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降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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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热难熬的三伏天过去,凉风渐起,转眼间已是暮夏秋初。

不知为何,天气明明变得清凉舒爽了,姬丹仍感到身子不舒坦,近两日晨起时甚至觉得反胃。

阿胡忧心不已,好几次劝说她请个医丞来看看,却都被拒绝了。不光如此,姬丹还不让她将自己不舒服的事告诉嬴政。

对此,阿胡左右为难“贵人这是何必身子是自己的,就算不为王上,您也要保重自己啊。奴婢知道您不想让王上徒增担忧,可万一您真的病倒了,王上还不得劳神忧心么”

“你放心,我无碍。我自个儿的身体当然自己最了解,你先退下吧,我休息片刻就好。”姬丹说着放下手里的书卷,在榻上盘腿打坐。

阿胡看了一眼她那神思倦怠、苍白憔悴的面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带上了房门。

直到耳畔传来“吱呀”一声轻响,确定阿胡已离开,姬丹缓缓合眼,开始运功调息。

她并非不知自己很可能已经有了阿政的孩子,之所以迟迟不肯让医丞来诊脉,只因她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这个用阴谋得来的孩子,更不敢面对诊出喜脉时阿政那翘首以盼、满心欢喜的眼神。

姬丹其实非常喜欢孩子,小时候只要宫中添了弟弟妹妹她便开心得不得了,更何况自己和阿政的亲骨肉,怎能不爱她甚至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可每每想起那天下午狂风骤雨时兄长那阴狠疯狂的神情,想起那可怕的螟蛉计划,想起他们的孩子将要背负着如此龌龊下作的阴谋来到这世间她便极度惶恐和愤恨,害怕终有一日这个阴谋会大白于天下,这个孩子会像阿政一样,甚至比阿政更惨;憎恨自己为何这般无用,护不得青莞、保不得阿政,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她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百般煎熬而无法解脱。

气沉丹田之时,姬丹很明显地感觉到,比起在徐福那里养伤时运功自如、神清气爽,现如今的自己内息紊乱,经脉阻塞,稍稍运功快了些,便全身上下疼得厉害

收回内力,她睁开眼睛,颓然地往旁边瘫倒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右手缓缓抚上仍然平坦的小腹,姬丹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深情。

孩子,你既然来了,娘亲就不会弃你于不顾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阿胡终归放心不下,推门进来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将人从榻上扶起来“贵人您怎么了为何脸色差成这样”

姬丹摆摆手,突然问道“王上呢”

“这个时候王上应该在御书房”

阿胡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问王上在哪儿,但她还是如实回答。姬丹起身,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我入宫不久,很多地方还不太认识,你能不能带我去御书房”

“现在”阿胡很是诧异,“贵人可知御书房是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宫女子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去那里的,免得落人口实,被扣上后宫干政的帽子。”

“我有急事需要即刻告诉王上,况且王上也说过我可以在宫中各处畅行无阻,就算有什么事,大不了我替你担着。”阿胡倒并非担心这一点,即使真有什么麻烦,她也不会让姬丹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不过既然主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只好点头,遂了姬丹的意。

御书房内,扶苏正将自己最新写好的策论恭恭敬敬地递给自己的父王查阅。

以往每一次嬴政检查他的功课,他都会期盼又紧张,盼望自己写出一手好文章从而获得父王的夸奖,又唯恐自己写得不好惹父王生气。

扶苏站得笔直,眼神却游离不定,一会儿瞅着自己的脚尖,一会儿又偷偷瞥一眼嬴政的神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嬴政看了一会儿,忽然将那篇策论扔在了地上“一派胡言谁教你学的这些狂悖之论”

扶苏赶紧跪下“儿臣愚钝,不知哪里写的不对,望父王明示。”

嬴政半眯起眼睛“商鞅变法以来,秦收复河西,吞并巴蜀,驱楚于郢都,破赵于长平。此皆法家之功。你居然说论治世,法不及儒,寡人倒想问问你,究竟怎么个不及”

扶苏微顿,然后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法家所言却有可取之处,如法不阿贵、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等儿臣也很是赞同。但诸如驭民五术,五蠹八奸这样的言论,儿臣实在不敢苟同”

嬴政追问“你且说说,有何不妥”

扶苏回答道“以八奸为例,若按韩非子所说同床、父兄皆不可信,那又有谁可以相信防亲甚于防贼,岂非成了孤家寡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父王不会不明白”

嬴政冷哼道“你以为这王位这么好坐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王座,杀父杀兄杀子杀师杀友争得头破血流。你以为寡人一词是什么意思它不光是指君王德名浅寡的自谦,更是指君王孑然一身的自勉。这么浅显的道理,夫子没教过你吗”

嬴政见扶苏不吭声,接着说道“至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何为道不过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罢了。位高权重时锦上添花,人微言轻时落井下石,本就再寻常不过。只要权柄在握,何愁无人相助”

扶苏摇了摇头“父王此言与那李斯的厕鼠仓鼠之说有何不同父王不是也说过那李斯是个小人吗”

嬴政道“李斯虽是小人,但至少知道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不似孔孟,只知画饼充饥。若儒家真能治世,此二人早已高居庙堂,何故漂泊江湖”

扶苏忍不住反驳“桀纣初始,威势亦强。何以江山易主,宗庙倾覆只因失了民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儿臣始终以为,君不恤则民不忠,民不忠则威势日益式微。”

嬴政勃然大怒“孟轲不过一匹夫,自然觉得民为贵,可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寡人的长子你可知作为长子,在国事上与君王的想法背道而驰会有什么后果你可知这前朝与后宫,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多少支暗箭在瞄着你”

扶苏仍不死心“吕氏春秋有云”

“够了”伴随着嬴政一声暴喝,一只茶盏砸在扶苏膝盖边的地上,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亦溅到了扶苏的手上和腿上,霎时间那白嫩的手背被烫红,疼得扶苏身子一颤。

嬴政因愤怒而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青筋暴跳,半晌后才慢慢收回心神,看向地上的狼藉,开口道“抬起手。”

扶苏不明所以,怯生生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手背朝向嬴政。

此时嬴政这才注意到儿子的手被烫得不轻,皮肤都红扑扑的,右手背还沾着几片茶叶。

嬴政自责地撇开双眸,不着痕迹地说道“手都烫成这样了,如何提笔写字回你母妃宫里,那儿有烫伤膏,让她给你搽搽这几日就不要去书房了,先歇着吧。”

扶苏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御书房。

嬴政神色复杂地坐了回去,已经有很多年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位曾经叱咤风云、政绩斐然的大秦相国、自己的授业恩师、可能也是自己的生父刚刚也正是因为听到吕氏春秋这四个字才让他顿时失态,一时不慎弄伤了扶苏。

他很内疚,也很想走上前去查看孩子的伤势,可君王的天威不允许他这么做。

嬴政不禁想起自己所有的孩子,无论男女,好像都和他亲近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又或许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他都想不明白,想不透彻。

嬴政单手撑着自己微疼的额头,眉心微蹙,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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