人,那人脸上的红色印记引人注目。

那人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陆姝身上。

陆姝想要避开,可是心想,刚才借落子被跟踪应该就是和尚安排的人,这是在他计划之内的,她就没必要躲了。

于是,她干脆朝他微笑示意,装作碰巧遇见的样子。

和尚走了过来,在桌对面坐下,揶揄道:“姑娘好心情啊,教书先生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你居然还有闲情在此饮茶,不去找皇上求情?”

这下陆姝可坐不住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来皇城,就是为了不让章卷被冤枉。

“你可不要骗我!”陆姝慌乱道。

和尚单掌立起,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呵?”陆姝嘲讽道。

和尚眉头一挑,说道:“你不信我没关系,城里已经张贴了告示,你可以去看看。”

陆姝着急了,起身道:“我这就去找皇上!他……他知道这事跟教书先生没有关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怎么还要治教书先生的罪!”

皇上要找的人是画中人,是她陆姝,并不是什么宫中宝物,因此,盗贼并不存在。她来皇城之后才明白。皇上是最明白的。她见过那位将军,与皇上有过交谈,一直认为皇上是个明白人。可是明白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冤枉无辜的糊涂事?

她是真的着急了,说话的时候没顾及和尚不知道画中人的秘密。

和尚听了,果然一愣,然后不顾出家人仪态地一把抓住陆姝的袖子,瞪着眼问道:“什么?皇上知道不是教书先生作的案?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陆姝自觉失言,连忙用力甩开和尚的手,说道:“关你什么事!”

说完,她疾步奔往茶馆大门。她顾不得借落子了,何况借落子皮囊术高超,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她抬脚要跨出门,门口忽然出现了五六个和尚,拦住她的去路。

原来和尚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想起那晚在破庙和尚就说了,他不会一个人冒险。

她心想,五六个出家人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弱女子怎样吧!

这时候和尚在后面朗声道:“妖孽!竟敢迷惑皇上心智,冤枉寂寂无名的教书先生!看我不将你降伏,镇于落魂网之下!”

陆姝浑身一凉。

当着众人称她为妖孽,她怎能不心惊肉跳?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出家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却能用任何手段对付一个妖孽!

和尚喊出“妖孽”二字,她便知道,和尚要对她下毒手了。她恐怕是无法自由地从这茶馆里走出去了。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和尚居然说她迷惑皇上,冤枉教书先生!

和尚刚进茶馆的时候,茶馆里的人便纷纷侧目,敬而远之。他们都认得这位皇家寺庙威名远播的捉妖和尚,听过他不过洞庭湖的故事。对他们来说,这位和尚不但是捉妖大师,还是皇城的保护神。

因此,当听到和尚称陆姝为“妖孽”的时候,人们毋庸置疑地相信他,并且立即害怕地尖叫躲闪。

茶馆里顿时乱了。桌子被慌乱的人撞倒,茶盅落地,发出破碎的声音。

陆姝害怕听到破碎的声音。来皇城后,她觉得自己是一条鱼缸里的鱼,虽然不自由,但还算安全。而此时,她觉得那破碎的声音是鱼缸摔碎发出的,自己则是躺在一堆碎片中的鱼,且不说自由,连生命都岌岌可危。

陆姝看了看那些惊慌失措的人,觉得好伤心。我不过是一条鱼而已,爱喝酒爱衣裳,与人无争与世无求,你们为何这样害怕我,恐惧我?你们可知道,这位你们视为保护神的和尚,却是一心想要控制皇城,想要奴役你们的妖怪?

“落魂网下魂魄难逃!着!”和尚大喊一声,将落魂网朝陆姝抛去,就如江上的渔翁朝水中的鱼儿撒网。

唯一能逃的出口被其他和尚堵住,陆姝已经无处可逃。

落魂网罩住了她,立即如活了的蛇一般缠住她,越勒越紧。所缠之处,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在她的身上,又如尚未得人身之前鳞片被生生剥去一般疼痛。

茶馆的人们见陆姝被网住了,纷纷上前来观看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子,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失望,没见这妖孽与常人有什么不同,眼睛是人的眼睛,鼻子是人的鼻子。

但和尚都说了她是妖孽,那便是妖孽。

和尚让围观的人们散开,然后吩咐其他和尚抬着陆姝往外走。

和尚们出了茶馆,街道上又有许多人围了上来看新鲜。个个兴奋不已,要不是看到落魂网像一条扭动纠缠的蛇,说不定许多人会伸手去摸一摸。

“哎,快来看妖怪啦!和尚捉妖怪啦!”有人不但自己看,还大声吆喝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来看。

“听说是鱼变的?怎么没闻到鱼腥味?”有人吸了吸鼻子。

“谁说鱼妖有鱼腥味?那也太容易被认出来了。鱼妖是不能解开衣服的,身上都是鳞片。”有人反驳道。

“鳞片?那离了水能活吗?她是妖,早就脱了鳞!”有人对此也表示怀疑。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大师是怎么发现她是鱼妖的?”前者表示不服气。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不就成大师了?”那人争辩道。

忽然有个声音响起:“那要是她就是人,抓错了怎么办?”

抬着陆姝的一个和尚勃然大怒道:“谁说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刚才这句话是谁说的。

陆姝也听到了那句话,虽然她就是鱼妖,但她还是对说那句话的人心生感激。

“是我说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陆姝心想,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大街上与皇家寺庙的和尚对抗?

她强忍疼痛,往人群里搜寻说话人的身影。她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可是往那个方向看去,那边的人个个左看右看,以为是别人说的这话。

两个和尚放开了陆姝,冲到声音传来的地方,抓了好几个人,那几个人都摇头,说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这时,声音从相反方向的人群里传来:“若是见人就说是妖孽,我们岂不是都能被你们随随便便抓走?”

这次那个人说的话有点儿长。

陆姝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说话的人。那张脸她并不认识。

可是一眨眼,那张脸就不见了。

气急败坏的和尚又往那边的人群里扑去,还是没能抓到质疑的人。个个人都恐惧地说不是自己说的。

虽然围观的人大多畏惧这些和尚,但刚才的话让几个大胆的人起了疑心。

有位老翁上前拦住鱼怪和尚,问道:“大师,我觉得刚才那位兄弟说得有些道理。既然抓的是妖,何妨给在场各位说明一下她为何是妖?让我们也饱饱眼福。不然,其他捉妖的人可以随便在大街上捉人了。谁是谁非谁也分不清。”

一个和尚回道:“仐憙大师捉妖,是为了皇城的安全,为了各位的安全,何须给你们说明?快快让开!”

众人被镇住了。

这时,声音又从别的方向传来:“让大伙儿看看,以后我们也好辨认嘛!”

一个和尚嘀咕道:“又是那个人!”

陆姝也听出来了。她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此人非借落子莫属。他不能现身,但可以化作其他人的模样现身。众人不敢质疑和尚,但他可以化作众人发出质疑的声音,说出众人不敢说的话。

这样不一定能救下陆姝,但至少可以拖些时间。

陆姝猜测,借落子是在等待什么机会。但落魂网让她太痛苦,她反而希望和尚给她来得痛快一些,是杀是剐都可以,只要不在这网里多待片刻。

即使如此痛苦,她仍然咬牙拼尽全力保持自己的人形。就算是死,死前也要保持好看的样子。

她听人说,圣人有言,生鱼忧患,死鱼安乐。

虽然不知道圣人为什么要关注生鱼和死鱼,但她觉得圣人说得太对了。比如自己,大难临头还怕人笑话她不堪的样子,患得患失。若是真的变成死鱼一条,反而安乐了,反正死后没有知觉,也无法动弹,别人笑话就笑话吧。

她心想,这样的心思若是让人知道了,也会被人笑话吧。可是谁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要不是这样,围观的人们就会看到她的原形,就不会相信借落子的话。

有了借落子的怂恿,敢于发声的人越来越多。

“让我们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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