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与恨(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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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姝换了陆六断的衣服,也用丝巾遮脸。

陆六断道:“你出去的时候也要敲门,让螳螂把门打开,铺首会随后关上门。有些不知深浅的东西贸然进来,就出不去了,等于自投罗网。”

陆姝听了她的话,去了大门后面,敲了敲门。

门果然打开了。

陆姝走了出来,门又关上了。

这时更夫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陆姝赶紧追了上去,拦住更夫。

更夫见了,弯腰道:“陆姑娘。”

陆姝心中一惊,随即放松下来。陆六断也是陆姑娘,更夫应该是把她当作陆六断了。陆六断长期住在这里,修为高的话地位也应该不低,更夫应该认得。

果然灵智不高,见了穿着陆六断衣服的人就当作了陆六断。陆姝心想。

“嗯。你喊错了,小心被人听出来。”陆姝还是心虚地扯了扯脸上的丝巾,怕它看到她的脸。

“噗——”

虽然戴着黑巾,陆姝还是看到它眼神中掠过一丝恐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

原来刚才是它放屁的声音。

“哪里错了?”它的语气也很紧张。它遮掩得如此严密,可见特别害怕被人看出破绽。

陆姝捂住了鼻子。

“不好意思,陆姑娘,我一害怕就会这样……”它充满歉意地说道。

她知道了,原来它是黄鼠狼。黄鼠狼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散发这种气味,借机逃跑。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它被陆姝的话吓到,便暴露了本性。

气味实在太臭了,她差点儿晕厥过去。

我要变成一条臭鳜鱼了。陆姝心想。

待气味稍散去一些,陆姝才说道:“你不能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样不对。”说完,她赶紧又掩上口鼻。

“那……那应该怎么喊?”它问道。

“你想啊,天干对应地支,你应该喊天干地支。这里是香火坊,香最多了,一旦燃着了那就不得了啦。所以你要喊小心香火。”陆姝说道。

“天干地支,小心香火?”它问道,挠挠头。

“是。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多谢陆姑娘指点。”它又弯了弯腰。

它正要走,陆姝又喊住它,说道:“对了,你打更的时候再往南边多走两三里地。”

它愣了一下,然后说:“好的,陆姑娘。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毕竟我还欠着你的。”

陆姝又一阵慌乱。它欠陆六断什么?

她强作镇定,点头道:“嗯。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她刚转身,身后便响起了打更的声音,接着听到它喊了起来:

“天干地支,小心香火!”

那声音拐进了另一条街道,往南边去了。

陆姝回到了陆六断的房间,问陆六断道:“姐姐,你曾有恩于那只黄鼠狼?”

陆六断讶异道:“没有啊。”

“它刚才说它还欠着你的。”

“不可能。我从未跟它打过交道。”陆六断非常肯定地说。

“那它怎么说那样的话?”陆姝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不会是欠着你的吧?”

“我穿着你的衣服,它把我当作你了,还叫我陆姑娘。”陆姝说道。

陆六断道:“妹妹,你也是陆姑娘啊。”

陆姝一愣。对呀,我也是陆姑娘……

可她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曾有恩于一只黄鼠狼。

她记得隔壁的少夫人说过借落子化作担货郎的往事。借落子说,她不会因为救过一只蝉而记在心里,借落子才来救她。做了一点儿善事就念念不忘的人不值得救。

莫非黄鼠狼也是这样报恩的?

“肯定是你忘了。”陆六断说道,“我修为比那只黄鼠狼高,在世间的年数比他多,若是与它有过来往,必定记得。”

陆姝用力地揉太阳穴,想记起过往的事情。

陆六断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从太阳穴拿下,温和地说道:“你不要想了。你连命中注定的人都能忘记,又怎么会想起一只不经意遇见的黄鼠狼?”

“我总要知道我曾给过它什么恩情吧?”

陆六断将她扶到椅子前,让她坐下,然后说道:“世间所有的相见,都源于曾经相欠。你在一条街道擦过肩,在一个屋檐下避过雨,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在一段时间做过伴,在一生之中断不掉的人,都是你欠过或者被欠过的人。欠的有多有少,不论多少,欠了总要还的,多的纠缠不清,少的一面之缘。有的人就此不见,那是各不相欠了。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清了呢,也许要留到下辈子还了。这呀,便是世间相遇的缘由,这便是欠缘。”

“欠缘?”陆姝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词。

“你也没必要弄清楚每个欠缘因何而起,世间你要见的人太多了,个个都要清清楚楚的话,那也太累了。今天事情太多,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皇上都被当街刺杀了,皇城必定大乱,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陆六断忧心忡忡。

想起皇上,陆姝又是一阵难受。

由于记忆的丧失,她感觉自己对皇上的感情有些怪异,似痛非痛,时有时无,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但是她很清楚,能让她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心疼,那么那个人对她来说必定无比重要。

她有些怨恨借落子。要不是他,她就不至于去陆家酒馆。不去陆家酒馆,就不会遭遇仐憙和尚。要不是他给皇上通消息,皇上就不会前来救她,也就不会被刺杀。

“睡吧,白天我一个人回来之后把你的床铺好了。”陆六断说道。

陆姝点头。事到如今,怨恨也没有用。

也许,皇上没有死呢,总不会我们的欠缘就此了结吧?她心生侥幸。

陆六断领着她走到另一个房间。床边脚榻上有个小瓶,小瓶上插了一根香,陆六断将香点燃。

陆姝赶紧闭上眼睛,对着香祈祷皇上平安。

香气弥漫开来。

我怎么就忘记了他呢?我应该在没有忘记之前让他再痛苦一些,再寂寞一些,再恨一些,这样的话,我欠他的就更多了,他就不至于今天与我了结欠缘。就如这瓶中的香,长一些,就会燃得久一些。她看着炽红的香头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陆六断见她出神,问道。

陆姝轻轻一笑,说道:“想些没用的。”

陆六断笑了笑,说道:“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好了,快睡吧。我都困了。”

安顿好了陆姝,陆六断才离去。

陆姝一睡下,又开始做梦。她梦见皇城白雪皑皑,如同数九寒天。她听到滴漏滴水的声音,单调而规律。她环顾四周,却看不到滴漏。

忽然,滴漏停止了。

她不自觉地说道:“你又接住滴漏了?”她记得皇上召见她的时候,偷偷用手接住滴漏的水,说要让时间停止。

可梦里的她看不到皇上。

她奋力奔跑,想要循着刚才滴漏的声音找到皇上藏身的地方,可是前面除了茫茫一片,还是茫茫一片。

第二天醒来,她双腿酸胀疲乏。她坐了起来,脚刚沾地,就差点儿跌倒,仿佛刚刚修得人身,还只会摆尾不会走路一样。旁边的高脚凳被她的脚一绊,“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陆六断闻声而入,慌忙扶着她。

“外面到处是白的。”陆六断说道。

“还真下雪了?”陆姝想起了昨夜的梦。

“皇上驾崩,到处都挂着白布。镇海王已经把皇家寺庙围起来了。”陆六断说道。

“镇海王要抓仐憙和尚?”陆姝心中一痛。皇上终究还是与她了结了欠缘。

“不是。镇海王指名要抓你。”

“抓我?”陆姝颇感意外。

陆六断犹豫片刻,说道:“外面都说你妖女祸国,是导致皇上被刺的罪魁祸首。”

陆姝早已料到传言会变成这样。仐憙和尚昨天在街头大喊她“妖孽”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是仐憙的计谋。他要让皇城百姓认为皇上已经被妖女迷惑心智,从而顺理成章地刺杀皇上。

让她想不通的是,镇海王是何等人物,当年连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宰相都被他反戈一击打败,难道不知道刺杀皇上的是仐憙和尚?他与仐憙和尚早已水火不容,为什么他不借此机会缉拿仐憙和尚,而点名要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

莫非是因为上次打了张妈妈一巴掌?

她心想,镇海王不至于如此睚眦必报吧?

“镇海王为什么认为我在皇家寺庙里?”陆姝问陆六断。

陆六断道:“这还不简单?昨日是皇家寺庙的和尚叫你妖孽,抓了你。镇海王自然到皇家寺庙来要人。镇海王还说,昨晚更夫喊的是‘天干地支,小心香火’,就是故意出错,暗地里给他通风报信,说小心香火,是暗指有香火的地方,有香火的地方便是寺庙。”

陆姝道:“我让那黄鼠狼这么喊,确实是故意让皇城的人听出一些破绽,从而对香火坊产生怀疑。可是……可是镇海王竟然说成是我通风报信?”

陆六断道:“这就是镇海王的聪明之处。”

“他都认为我在皇家寺庙里,有什么聪明的?”

“你不懂了吧,他就是知道你不在皇家寺庙,才故意找仐憙和尚要人的。”

“他知道?”

陆六断点头道:“他肯定知道。他的眼线也不少,这点儿消息应该还是知道的。他找皇家寺庙要人,而皇家寺庙交不出人,那么,他会说成皇家寺庙窝藏妖孽,不肯交人。这样的话,皇城百姓就会认为皇上被刺跟皇家寺庙有关。你昨晚那个不叫‘将计就计’,这才叫作‘将计就计’!”

“原来是这样!”陆姝心头迷雾这才散开。接着,她又问道,“那他说啥就是啥吗?皇城的百姓会听他的一面之词?”

陆六断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你都这么问了,不说也不行了。”

“还有什么事?姐姐你一并告诉我。”陆姝见她犹豫不决,心急地抓住她的手问道。

“我告诉你,你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陆姝连连点头。

“那我说了啊。你那个叫观月的伴儿,被三苗先生抓了起来,说是与你一起修炼的妖。那只猫很多人见过,应该是给你打探消息的时候引起了人的注意。”

“他被三苗先生抓了?三苗先生不是要保护皇城所有的猫吗?”陆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别紧张,他不是要害观月,只是告诉观月你被那和尚抓了。观月信了他的话,为了救你,他就暴露身份,承认自己是修炼的妖,被镇海王抓了起来作为佐证。”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陆姝问道。

陆六断无奈地笑道:“这些镇海王知道,仐憙和尚知道,借落子也知道,凡是知道皇城里那些秘密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皇城里那些百姓不知道。真相是怎样有什么关系呢,百姓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我想,三苗先生不吃你,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为了今天吧。放了你这条小鱼,要捉寺庙里那条大鱼。”

陆姝拖着陆六断往外走,说道:“姐姐,快带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陆六断拽住她,说道:“他们要捉的就是你,你还送上门去?”

陆姝摇头道:“他们是要捉我这条小鱼,还是要捉什么大鱼,我都不在乎。但是他们为了自己,完全不顾皇上被刺杀的真相,让皇上就这样死了,我是不会答应的!我就是死,也要让皇城的人们知道真相!我要让皇城的人知道,皇上是被那和尚刺杀的!我要让皇城的人知道,镇海王罔顾事实一心篡夺皇位!”

“你觉得人们会相信一个魅惑皇上的妖孽的话?”陆六断淡淡道。

陆姝呆住了。

陆六断也沉默了。

良久,陆姝说道:“难道我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你不是说镇海王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吗?我出去,让他抓起来。那他就钓不到大鱼了。”

这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说道:“抓到你,也就等于抓到了大鱼。”

陆姝一惊,朝那人看去,居然是借落子。

“你怎么来了?”陆姝惊问道。她慌忙看了陆六断一眼。陆六断并没有因为借落子的出现而惊慌。

借落子朝陆六断微微颔首。陆六断也颔首示意。

陆姝明白了。陆六断名为仐憙和尚的人,实际上是借落子的卧底。

这不难理解。陆六断要摆脱仐憙和尚,只能向其他与仐憙和尚作对的人求助。而借落子也需要这样的人来帮他获取更多秘密。

借落子朝陆姝弯腰致歉道:“陆姑娘,昨日是我失误,让皇上遭遇不测。请姑娘责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刚才说抓到我,就等于抓到了大鱼,是什么意思?”陆姝问道。她心想,对镇海王来说,仐憙和尚应该才是那条大鱼吧?

借落子来回踱步,然后问陆姝道:“仐憙和尚因何修得人身?”

陆姝咬了咬嘴唇,说道:“因为恨。”

“恨从何来?”借落子紧接着问道。

陆六断垂下了脑袋。

陆姝瞥了陆六断一眼,回过头来说道:“我。”

借落子点点头,说道:“对。他因你而来。若是你落到了镇海王手里,镇海王必定置你于死地。你若被镇海王杀了,世间便没有你了。没有你,他的恨便无着落。那么,他的嗔念便会消失。嗔念消失,他便修为尽失。”

“修为尽失?”陆姝惊讶不已。

“他的灵智都是对你的嗔念。你若不在了,他嗔谁恨谁?”借落子问道。

陆姝答不上来。

“镇海王早就可以对你下手。但是那时候皇上尚在,他不敢得罪皇上。如今皇上驾崩,他没有这方面顾虑了。”

“镇海王知道可以用我来对付那个和尚?”陆姝问道。

“何止是他知道?那和尚也早就知道了。所以,自从你进了皇城,他不断派人去骚扰你,试图让你露出破绽,然后借机将你抓起来。他抓你的本意不是要害你,而是要将你关押在皇家寺庙,不让别的人有可乘之机。”

借落子的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即使你现在真的在他手里,他也不会将你交给镇海王。镇海王不去查刺杀皇上的幕后黑手是谁,而点名要你,因为镇海王知道你才是仐憙和尚的死穴。他放你是死,不放你则给了镇海王清除皇家寺庙的名义。”

陆姝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她这才知道,爱她恨她的人都是为了保护她。

陆六断见陆姝烦恼不已,坐到她身边,劝道:“你应该听他的。皇家寺庙和镇海王府两家的势力都不可小觑,皇上都扳不倒。如今难得两虎相斗,无论谁输谁赢,最后都会两败俱伤。我们要想让皇城回归光明,只能等到他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才有可能。你要忍耐。”

借落子在旁颔首,说道:“皇城里还是有不少忠于皇上的势力,只是在皇家寺庙和镇海王面前不敢吭气。我已跟那些忍耐多年的势力沟通好了,要耐住性子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一伤一残,我们群起而灭之。”

陆姝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这么说来,我更得出去看看了。”陆姝道。

“什么?”陆六断因为自己的劝说不起作用而有些意外。

“既然坐山观虎斗,那就得让两只老虎斗起来。我若是不出去,说不定他们还会僵持许久,说不定情况一变,两只老虎不斗了。对不对?”陆姝看了借落子一眼。

借落子无奈一笑,点头道:“也许和尚能给出你不在寺庙里的证据。这样的话,镇海王就师出无名了。”

陆姝也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看过斗蛐蛐没有?如果把两只蛐蛐放在一起,它们很可能不会斗起来。这时候观看的人要用蛐蛐草拨弄一下,引得蛐蛐斗起来。”

在无名山的时候,她看过田间地头街上有人斗蛐蛐玩。

“我若是出去了,亮明身份,这两只老虎必定很快就斗起来。你们想想,镇海王想抓我,仐憙和尚必定不让镇海王得逞。结果会怎样?”

陆六断和借落子沉默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这样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陆六断说道。

借落子点头:“是啊,你这是自投罗网。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

“不,我一定要去。这次机会难得。我可以等更好的更安全的机会,但是千千万万个少夫人那样的人不能等。对那些人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都是生活在地狱。只有我能救那些人脱离苦海,你早已预见了这一点,所以化作担货郎给那个可怜的女人以希望。不是吗?”陆姝对借落子说道。

她现在清楚了。借落子有着无名山的老奶奶那样的智慧,能预见许多尚未发生的事情。他让她进入皮囊店,让她去送绸布,实际上是为了让她看看那些深陷苦难中的人。他早就知道她与仐憙和尚共生共存的联系,也猜到镇海王利用这种联系来打败对手。所以他才对那个可怜的女人说,能救她脱离苦难的人是给她送布的人。

“再说了,他都因我而死了,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大不了我也为他而死。”陆姝说着说着,泪水就在眼眶里团团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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