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地染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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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绮?”

    苏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陆绮。

    见到她的刹那,惊悸与仇恨相伴而生,火焰般飞快烧遍骨骼,让他近乎麻痹的身躯重新有了知觉。

    道场外的高墙坍圮成墟,其中的惨剧一览无余。

    局势虽有变化,觉乱却并不在意。

    他听着朱厌河越来越急的潮声,踩过血液浓稠的积水,越过废墟,来到道场之外。

    觉乱望着靳雪君,不由大笑,道:“大名鼎鼎的命岁宫宫主,居然是一个女娃娃?你生养你子女时,该不会也是这副模样吧?哈哈,你们所谓的名门正道,练的不也是邪功?”

    “命岁宫武学精妙,无论是心法还是剑术,都讲究光明正大,岂容你诋毁?”师稻青虽非这魔头对手,言辞上却一点不软弱。

    “诋毁?好姑娘,在你心里,你娘亲是个什么形象?”觉乱笑着问。

    “我娘亲一生光明磊落,有何争辩之处?”师稻青冷冷道。

    “是吗?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娘,不说别的,七十年前通天教作乱时,她在黑鸾城就杀烧了至少三万人。”觉乱冷笑道。

    “通天教乃天下第一大邪教,妖人祸乱人间,造成惨祸无数,罪该万死。”师稻青凛然道。

    “通天教的确该死,可伱问问你娘亲,这三万人里,有多少是通天教徒,有多少又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仙门争权夺利,自古都爱扯出杀妖平叛的大旗。唉,也难怪你们总看我这种老不死不顺眼,我活得太久,知道的太多啊。”觉乱露出笑容,仿佛在说一桩喜事。

    师稻青眸光微颤,冷哼道:“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好姑娘,好徒儿,我这番话真不真,以后你随我去黑鸾城走一遭不就清楚了?”觉乱问。

    “我宁死也不与魔头为伍。”师稻青冷然道。

    “唉,我之前开山收徒,不知道多少人磕破头想拜我门下,我心想,愿意拜我为师的肯定不是好人,就将他们全炼药了。如今真起了收徒之念,反而处处碰壁,真是造孽。”

    觉乱长叹,也不再试图说服这个倔强的少女,而是看向了立在靳雪君身旁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悠然发问:“你便是那九妙宫的陆绮?”

    “觉乱大师竟知道小女子的名讳?”

    陆绮嫣然一笑,看上去并不吃惊。她哪怕与妖僧说话时也极有礼节,清泉漱玉般悦耳动听。

    觉乱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段日子,西景国风头最劲的女人不就是你了吗?谁人能够想到,一个三十二宫的小殿主,竟能把恶名昭彰的善慈和尚给杀了?”

    陆绮平静回视,笑意轻柔,不增不减:“十多位紫袍杀手为我而死,数位青鹿宫的丹师也因此殉道,众道友拼死相搏之下,妾身这才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世人添油加醋,都说成我一人功劳,是极不妥当的。”

    觉乱蓦地开怀大笑,道:“陆绮,我以前听到这事,还当是以讹传讹,今天见到了你本尊,我倒是确信无疑,善慈就是让你亲手杀掉的!”

    “大师何出此言?”陆绮问。

    “我看得出,你与我是一样的人,若是给你时间,你也能走的极高极远。”觉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叹道:“可惜……”

    “可惜大师今日就要杀了我么?”陆绮好整以暇道。

    “哈哈哈——陆绮姑娘果然是个妙人,九妙宫九妙宫,我看你独占了八妙。”

    觉乱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皱纹拧作鬼面,他又看向靳雪君,指责道:“你这待客之道真是差极,哪有带着客人来送死的?”

    这位少女模样的宫主韶颜稚齿,小巧玲珑,昂首挺胸之时,双眸静若古井,俨然有着渊渟岳峙的宗师风采。

    靳雪君模样稚嫩,声音也稚嫩,细声细气中又透出一份挑剔与刻薄:

    “你有两颗魔头,竟都不知死到临头,真是可笑至极。”

    见娘亲这般自信,师稻青感到无言的安心,然而,这颗稍稍安顿了些的心,又因觉乱一句话重新悬起:

    “靳雪君,你若再多活一年,或许还有与我较量的资格,现在的你,气候实在太浅,入不了我眼。在我眼里,你女儿比你重要百倍。”

    师稻青一阵心悸,心想命岁宫的修道者,都会刻意隐瞒岁寿,娘亲也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怎么会让这妖僧一眼瞧出根底来?这妖僧是在诈娘亲么?

    靳雪君的神色更冷。

    她知道,这妖僧虽未发招,可较量已经开始,她不能被任何一句话影响心神,所有看似微妙的变化,都有可能在真正的交战中掀起滔天巨浪。

    靳雪君作为四神宫之一的主人,已太多年没有与真正的高手较量过了,倍感棘手之余,滚烫血珠在剑尖跳动的感觉在她心头复现,战意久违地燃烧起来,发出火焰的光芒。

    她不再与这妖僧废话,往身后瞥了一眼,厉喝一声:

    “结阵!!”

    随她同来的修士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接受到命令之后立刻排开阵形,各持法诀,一脸肃容。

    唯有陆绮立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

    “陆绮仙子,今日你是命岁宫的贵客,不该让你身陷险地,若你此刻要走,我可护你周全离开,别人置喙不了半句。”靳雪君认真道。

    “陆绮无论去到哪儿,都是仙门修士,大敌当前,仙门修士岂有不战而退之理?”陆绮平静如故。

    靳雪君轻轻颔首,对这个晚辈添了几分赞赏。

    觉乱也不打搅她们布阵,他从容不迫地立着,对另一旁的师稻青说:

    “好姑娘,你定是觉得,你本门武功输给我,是你年纪太轻,修为太浅,我稍后将你亲人门人尽数挑落,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武功破个一干二净,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说罢这句话后,觉乱终于端正神色,朝前大大踏出一步。

    一步之后,觉乱的气势陡变。

    先前他除了相貌丑陋,神态上还算个和蔼老僧。

    此刻法力陡然释放,他的形容也变得狰狞。狂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排开,足下浊水瞬空,上方雨幕倒卷,翻飞的衣裳发出霍铎霍铎的声响,如同铁片震动,极是刺耳。

    一时间,道场废墟里阴风森然,魔喧妖啸,与鬼蜮无异。

    他这双头恶鬼居中而立,手持佛印,不伦不类,比阎罗更似阎罗。

    对峙时剑拔弩张的杀意也在这一刻被点燃。

    空中的雨水焚烧成浪潮般的白雾。

    觉乱铁袖拂散一部分雾气,竖掌身前,又唱了一句:

    “心即佛也,佛即众生。”

    觉乱再往前踏出一步。

    他的气势又拔高了一层。

    空中白茫茫的雾气似也畏惧他的声势,纷纷逆空而上,迫向黑压压的云层。

    一时间,黑云如同辽阔的大地,倒覆着一层洁白的雪。

    师稻青被这一幕震慑,心驰神动,她不敢相信,如此鬼斧神工的一幕,竟是这魔头信手为之。

    而且,这魔头每踏一步,气势都会拔高一分,若让他这样走到娘亲面前,不知该是何等骇人。

    靳雪君自也不能如他所愿。

    大阵在她身后结成,她却没有立即下令发招。

    她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三十丈。

    转眼之间,她出现在了觉乱身旁。

    与此同时,靳雪君原本空荡荡的背上,竟凭空多出了一柄斜背着的剑,红色的丝绦在风中飘动,宛若一道醒目的血迹。

    剑一经出现,靳雪君就将其拔出。

    银光从剑鞘中迸射。

    光芒大盛。

    她明明只递出一剑,却有百道剑芒同时射出,将觉乱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长生辟邪剑!’

    师稻青认出了母亲的剑招,这本是祭祀长生太昊大君的剑舞,后来演变成了夺人性命的剑招,此剑总共十七式,无一不暗合天道至理。

    她也学过这一剑法,从未想过这并不算难的剑技,可以使到这等令天地变色的地步,一时更为敬佩。

    “你的剑招声势再浩荡,也只是技而已,远未入道。”觉乱神色如故,淡淡点评,照旧用一双如铁的肉掌去接招。

    两位高手真正拼斗在了一起。

    魔火弥天,剑光纵横,纵是师稻青也看不清战局,她一会儿瞧见娘亲剑招挥洒变幻,威势无双,一会儿又见妖僧大开大阖,徒手将剑气拆乱。

    不仅是师稻青,苏真也在关注那儿的战斗。

    命岁宫之人与陆绮出现后,他这尊重伤的大妖就被所有人给忽视了,这对苏真而言倒是一桩好事,他对陆绮虽恨之入骨,却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莽撞进攻。

    夏如施了一道治愈伤势的法术后,苏真立刻开始吐纳,令绛宫飞转,积蓄力量,以应对之后复杂的局势。

    也是这时。

    陆绮朝他们投来了一道视线。

    依旧是那双熟悉的眼眸,淡雅宁静,宛若泛着薄云淡雾的湖面,其后又透着涟涟采芒。

    若是对她不熟悉的人,看了这样一双眼睛,多半会被慑住,甘拜在她清雅端丽的风姿之下。

    此刻,陆绮的眼眸中也多了几分困惑。

    她看向苏真时,心头灵犀闪动,无缘地添出几分熟稔之感,却不知这种熟稔源于何处。

    这种感觉,她许久未曾有过。

    若是过去,陆绮会立刻对苏真出招,一探虚实。

    但现在,她凭借善慈和尚之死一步登天,名声赫赫,身份地位早已不同。

    靳雪君与觉乱激战之时,她若去对一个身负重伤的妖物出手,会让人觉得她畏惧觉乱,刻意避战,纵使她擒拿了妖物,也对名声有损无益。

    靳雪君与觉乱战至最烈时,陆绮恰合时宜地开口:

    “靳宫主,我来助你降妖。”

    陆绮怀抱白玉如意,飘身进入这天崩地裂般的战局之中。

    师稻青聚法于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战局。

    这场大战对于栊山的镇民而言,或许只是云层中闪动的猩红雷电,大河上喧腾的浩荡风雨,身处战局边缘的师稻青却能窥见几分真义,且越看越清晰。

    之所以越发清晰,是因为战局在变化。

    ——娘亲渐渐被这妖僧魔功压制,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

    复杂的战斗因此简单起来。

    而且,娘亲失败的方式几乎与她如出一辙。

    觉乱如何破她的法术,就如何破靳雪君的法术,无非是多用几分力气。

    云烟步、云蜃术、长生辟邪剑、万岁折云手……所有命岁宫引以为傲的绝学,都被觉乱以魔功拆破。

    师稻青立在腥气不散的积水里,眼睁睁看着上方法术生灭,一时忘了以法力护体,回过神时,长发与道袍又被淋透,湿漉漉地裹着她的躯体,将她衬得更为软弱。

    陆绮虽飘身而至。

    可她的到来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她连施了七道妙法,全被觉乱一指枯禅破尽,未能近身半分。

    师稻青甚至发现,这位名声响亮的陆绮仙子,似乎没比她高明太多,远称不上一流高手。

    这样境界的女修,是怎么杀掉邪罗汉的?

    “好姑娘,看明白了吗?你最敬重的娘亲也不过如此啊,好姑娘,你这等天资,命岁宫中没有能教你的名师,莫要暴殄天物,愧对老君所赠。你跟我学上个三年五载,我保证你能像打女儿一样打你娘。”

    觉乱居高临下地望着师稻青,苦口婆心劝他之余,还不忘嘲讽靳雪君的无能。

    师稻青自不服气,可事关娘亲安危,她也没有赌气,而是故作娇态,冷哼道:

    “这不公平,你境界太高,才显得你的法术厉害,你须再压一次境界,这样才能令我心服口服,否则,我怎能心甘情愿拜你为师?”

    “好姑娘,你瞧着端庄,原来也会耍小诡计。仙门修士太爱互相吹捧,过往给天下高手排名时,竟敢将我与神宫宫主并列,当初你们觉得理所应当,现在却要我自压境界,好徒儿,你说这可笑不可笑啊?”觉乱朗声大笑,愈战愈勇。

    他同时与靳雪君和陆绮为战,占据上风不说,招式还越来越霸道,越来越大开大合,仿佛与他为战的不是这两个女子,而是足下辽阔无垠的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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