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的阿禾最厉害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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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寨门打开着,道路两边是如草芥倒伏般死去的将士。

    雍国和齐国的士兵正从他们中间走过,摘掉身份铭牌,抬走尸体。

    这里的积雪不是白色的。

    它们混合着黄色的泥土和红色的血。似乎无论下多久,也无法把这场战事带来的伤痛掩埋。

    为了点燃烽火死去的陈将军依然匍匐在地,姜禾捧着他的头颅小心归位,脱掉大氅,为他遮掩遗容。

    烽火仍在燃烧,只不过比之一开始的浓烟滚滚,青烟小了些。

    其实从一开始,姜禾就有些疑惑,为什么士兵全军覆没,烽火却被人点燃。

    如今她知道了答案。

    披着宗郡大氅的,那个被她酒醉后随便买来的小丫头跑了过来。

    “殿下!”小丫头脸上有劫后重逢的委屈,和似乎无法抹干净的泪水。

    “我爹呢?”姜禾问。

    小丫头让开身子,姜禾脚步僵硬走过去,看到端坐在台阶上的父亲。

    姜安卿坐得没有平时那么笔直,他倚靠着进入烽火台必须通过的矮门,神情似乎有些疲惫。

    黑色和红色相间的棉袍下摆整齐地从他的膝头落下,铺在身前。

    姜禾紧走几步跪下来,握住了姜安卿的手。

    “父亲。”

    她的头埋在他瘦弱的膝盖前,感受着父亲的体温,带着埋怨又带着难过,问他:“您怎么来了?”

    “因为我好了。”姜安卿的声音响起,惊得姜禾心头巨震直起身子。

    “我好了。”姜安卿又道。

    他轻轻拍了拍姜禾的手,对她笑了。

    虽然目盲,他的一双眼睛却“看”向姜禾,温声道:“采菱说你长得像我。那丫头一定是瞎说,你应该像你母亲,好看。”

    虽然震惊,姜禾还是含泪笑了。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父亲病愈,女儿该大摆宴席、散金银以庆!”

    “乱花钱!”姜安卿轻咳着,抽出手,从衣袖里掏了一块丝帕,责备道,“不光乱花钱,还淘气。阿爹怎么教你的?要辨敌意,明敌情,那赵政都知道楚人的目标是你,怎么阿禾你反而疏漏了呢?”

    赵政?

    “父亲见过赵政吗?”

    “来的路上见过了。”姜安卿点头道,“或许要不了多久,华夏便有望一统……”他说到这里咳嗽起来,这次的咳嗽有些剧烈,似乎喘不上气来。

    姜禾连忙起身,想扶他起来。

    “这里风雪大,父亲去寨子里暖一暖。”

    “不必了。”姜安卿终于喘过来一口气,挥手道,“阿禾,父亲涉险来此,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话说完,我就该走了。”

    姜禾神情凝滞呆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父亲……”

    她轻声唤着,心底渐渐泛起不安恐惧。

    “阿禾,”姜安卿道,“我的阿禾最厉害了,就是心软。从今往后,要狠下心,别难过。”

    狠下心,别难过吗?

    神智清醒后不顾战乱来到这里,就为了告诉她这一句话吗?

    姜禾来不及细想,答应道:“好,但是父亲,您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

    “阿爹我,该走了……咳——”

    “阿爹!”尖叫声突兀地响起又被姜禾硬生生截断,她看着吐出大捧鲜血的父亲,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他。父亲的身体塌落下来,栽进她怀里,露出身后被截断的箭羽。

    一根箭从背后刺入他的肺腑,没入身体。

    所以父亲不能到卜寨去,所以宗郡那样哭,所以他勉力坐着,挡住了姜禾的视线。

    “我的阿禾……最厉害了……从今后,狠下心……别……”姜安卿的下巴抵着姜禾的肩膀,渐渐无声。

    风雪中,凄厉的哭泣声响起,姜禾跪在地上,抱住了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父亲。

    父亲的身体凉了,应该不疼了吧。

    所以可以拔出箭矢,让他好好躺下。

    雪好大,要遮着,可是没有伞。

    一把油纸伞在头顶打开,姜禾没有看来人是谁。

    墨色的大氅展开,盖在她身上。

    姜禾静静跪着,泪水已经哭干了,只想跪着。

    收殓入土之前,这是她能够陪伴父亲的最后时光。

    别人的孩子都是阿娘带大的,其实她,更多是父亲带的。

    明明阿娘才是兵家之后,可阿娘嫁妆里带来的厚厚兵书,都是父亲一个字一个字教导她的。

    明明是男人,却做得一手好菜;明明身居高位,丧妻后却再未续弦。

    父亲从不嫌弃她是个女儿。父亲说,男儿胜在体力,那么女儿家便可以胜在谋略。

    父亲也从不怀疑她的决定,不指责她的叛逆,不忽视她的情绪。

    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没有了!

    三年前她以为自己失去了他,在回到齐国的路上,哭了好几个月。

    可现在父亲在自己面前死去,为什么自己却哭不出来了呢。

    不光哭不出来,她的声音哑了,神情呆滞,脑中混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一片片雪花落下,在父亲已经冰凉的身体附近堆叠。

    堆出一个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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