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1 / 2)

加入书签

朱元璋让陈标先去休息,  自己安慰马秀英。

        陈标还像小时候一样,用脸颊蹭了蹭自家娘的脸颊,蹭掉了马秀英脸上的泪水之后,  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陈标离开之后,来到小四和小五的房间,  坐在地上看小四和小五堆积木。

        哦,不是,  是小五堆积木,  然后指挥小四去推积木。

        陈猫儿堆了高高的积木房子,  然后示意哥哥来推。陈狗儿就撸起袖子,  憋足劲使劲一推。

        如果陈狗儿能一把就将积木房子推到,  兄弟俩就会一起鼓掌欢笑;如果陈狗儿没能将积木房子一次性推到,兄弟俩就一起唉声叹气。

        两人坐都坐不稳的时候就爱这么玩。现在能满地跑了,他们仍旧玩得十分开心。

        陈标想,如果在现代,  这俩一个修房子一个拆房子,  正好组建一个建筑公司。

        不过猫儿修房子给狗儿拆,或许没办法组建建筑公司,只能组建“建房拆房俱乐部”,成为一桩可怕的奢侈爱好。

        陈标发完呆,  看到陈狗儿和陈猫儿都坐到了自己面前,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陈标勉强挤出微笑。

        陈狗儿瓮声瓮气道:“大哥,  该我问你怎么了。”

        陈猫儿低声细语道:“大哥,你好像不高兴。”

        陈狗儿和陈猫儿都已经五周岁半,说话非常清楚。

        陈标看着两个弟弟小大人般担心自己,  伸手将两个弟弟揽到怀里:“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陈猫儿小心翼翼换了个姿势,  乖乖趴在陈标怀里,小脸蛋红彤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陈狗儿则非常粗暴地用手吊着陈标的脖子,没好气道:“大哥,你说话怎么老得和爹似的。”

        陈标黑线:“什么老得和爹似的?”

        陈狗儿嗤笑道:“不过爹老不在家,大哥比爹更像爹。”

        陈标松开抱着弟弟的手,开始使劲掐陈狗儿的脸蛋:“闭嘴吧狗子,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小心又挨爹的揍。”

        陈狗儿哼哼了两声,乖乖仰着脑袋让陈标掐。

        陈标只掐了一下就放开手,并心疼地揉了揉陈狗儿脸上的红印子。

        陈猫儿靠在陈标怀里小声道:“大哥,你还没说为什么不高兴。”

        陈标揉了揉陈猫儿的脑袋,道:“我把娘惹哭了。”

        陈狗儿和陈猫儿都瞪圆了他们的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个家里谁不知道大哥对娘有多体贴,大哥还能把娘惹哭?

        陈狗儿探头往外看:“天要下红雨了?”

        陈标弹了陈狗儿的额头一下:“这话和谁学的?”

        陈狗儿捂着额头,理直气壮:“和大哥你学的!”

        陈标:“……”

        我穿越后仍旧满嘴现代梗,真是对不住啊。

        陈猫儿蹭了蹭陈标,安慰道:“大哥肯定有大哥的道理,不是故意惹哭娘,娘肯定会理解大哥,大哥不难过。”

        陈狗儿无语:“猫儿,你对大哥的滤镜是不是太厚了?这时候我们不是该劝大哥赶紧向娘道歉吗?”

        陈标震惊。狗儿怎么会懂得“滤镜”?

        哦,又是从我嘴里学的,没事了。

        陈标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主公马上北伐。”

        陈狗儿歪了歪他的大脑袋:“北伐?去北边打仗?”

        “小四真聪明。”陈标夸奖道,“都知道北伐是去北边打仗了。”

        陈狗儿把一双大眼睛眯成了兔斯基眼,不悦道:“大哥,不要把我当小孩,我已经长大了。”

        陈标敷衍:“好。”

        他心里感慨,只有小孩子才会不断在嘴里念叨“不要把我当小孩”。像他,心安理得地当小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陈猫儿想了想,道:“大哥又要出远门?”

        陈标点头。

        陈狗儿道:“不只是出远门,是去打仗,很危险。”

        陈猫儿立刻抱住陈标:“危险?能不能不去?”

        陈标摇头:“大哥必须去。等北伐成功,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其实还是会打仗。张士诚还没打,云南王正在观望,倭寇没有肃清,王氏高丽如今也是元朝的大忠臣……要打的仗还很多。

        只是灭掉元朝之后,今后的战争都只是“局部战争”,大部分百姓可以喘一口气,自己的父母应该也不用再长时间离开家了。

        陈猫儿紧紧抱着,眼见着快要掉金豆子。他的孪生哥哥陈狗儿一巴掌拍陈猫儿的后脑勺上,道:“你哭什么?哭有什么用?只会让大哥更难过。”

        陈猫儿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哦。”

        陈狗儿道:“与其哭,不如早点长大。以后大哥去哪,我们就跟去哪,我们保护大哥!”

        陈猫儿使劲点头:“快点长大!”

        陈标感动之余,又哭笑不得。

        这个“长大”,是想快点就能快点的吗?

        不过被陈狗儿这么一闹腾,陈标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又把两个弟弟揽着,脑袋埋在两个弟弟簇拥在一起的小脑袋的缝隙中。

        陈猫儿一直很安静。陈狗儿也难得安静下来。

        兄弟二人静静地窝在大哥怀里,等大哥自己把情绪缓过来。

        他们很少见到大哥的情绪如此低落的模样,除了静静地陪伴,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由心里难过极了。

        陈标抱着两个弟弟回了一番血条和蓝条,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他一只手揉着一个弟弟的脑袋,道:“等哥哥去北边立下大功劳,给你们带许多战利品回来。你们想要什么?”

        陈狗儿大声道:“小马驹!”

        陈猫儿小声道:“想看画着漂亮草药的书。”

        漂亮……草药?陈标虽然疑惑陈猫儿的爱好,还是点头应下。

        等攻占大都,他就去宫廷藏书里挑几本画多的医术给猫儿弟弟。

        希望元朝皇帝逃跑之前别把书烧了。

        今日不想工作。陈标抱着两个弟弟讲故事。

        他靠在软垫上,两个弟弟一左一右睡在他腿上,听到激动的地方就会滚来滚去,有时候脑袋还会撞到一起。

        陈标便用手掌隔着两人的脑袋,让他们撞自己手上,别互相碰撞。再撞几下,他们脑袋上就要起大包了。

        马秀英和朱元璋找来时,陈标的故事正说到高|潮处,两个最小的儿子在陈标腿上滚来滚去。

        “娘。”陈标仰起头,目光中有些担忧。

        马秀英鼻头再次一酸,脸上勉强保持着笑容道:“去就去吧。正好你爹和我都得去,我们仨可能还不是同一路军。大家都要好好的,等北伐结束,一家人安安全全团聚。”

        陈狗儿震惊:“爹和娘也要去?那谁带我们?”

        陈标道:“樉儿和棡儿已经到了可以带弟弟的年龄了,姑父也会留下来,你们乖乖等我们回来。”

        陈狗儿耷拉着脸道:“啊?二哥三哥?他们俩带我和猫儿,我和猫儿还能活着等到你们回来吗?”

        朱元璋训斥道:“说什么胡话呢!”

        陈狗儿懒得理他那一位总不回家的爹,对陈标撒娇道:“大哥,要不你把我也带去北伐吧。我不怕吃苦。”

        陈标板着脸:“你不怕吃苦,我怕你吃苦。相信你二哥三哥,何况还有姑父在。大哥以后也不能一直陪着你们,你们也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撑起偌大一个陈家,让陈家成为天下第二的豪商了。”

        如果不是陈家老往外面撒钱,现在天下第一豪商的帽子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戴在沈家头上?

        陈狗儿嘀咕:“那不是因为爹没用吗?”

        朱元璋撸起衣袖,就要提着陈狗儿抽。

        陈狗儿利落地爬起来,躲到陈标身后。

        陈猫儿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着陈标的腰,脸死死埋在大哥身上,一副我看不到爹就没有揍我哥的逃避态度。

        陈标阻止道:“干什么呢!小孩子口无遮拦,爹你和还没启蒙的弟弟计较什么?别这么小气。娘,快拉住爹!”

        陈狗儿仗着有大哥保护,梗着脖子道:“对!”

        被马秀英抱着一条手臂的朱元璋怒气冲冲往前挪动:“这种不孝子就该狠狠抽!别拦我!”

        陈标道:“快跑,去找姑父。”

        “好!”陈狗儿利落翻窗逃跑,离开前不忘记把弟弟拽起来一起跑。

        看着翻窗离开的陈狗儿和陈猫儿,朱元璋气得跳脚:“你就宠着他们!溺子如杀子!”

        陈标揉了揉被两个弟弟压麻的腿,慢吞吞站起来:“爹,他们是我弟弟,不是我儿子。他们是你儿子。而且这不叫溺爱,只是保护他们免于被恼羞成怒的爹暴力对待而已。”

        陈标左晃晃,右晃晃,啪嗒一声坐回了地上,哎哟道:“腿麻了!”

        正生气的朱元璋“噗嗤”笑出声。

        马秀英赶紧松开朱元璋,把陈标扶起来:“摔疼了吗?”

        陈标道:“下面垫着地毯,不疼。”

        朱元璋笑道:“摔疼了活该!”

        陈标白了朱元璋一样,不想理睬这个喜欢看儿子笑话的老爹。

        朱元璋对马秀英道:“夫人,你去教训教训老四和老五,我有话要单独和标儿说。”

        马秀英点了点头,揉了揉陈标的脑袋,才离开这要说悄悄话的爷俩。

        “坐吧!”朱元璋坐到地上,拍了拍地毯。

        刚站起来的陈标很无语地再次坐下。

        朱元璋叹了口气,都:“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主动请缨。”

        陈标道:“这有什么没想到?我不是已经说了原因?”

        朱元璋摇头:“原因不重要,关键是你想不想去。”

        陈标沉默。

        朱元璋拍了拍陈标的头顶,道:“你以前更像神仙童子,除了对我、对你娘、对你弟弟、对你的家人有点在意,其他都不关心。”

        陈标死鸭子嘴硬:“谁说的?我对所有人都很好!”

        朱元璋点头:“你确实对所有人都很好,但也确实对他们不是特别关心。至少你不会抱着可能会死、会让家人难过的觉悟主动上战场。”

        陈标继续死鸭子嘴硬:“我在洪都不也上了战场。”

        朱元璋道:“你那是被迫上战场。正如你说的,洪都当时已经被渗透成了一个篓子,你身为陈国瑞嫡子的身份是很好的人质。与其贸然出城回应天,被陈友谅派军拦截,不如留在洪都城中等候救援。”

        陈标仰着头看房梁不说话。

        朱元璋又道:“倒是你去开河堤的时候,确实是主动参与战争了。”

        陈标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掌握紧。

        朱元璋轻轻将手臂搭在儿子肩膀上,父子二人一同靠在软软的背垫上沉默了许久。

        半晌,陈标低声道:“爹,你知道我记忆力很好。”

        朱元璋道:“嗯。”

        陈标道:“我给洪都守军上课时,是拿着守军名单,用他们的姓名编顺口溜。”

        朱元璋再次道:“嗯。”

        陈标往朱元璋身上靠了靠:“我记忆力很好。所以和我打过招呼的人,我都能把他们的名字和面貌对上号。”

        朱元璋眼眸闪了闪,眉头紧皱,低头看着陈标。

        陈标的眼神放空,仿佛看着不存在的风景。

        “我砸墙的时候,有个叫王五的百户很好奇,跟着一起砸,结果用力过猛锤子木柄断了,砸到了他的小脚趾,他疼得抱着脚在地上使劲打滚,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大夫帮他看脚趾的时候,他一直嚎。他说他特别怕疼,大夫骂他软蛋。”

        “王五在城楼上被流矢击中。他把箭头拔下来之后一边流血一边继续砍杀,我为他收尸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我就和他在同一处城墙,他站在我前方几米处,帮我们争取时间计算射程,一直战斗到血流尽那一刻。”

        “他明明那么怕疼。”

        陈标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地上打滚的人,又浮现那个看不出相貌的血人。

        他闭上眼,缓了一会儿,继续说。

        “修城墙的时候,所有人身上都有灰和泥,所以有妻子跟随的人都会让妻子喂饭,据说这样能空出手来。我怀疑他们就是想秀恩爱。比如其中有一个叫张德的人,他吃饭的时候会故意带着妻子晃悠一圈。”

        “张德和他岳父家是邻居,他和他妻子是青梅竹马。天下大乱的时候,元朝缺兵,让各地地痞流氓组织乡勇军‘剿匪’。那些地痞流氓大多四处抢掠,杀良冒功。张德和他的妻子就是这样家破人亡。他和他妻子躲在地窖中,逃过了此劫,然后被红巾军一个将领捡了回去当义子。”

        “洪都被围的时候,他妻子刚怀孕不久。他不知道听谁说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懂,追着我问妇人安胎,他需要做些什么。我让他去找大夫,他说能找的大夫都找过了,还是不安心。我烦他烦得不行,骗他孕妇要心情好,让他去他妻子面前耍把戏逗他妻子开心,他还真的去了。”

        “赵将军那日率领人马冲出城门去烧陈友谅的楼船。张德断后,不慎落马。赵将军想回去救他,张德看到人追来了,一边喊着‘快走,不要救我’,一边挥舞着大刀朝着陈汉的追兵一瘸一拐地冲去……”

        陈标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双膝,身体微微颤抖。

        朱元璋将儿子搂住,收紧手臂道:“他妻子有好好安置吗?”

        陈标摇头道:“他妻子悲伤过度流产,流产后她受不了这个刺激,自缢身亡,我没救下来。”

        张德的妻子流产时正昏睡。当时伤兵太多,陈标只安排大夫照看好他,没空去一个一个安抚伤亡士兵的家属。

        当陈标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而张德的妻子,也不是唯一一个自尽的家属。

        朱元璋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话本小说,张德成为英雄,他的妻子会扶养他的遗腹子长大,之后继承张德的遗志,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但现实比小说残酷太多。张德的妻子与他相依为命多年,怀孕时又遇到攻城日日担惊受怕,悲伤过度时保得住孩子才是奇迹。

        陈标又说了几个人。

        有赡养老父母的家中独子,有家里孩子还在襁褓中的父亲,有每天嚷嚷攒钱娶媳妇的亲戚都死在战乱中的独夫……

        陈标都记得。

        当他没有上战场的时候,听到前线战争再残酷,到了他耳边,那些名字和数字都是一个个抽象的符号。

        但当他上了战场,当死在战场上的人变成了之前和他说过话的活生生的人的时候,名字和数字就变成了一张一张鲜活的面容。

        陈标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与世隔绝”。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