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不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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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怎么可能”樊於期惊愕得退后了一步,霎时间面色煞白。

李斯还算镇定,独自上前查看了被破坏的棺椁,又丈量了一下洞口的尺寸,开口道“这应该是个盗洞,盗墓贼从外面的某处打了个洞直通墓室,再设法开棺取出里面的随葬品,最后按原路返回。樊将军,我们去盗洞的另一头看看吧。”说着,见樊於期仍杵在原地不动,遂假惺惺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军不必太过忧心,事已至此,尽快破案抓捕贼人方为重中之重。且将军您深得信任,纵然一两件差事没办好,想来王上也不会怪罪于您。”

樊於期只看到对方的嘴开开合合,讲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没听进去,脑海里嗡嗡的,神思混乱又茫然无措。

小政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了自己,而自己却搞得一塌糊涂怎么办

事到如今,究竟该怎么办

后面无非是派人保护现场之类的杂事,樊於期全程神魂颠倒、心不在焉,诸多事宜便顺理成章地交由李斯接管,而他自己则因玩忽职守被停职处理。

李斯虽为一介书生,然通晓刑狱、才思敏捷,只用了一天便将此案的调查进度悉数列举汇总出来,命人快马加鞭将书信带往咸阳。

嬴政收到信时恰逢下朝,厚厚一捆书简便放在一摞奏章上,上面的蝇头小字端正秀雅,正是李廷尉亲笔。

嬴政二话不说便将整捆书拿在了手上,一口水来不及喝就开始查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双眸渐渐溢出了怒火,特别到了最后,捏着书简的指节泛白,手腕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书信扔到一旁,疾步出了御书房。

赵高仍被关押在天牢里,本来上个月他就要被处斩了,但月中突然来了一份暂缓行刑的诏令,他便知道,此计约莫是成了。

只要自己这次逃过生死大劫,往后再也无人能奈何得了自己

牢门蓦然一开,只见嬴政满面怒意地走了进来,下一刻便死死掐住赵高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拎起“宦阉敢尔”

赵高被掐得直翻白眼,几乎透不过气来,脸也憋得通红,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奴奴才不知哪里,哪里又见罪于王上还望王上,明示”

“到现在还跟寡人装是吧”嬴政将面前之人往墙壁上重重一推,赵高整个身体当即撞上冰冷坚硬的墙面,撞得眼冒金星、一阵窒息,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赵豪夫妇的陵墓被盗是不是你所为”嬴政居高临下地盯着倒地不起、活像个丧家犬的赵高,那目光仿佛看的是一个死人。

赵高好半天才缓过来,强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他气喘吁吁地支起上半身,一脸迷茫懵懂。

嬴政微微倾身,挑眉道“真是没想到啊,嫪毐那厮倒是教会了你不少本事,连铁水封棺之法都被你轻易破解了赵府令困于囚室,却照样神通广大、呼风唤雨,寡人当真小看你了”

“王上,奴才委实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奴才虽犯下滔天大错,罪无可赦,可盗墓一事确实不知情,奴才冤枉啊”赵高声泪俱下,头发如稻草一般乱糟糟地堆着,上面沾满了尘灰草屑,有几缕贴在脏兮兮的脸上,看着颇为凄惨,“王上应知,奴才已被关在这里数月,从未出过牢门一步,又如何远赴屯留去盗掘您外祖的墓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才要真有那通天的本事早就逃了,还会在这等死”

“看来赵府令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准备死不认账了”嬴政冷冷一笑,“你身为中车府令,这种事还用得着亲自动手更何况再厉害的盗墓贼也不可能绕过所有机关直通墓室寡人也很费解,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赵高涕泪交加,显得十分委屈“当时翻修陵墓并非只有奴才一人经手,王上为何认定此事是奴才所为奴才承认,之前陷害樊少使是利欲熏心、一时糊涂,可盗掘君王亲族陵寝于奴才而言有什么好处”

嬴政微微一怔,倒并非被对方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打动,而是刚刚那番话恰好扯动了他脑海里的一根弦。

是啊,纵然近些年在自己的授意下,赵高也培养了一些人手,但中车府的势力就那么大,区区一个中车府令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赵高有句话说得很对,就算他里通外国,想利用自己的身世之谜大做文章,可这么做对他又有何助益

嬴政自忖是了解赵高这个人的,捞不到好处的事他根本不会去做。

联想到今日李斯奏报中列举的种种疑问,当年的一幕幕纷至沓来,当初赵高曾极力反对翻修陵墓,并提出“若想一劳永逸,必先毁尸灭迹”的主张,结果遭到樊於期的严词驳斥。

而此时此刻,嬴政不愿多思,却由不得自己心乱如麻。

或许,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重修赵豪夫妇陵寝一事干系重大,当年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人,除了赵高,那便只有

嬴政甩甩头,强行将这个想法驱散,理智告诉他那人是你的袍泽兄弟、生死之交,是你一声令下便会为你拼尽最后一滴热血的樊於期。你谁都可以怀疑,但唯独不能不信他。

可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干扰着他还不愿接受现实吗提出翻修方案的是樊於期,参与到整个工程中的人也包括樊於期,而这次负责守陵之人也是他挚友又如何至亲至爱尚且都能毫不犹豫地算计你、谋害你,同袍兄弟又算得了什么想想你的母后,再想想血流成河的蕲年宫,那片被染红的土地到现在仍未完全褪去血色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默默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漠然没有一丝温度

嬴政略微抬眸,余光蜷缩于墙角、一身脏污不堪的囚徒,冷哼一声甩手出了天牢。

赵高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入夜,嬴政并未留宿在任何一位宫妃处,也没有回自己的甘泉宫歇息,而是一直待在御书房反反复复看李斯发来的那份奏报,每句话每个字都几乎烂熟于心。

尤其是李斯提到了棺椁切口平整,而盗墓贼若想破铁水封棺,则必须用到一种名为“绿矾油”的强腐蚀性药水,可那样根本不会留下如此规整平滑的切口。

李斯在奏报的最后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作案者很可能并不是什么盗墓贼,只因他们道上有规矩盗墓开棺,不可尽数拿走随葬品。

而赵豪夫妇陵墓几乎被洗劫一空,哪个盗墓贼会如此没规矩

其次,李斯觉得棺椁上的切口极像是某种重剑造成的,且能破铁水封棺者,必是神兵利器。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李斯并没有明言,但嬴政已然猜到他所指的是什么了。

巨阙只有这把兵器符合所有的条件。

不由自主回想起赵高在狱中的那些话,他自然不信赵高,而他亦明白,即便现在种种迹象都指向樊於期,自己也不该有任何动摇。

可是,樊於期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嬴政忽然发觉,这些年来自己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纵然在樊於期的父亲以及妹妹这一系列的事情上自觉有愧,也做出过相应的补偿,却未曾想过那些补偿对方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般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付出,自以为是的弥补,从未考虑他人的感受。

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樊少使身死之际,樊於期抱着妹妹的尸首跪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打那以后,樊於期便如同变了个人,再未对他主动说过一句话,再往后,便是自请前往新郑,自此二人分隔异地、天各一方,除了必要的奏报传达之外,再无其它交流。

嬴政知道樊於期被他伤透了,亦对他失望透了,正因为自己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些,才显得那样可恶。

是啊,恶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嬴政,可樊於期不一样。从小那人便跟随他左右,帮他干活、替他挨打,像哥哥一样护着他又怎会背叛他

嬴政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樊於期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对不对”昏黄的宫灯映出君王寂寥的灰影,投落在绘着山河落日的屏风上,嬴政双眉紧蹙,双手紧攥着奏报,陷入了无边的苦恼与挣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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