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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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崔柳听到韩综的话后,发出呜呜声,俩眼睛盯着韩综‘说话’,自然是在谴责韩综那么说话不对。

崔桃用竹棍戳着崔柳,让她继续往前走。

韩综则长久地沉默不言,一直低着头,随着崔桃的步伐向前。

崔桃会时不时地观察附近的山林地环境,侧耳细听林子里的动静,进而判断出哪里可能蛰伏着杀手,做出最坏数量的估算,再由此去考量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少。

如今快到十五了,天上的月亮近圆。

月色之下的韩综眉目冷峻,不再有往日里灿烂的笑容,也不再说着真真假假、捉摸不透的言语,让人恍然间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

“为何不直接坐车上山?”韩综突然发问。

“你说呢?”崔桃看看四周,自然是在告诉韩综她为了观察地形环境,寻找可以脱身的路线。

“不可能的。”韩综道,“你当初在如意苑的时候都不可能,何况是在这。”

“这里有什么特别?”崔桃问。

“不太清楚,但从她总是往来清福寺次数看,这里即便不是总舵,也跟总舵差不多了,人肯定不少。”韩综道。

崔桃再问韩综了解苏玉婉多少。

“出身微末,心比天高,从不认命。她言谈举止一向随和,与其谈话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韩综接着告诉崔桃,苏玉婉勤俭,却舍得花钱济贫救困,也一直很大方地补偿他和崔柳。她心里也确实有恨,因出身她一直被男人瞧不起,连进门做小妾的机会都得不到。所以她后来不再相信男人了,发誓要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来,让所有人都能高看她。

这十多年来吃尽了苦头,才从天机阁阁主身边的一名暖床女,爬到阁主之妻的位置,然后建了地臧阁,终于脱离了那男人的掌控,自立门户。

“她承认她有手段狠辣的时候,却说自古成大事的人,哪个手上不沾血?总要有所牺牲。”

崔桃冷笑两声:“所以我就是那个活该被她牺牲的人?那一会儿我可得跟她好好商量了,我也是个争气的,想自立门户成大事的人。能不能把她的宝贝女儿也给我牺牲一下?

便就先放你们地臧阁的蛊虫,去咬一咬她没用的脑子,再炮烙、剥皮、凌迟……我相信经历此番周折之后,她的牺牲必不会白费,会助我终于泄愤之后成大事!”

崔桃说这番话的时候,崔柳吓得浑身哆嗦,她疯狂地挣扎摇头。夜色里,她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样子活像是个女鬼,让人忍不住想劈两刀,驱驱邪。

韩综见崔柳这般战战兢兢地害怕,微微蹙了下眉,但思及她背着他曾几度想要崔桃的性命,此刻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况且他也知道崔桃那番话,不过是说来吓人的,她本性善良,必定做不出残忍之事。

“看得出你们母子连心,因我而起了嫌隙,你可要想清楚,”崔桃提醒韩综道,“若随我一起上山,你会非常难做。”

“我定要陪着你的。”韩综语气坚定。

“不再自己骗自己了?”

崔桃自然是不相信韩综不参与地臧阁,便看不透苏玉婉的所作所为。

韩综并不是个愚笨的人,其实很多事情他心里都清楚,不过是因为没有伤害他自身利益,也因为那个女人跟他有至亲的血脉关系,他聪明地选择自欺欺人,不去过多过问,以免于去面对残酷的真相。

韩综闻言后愣了下,不解地看向崔桃。随即在和崔桃的对视中,他败下阵来,有几分恍然。

“你明知我身份如何,我怎样进的如意苑,你却以为我会真的选择不计较过去,与你远走他乡,双宿双飞。跟现实这么割裂的愿望你真以为会实现?

你明知你生母两度与身份尊贵的男子苟合,并都将子女以嫡出的身份安排回去,做法很可疑。又明知地臧阁不是普通的杀人组织,如意苑的背后似有大阴谋。但这些你都不管不问,乐享现状。一面抗拒地臧阁的丑陋,口口声声要拒绝;一面又享受着苏玉婉给你的好处。”

崔桃将韩综心中所有的暗藏都扒了出来,见了光。

韩综突然止步,人安静的,僵硬的,低垂的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怕动一下就要面对崔桃,会更加无地自容。

“你是个聪明人,要自己想要的,躲避自己不要的。你也是个蠢人,因为真相终究躲不过,现实始终现实,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崔桃却没有停止她前进的步伐,崔柳此刻只想尽快赶到清福寺,所以步伐也没停。

“你下山吧,可不必面对这些。我不会怪你,那毕竟是你的生母。”

韩综依旧保持止步的状态,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崔桃浑不在意,反而快走几步,看一眼不安分的崔柳,问她:“你觉得她会走还是会留?”

崔柳转动眼睛,嫌憎中带着恐惧地看着崔桃。她被堵着嘴,说不出话,当然没必要回答。但是崔柳还是在心里想了一个答案,她希望韩综走。本来正常情况下,若只有一人赴约跟她生母交易,崔柳半点都不害怕,非常有信心她生母会赢。

可是这个崔桃,从出发的时候就表现得跟正常人不一样,事实上她这个人也的确非比寻常。瞧她血淋淋地剖析了她大哥的那点心思,崔柳就觉得她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智多近妖,不,她根本就是妖!

二人抵达清福寺正门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崔柳回首,见韩综追上来了,心里又恨又急。她如今只能希望自己的生母妥善安排好了一切,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定会弄死崔桃这个贱人。

“瞧你这表情,八成是盼着我死呢。”崔桃掏出装药丸的小瓷瓶,往崔柳嘴里塞一颗。

崔柳自然是想反抗,但反抗无效,被崔桃硬捏着嘴又吞下了一颗药丸,比之前的小很多,吞服很容易,所以想吐出来就更难了。

韩综看到这一幕,问崔桃:“你又给她吃什么了?”

“健胃消肠丸。”崔桃答道。

崔柳一听‘消肠’二字,吓得双腿都抖了,呜呜叫着反抗,泪水又开始哗哗流。

崔桃扯住绳子,让崔柳去推门,以防有暗器攻击。

崔柳的手在触及门板的刹那,崔桃隐约听到了有冷兵器收拢的声音。看来这清福寺里埋伏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比漫山遍野飞舞的蚊子还厚。

崔柳率先迈步进入,崔桃依旧扯着绳子,随即冒出一把刀飞快地将绳子砍断。

崔柳意识到自己不被牵制后,马上飞快地往前奔跑。

崔桃则抱着刀还站在清福寺门外。

当即有两名蒙面的杀手,去护住崔柳,为她解开身上绑缚的绳子,拿掉嘴里塞着的抹布。崔柳终于可以吭声了,哇哇地哭,下令喊着他们快点把崔桃杀了。

崔桃轻笑一声,还是原地不动。

霎时间,门内、墙头有数名杀手冒头,在崔桃身后路两侧的林子里,这时候也跑出来七八名黑衣杀手,从后头包抄。

韩综当即丢了手中的灯笼,拔出腰间的刀,背靠着崔桃,眼里充满戾气,“我看你们谁敢伤她!”

崔桃这会儿连刀都没拔。

“啊——”

“我肚子好痛!”

崔柳突然捂住肚子大叫,随即就跌在地上打滚起来。

杀手们见状,都不敢擅自动手,自有人赶去禀告。

随后便见一年轻的红衣女子走了过来,命令所有人退后,请崔桃入内。

“人已经送到,那八名孩子呢?”

“崔娘子未免太天真了,再说我们说好要把十娘完好无损地送过来才行,可你——”

“她不完好么?你告诉她那里损了?”崔桃疑惑不解,又语气无辜地质问红衣女子。

“她腹痛!”红衣女子被崔桃这装糊涂的话给惹恼了,但尽量表现镇定。

“你们说话可要讲证据,腹痛怎么就算缺损了?哪儿缺了?有能耐你们把她肚子剖开,给我证明一下人哪里有损?我看她就是屎多了,憋的。”崔桃道。

“你——”红衣女子忍无可忍,终于愤怒地指着崔桃,“我们的人分明看见你刚在门口喂她东西!刚才在山下你也喊了,说给她喂了毒!”

“你们地藏阁也有不少人身有蛊毒的,那不都好好的,还能拿刀对我喊打喊杀?”崔桃耸了耸肩,狡辩依旧。

“我看你是不想让那八名孩子活了,好,那我们就——”

“我看你也是不想让崔十娘活了。”崔桃把同样的句式还给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气得无以复加,她正打眼色给属下的时候,听身后忽然响起了连环屁,再之后,一股臭屎味儿飘了过来。

原本负责照看崔柳的两名杀手,这时候脸色都微变,看得出来他们在很努力地屏住呼吸。

原本嗷嗷喊叫的崔柳,这会儿不喊疼了,窘迫地哭起来,随即她就被带下去清洗了。

崔桃对红衣女子道:“看吧,我都说了,她就是屎多。”

“你——”红衣女子再度怒瞪崔桃。

“你们这么多人包抄我,明显不是搞公平交易。你们违约在先,我做点保命的小事儿以防意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你——”红衣女子再度暴怒。

韩综这时候收了刀,问红衣女子八名孩子在哪儿,“赶紧把人放了。”

“韩郎君不该来,这是地臧阁跟开封府的交易。”红衣女子对韩综感慨了一句,随即转身往寺庙深处走,“你们都跟我来。”

因有红衣女子的吩咐,刚刚那些围攻的杀手此刻倒是暂且都退下了。

进清福寺这一路,表面上倒是没看见什么人,但埋伏在暗处的人一点都不少,崔桃都能察觉到。

便到了她三年前更衣的净房外,门是打开的,屋里面通明,一名穿着素色青花裙的女子,正坐在油灯旁绣花,神情专注。

这女子容貌绝色,身姿婀娜,可谓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没肉的地方真真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极致的小蛮腰,连崔桃见了都不禁想掐一把。

柳叶眉,杏目,樱桃嘴,鼻梁秀挺,发乌黑,光泽感十足,整个人神采奕奕。若不是崔桃见过苏玉婉的画像,知道她十六七年前与崔茂相遇的时候年纪已经二十了,她若如今只凭容貌来判断苏玉婉的年纪,瞧着才不过二十出头。

在听了红衣女子的回禀之后,苏玉婉却没有抬眸,而是把手头上的两针缝完,用剪刀剪断了绣线,才放下未绣完的花绷子,抬眸看向崔桃和韩综。

她目光在韩综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才落在崔桃身上,“听说你失忆了?”

声音若夜莺一般婉转动听,这若是换做一般男人,只听这声儿怕是都觉得酥到骨头里了。

崔桃:“嗯。”

这苏玉婉的确有倾城之色,比崔茂记忆里的竟还要好看。

有此般容色,也难怪先后有这么多男人为她牵肠挂肚,便是离开也万般不舍。

“坐吧。”苏玉婉温柔地吩咐,“红衣,看茶。”

被唤作红衣的红衣女子不满地瞪一眼崔桃,转头出了门,没一会儿就端了两杯茶来。

崔桃和韩综这时都坐了下来,红衣便将茶分别放在二人的手边。

“我知你对地臧阁有恨,当年因柳儿痴情吕二郎,我便顺着她的心意,将你绑回了地臧阁,确系我不对。不过人难免自私,我女儿一直不在我身边,我无法亲自照顾,这么多年我满心觉得亏欠她,才由她予取予求。也是我活该了,所以老天爷报应我,让综儿心悦上了你。”

苏玉婉这一番话说得很漂亮,没有扭曲事实,也没有推卸责任,道明了确系为自己的自私。

难怪韩综会说,跟苏玉婉说话会觉得很舒服。难得有一个恶人,坏得这么明明白白,不推卸责任。

“我曾想过,把你训教好了,就让你跟在综儿身边,由你们可以恩爱一辈子。但你这个人太聪明,不管受训多少,就是不吃那套手段。你忠心不足,一直心系崔家,念着想逃走回去,我又如何能放心地应了综儿的请求,真把你安排在他身边为妻?”苏玉婉徐徐地解释道。

韩综听这话,蹙眉望向苏玉婉:“你真考虑过?”

“自然,你可是我的亲生儿子,但凡你喜欢的,我都会竭尽为你求来,你和柳儿能开开心心,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大的心愿。”苏玉婉温和地跟韩综讲完,便看向崔桃,“可是她真的不适合你。她与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利用你,骗你带她逃离如意苑。”

韩综听到苏玉婉这番话难免惊讶,等着苏玉婉下话。

“你跟我说你们两情相悦,实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与娇姑都是有岁数的人了,对于小女孩耍得手段如何会看不清?一旦你带她脱离了如意苑,她便会伤透了你的心,甚至会背叛你,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反过来离间我们的母子情,来反杀我。便如今日这般,不正发生了么?我知你是痴情种,劝你冷静根本无用,才擅自做出让她归案开封府自尽的下策。”

苏玉婉随即坦白,孟达的案子确系为娇姑一手策划。仇大娘此人的脾气在江湖上家喻户晓,稍微递送一下消息,她自会动手。之所以这样算计,便是为了防止崔桃翻供的时候,把罪名扯到地臧阁身上。

崔桃听到这话,不禁感慨当时的自己该有多绝望。她如果不顺从安排去主动认罪求死,便是翻供了,也无法有理有据地去指证地臧阁,估计案子最多只能查到仇大娘身上。以亲人性命为代价,也换不来地臧阁的覆灭,便毫无意义了,她只能选择让自己去死,结束她那无辜可悲又凄惨的一生。

这时,苏玉婉话音落了以后,居然还红了眼眶。她叹了口气,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看起来真好像是一位在尽心尽力为儿子操心的合格母亲。

苏玉婉本以为这时候,崔桃会趁机讲点什么,却没想到这丫头什么都说,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人确实变了。

苏玉婉在心里感慨一句之后,放下茶碗。

韩综这是则神情恍惚,他有些难以接受崔桃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自己的事实。他望向崔桃,想要求证,却知道她如今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便是求证去问她,似乎也没用。

韩综神色阴沉,双手握拳,隐忍之态明显。这会儿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苏玉婉那番话很在乎,他对于崔桃曾经是否真心喜欢她也很在乎。

苏玉婉凝视着韩综,问他:“你今日是刚巧得到了消息,追到这里来?”

这句话无异于在向韩综提醒:哪有那么刚巧?他今天之所以来清福寺,极可能就是崔桃的算计。

苏玉婉在告诉韩综,他又被女人骗了。

韩综握拳的手微微发抖,本就发红的眼眶更红了。他看向崔桃,终于还是把求证的话问出口,“是么?”

被喜欢的人利用耍得团团转,对于自认为聪明的男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他可以不在乎失忆后的崔桃不喜欢自己,但他无法不在乎失忆前的崔桃利用自己,失忆后的崔桃也依旧在算计利用他。

“是。”崔桃坦率承认,“但这个利用,是基于你得到消息后,会自愿为我而来,非我诱骗你一定要上山。再说你身为韩谏议之子,与地臧阁的要犯勾结,你有义务配合开封府的办案人员查案。今儿的事还可算你主动自首,将功赎罪。”

苏玉婉听了崔桃这话,讶异地挑眉瞧了她一眼,丝毫不掩饰她眼中对崔桃的欣赏之意,“人比以前更冷静,也更聪明了。”

这话确实是赞美,但在这种时候,这样的赞美就是变相告诉韩综:这个女人比之前更有心机,更会骗你了。

崔桃继续跟韩综道:“过去的事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我猜测你生母所言应该是真的。你既然夸我聪明,跟你在一起的那两年,我被那般照料优待,岂会没有察觉?

可是有心机有算计又怎么了?我在害人么?我不过是因为自己遭遇悲惨,希望自己能动点小心思可以逃出去,可以跟家人团聚。

跟你相处足足两年半,那么努力,结果还是被逼死了。我要蓬乱着头发,住在又脏又臭的大牢里,连一口猪食都吃不上,狼狈而奄奄一息地躺在铡刀下等死……”

“别说了!”韩综突然喊一声,然后紧蹙眉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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