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残诗(1 / 2)

加入书签

“你见到的第一个匠人……是我?”

    苏真喃喃自语,茫然若失。

    “是呀。”

    封花脸上的微笑时而浓,时而淡,随时要让这寒风吹去,“莫石头说,我的血让人换过,应是苗母姥姥的手笔吧,我换的定是你的血,你腕下的针眼便是证明。余月,伱说奇不奇,我换了你的血后,亘古不破的诅咒便土崩瓦解啦。”

    苏真木然而立,遍体寒凉。

    封花不再隐瞒,她伸出手,捧起了他的脸,温柔笑道:“还想不起自己是谁吗?真是个健忘的神仙啊,要我喝出你的真名么?你便是……”

    “……”

    苏真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懂,他轻轻开口,接上了封花的话:“我是……先天织姥元君?”

    不,余月才是先天织姥元君。

    诸多疑问在这一刻解开。

    老匠所的诅咒亘古不破,可又怎么影响得了这位始作俑者?

    余月是先天织姥元君,曾是四尊神匠之一,这诅咒便是她与其他匠人亲设的!

    难怪苗母姥姥会如此善待他,因为姥姥亲眼看穿了他身份的异常,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见证了十六岁时得到的预言,见证了先天织姥元君从地狱回归人间。

    更早之前。

    陆绮的车队驶入老匠所,铁做的车厢内,封花向他投来视线,说:“我们都会被锻造成刀刃,我是寻常的刀,你是绝世的刃。”

    她的目光与苏真交汇。

    诅咒已在这一刻定下,当时的他们都不知晓。

    之后,封花承受了他的血液,也成了一名裁缝,所以才抵御住了老匠所的诅咒。

    封花成了裁缝……

    已成为匠人的她,怎么能离开老匠所呢?

    匠人离开老匠所,正如普通人踏入其中,都会承受诅咒而死。

    仿佛雷霆轰入,苏真看着封花,大脑一片空白。

    “你承了先天织姥元君的血,纵是离了老匠所,应也不会有事的吧……”苏真极力避开那个可怕的念头。

    “元君只有一位,那便是你,每一个后裔都承了你的血,我与他们并无不同。”封花平静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她好像早已知晓一切。

    “那,那你……”苏真抓住她的手臂,失魂落魄:“你与我回去,回老匠所去!”

    “余月,我知晓你的心情,但你别犯傻啦。”封花对她轻轻摇头。

    苏真呆呆地看着她。

    他想起了苗母姥姥。

    想起了姥姥最后的那声“对不起”。

    他想明白了。

    苗母姥姥知晓一切,但她需要封花来为自己护航,所以没有将真相阐明。

    封花踏出老匠所的那刻起,便走上了一条通往黄泉的不归路。

    封花显然也知道这点,她全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在举家被灭时就该死的,在刺杀陆绮不成时就该死的,在诅咒发作时就该死的,我都没想到我命这么大,竟能活到今天,算命的说我孤星煞命,我看他有失偏颇了。”

    “封花……”

    像是无数柄刀刃插进心口,积压已久的酸涩霎时涌上心头,苏真嘴唇张开,话还没说出口,眼泪抢先夺眶而出,将他所有的言语都淹回了喉咙中去。

    封花笑得云淡风轻,她伸出手,轻轻刮过苏真的眼眶,说:“明年今日再为我哭泣,今天笑着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吧,来追我,让我瞧瞧你轻功练得如何。”

    封花说罢,便一展双臂,沿着极陡的雪坡向下掠去。

    她在崖壁、石林之间穿梭不停,足下轻功了得,好似蜻蜓点水。

    走了一段后,封花回头望向苏真,不悦道:“怎么这么慢?你不愿陪我玩么?”

    苏真这才收慑心神,运转法力追了上去,他的身法远没有封花轻盈,更像一头全力追猎的豹子。

    老君当空,灼灼放着光亮,雪寒已散,转眼大火煮炼山峦,白雾弥天。

    苏真穿越白雾,衣裳、发丝、脸颊尽被濡湿。

    他与封花时远时近,虽没被拉开距离,却怎么也追不上去。

    他实在无心再追,生出一计,假装失足落崖,实则以手扒住岩壁,爬山虎般贴在上面,封花果然停步,却没来救,而是将刀往地上一插,叠腿坐在刀柄上,笑道:“余月,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还想骗我?我看你要白费力气到什么时候?”

    封花嘲弄之时,却见身旁的岩壁之下,一个白影窜出,以擒拿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苏真竟以法力吸附岩壁,沿着悬崖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附近。

    封花肩膀一震,将这一爪卸脱,之后双臂齐出,腿脚鞭舞,绕着那柄插在石头中的钢刀,与苏真拆解招式。

    封花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苏真拳脚中的阻滞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十多年苦练才能有的潇洒飘逸,轻灵变幻。

    老匠所抽筋拔骨的苦练,苗母姥姥不计成本的喂药,加上一场场生死打熬,竟真在一个多月塑成了一位小高手,若以后再学些厉害的法术,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封花嫣然一笑,心情大悦。

    苏真也想起了老匠所中的一场场苦练,拳脚拆解一如往昔,他心中更感酸苦,手脚也慢了下去。

    封花语气转而严厉,冷冷道:“别分神,看招!”

    苏真几次想要收手,可看到封花沉浸其中,笑容洋溢,也不忍打断,就这样又一齐拆了上百招,招式酣畅淋漓,绵绵不绝,仿佛永远也没个尽头。

    远处又有来人。

    封花这才收手。

    这次倒不是什么敌人,而是名门修士。

    修士们自称是四神宫之一天华宫的弟子。

    他们说,那群妖孽离开老匠所后,一定得寻个方向突围,四大神宫各镇一方,其中三座相距不远,可互相照应,唯有天华宫孤居一隅,临于鬼王母海侧,妖物们若是攻破了天华宫,就可以霸走当地的水路,用大船将抢来的兵器运回妖国。

    “没有人会来救天华宫的,大招寺遭逢大难,元气未复,泥象山离妖国近,离老匠所远,其他几座神宫则恨不得将天华宫分食,我们身为天华宫弟子,只能自救!”

    封花大感佩服,道:“早听闻天华宫居于富庶之地,弟子不贪财气贪侠气,果然不假。”

    几名弟子又问起封花来历,封花说:“我与这位妹妹皆来自九妙宫。”

    “九妙宫?便是陆绮那九妙宫?”弟子们面面相觑。

    封花心思转动,想着过去九妙宫名声不算显赫,如今怎么连偏居一隅的天华宫都知晓了。

    “陆绮仙子诛杀十二邪罗汉之一的善慈,为西景国除去一大要害,真是当之无愧的仙子。”另一名弟子更露出仰慕之色:“听闻陆绮仙子容颜绝美,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一见。”

    “若能平安度过此劫,日后三十二宫大盟会上,自能见着。”

    寒暄赞赏之后,他们便与这天华宫弟子别过。

    等那几名弟子走远,封花才幽幽开口:“名门弟子作风的确不俗,可惜就是有些笨。”

    “哪里笨?”

    “无论胜败,此战之后天华宫必受重创,神宫的名额可不是亘古恒定的,光是这千年就换过三次,之后天华宫元气大伤,以陆绮的野心,极有可能要借此机会将天华宫从四神宫谱上除名,再添上九妙宫的名字。”

    谈起这些时,封花语气冷冽,丝毫不掩饰对陆绮的仇恨。

    “余月,方才斗得酣畅么?若没尽兴,我再陪你过上几招?”封花说。

    苏真盯着她,一言不发。

    “真没劲,这段时日以来,你刀术拳脚越来越快,怎么不见嘴皮子反倒越磨越笨了?”封花虽是嘲笑,却不敢与他对视。

    苏真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寸寸崩裂,他涩声发问:“封花,诅咒发作了吗?”

    “我才不告诉你。”

    封花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用从未有过的娇态说:“少说些伤人的话,我还好好的呢,你也打起精神,我可不喜欢被丧气鬼跟着。”

    她将刀挑在肩上,大步向前走去。

    这不像杀手的作风。

    今日是她学刀以来最不像杀手的一天。

    不知是不是挑选的路过于偏僻,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中,两人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唯有这如浪峰峦一座迭着一座,以酷暑和严寒对这两个外来者肆无忌惮地宣泄敌意。

    封花偶尔说话,偶尔沉默,更多的时间则在看山,仿佛这贫瘠的群山是世上最壮丽的美景。

    途径峡谷时,风吹来了一阵小雨,雨水和残雪杂糅成冰,本就险峻的道路更加难行。

    “能背我一段路吗?”封花忽然问。

    苏真知晓了什么,目光一黯,说:“好啊。”

    他身子伏低,让封花趴在他的背上。

    这一背,又是好多个时辰。

    两边的山峦忽然变得逼仄,两片崖壁挤成了一线天,走在里面,什么也瞧不见,只有远处的出口白茫茫一片。

    “其实我之前骗你了。”封花说。

    “骗我什么了?”

    “西景国没有我说的那么不堪,好门好派不算太少。”封花笑道。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