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处(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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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立下就笑了,眉眼水亮,摆出副红妆不让须眉的架势,双手一折,施礼说:

“下官谨记相公教诲。”

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典客署。

中书省这回挑了三个藩书译语,两男一女,却没有康十四娘,险险差那么一点儿,很是遗憾。脱脱人回来,把笑意一敛,轻轻到到康十四娘身边,轻松自然说:

“康姊姊,你别气馁……”

康十四娘微笑打断她:“放心,胜败乃常事,我想的开。道家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是福是祸,也许说不定。”

本以为她会为此怅然伤神,没想打,如此豁达,脱脱冲康十四娘又笑笑。

这个时候,书吏过来喊脱脱:“李丞叫你呢。”

她穿靴子出来,到院内右侧第一间公房前敲了敲门,走进后,一眼看到的仍是熟悉场景:李丞的脸从各色卷牍闪出半张来,他咳两声,喉咙作响,“啪”一声朝窗外飞出一口痰去。

哎呀,李丞总是这么恶心,脏老头子。

脱脱窃笑,李丞瞧着她,一摸下巴,咂嘴说:“出息了,真是出息了。春万里呐,到中书省不比典客署,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可别丢我这张老脸。”

“知道啦,我一定好好跟着相公们为国效力,内修文治,外建武功,海晏河清,国祚昌隆。”脱脱眉毛乱飞,像模像样说道。

李丞老神在在把胡须一捻,赞许颔首,不厌其烦耳提面命一通,才说:“那两个大男人在酒楼请客,大家共事一场……”

“我去,我去!我请客!”脱脱忙不迭抢说,“我请大家吃顿好的!”

李丞乜她,顺手拿起手边的镇尺敲她脑门:“你就算了,钱拿出来算添一份,这正是我要说的。你呀,到底是姑娘家,日后还要嫁人的,做事归做事,不要总有事无事往男人堆里扎,低调,低调懂吗?”

“男人能做的,我也能呀,去酒楼我怕什么?论喝酒,论打双陆,平日你们谁赢过我?”脱脱不服气辩解,李丞啧啧两声,又敲她,“你到中书省,可不要给我这个样子,千万别相公说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

脱脱摸着脑门,小声顶嘴:“知道啦知道啦,好啰嗦。”

说完,不忘给他行了个正经的稽首大礼:“下官承蒙李丞关照,才能有今日,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教诲。”

她含笑抬眸,“我没阿爷,李丞待我似阿爷,就受我这一拜吧!”

李丞是见惯她淘气的,这么瞧她,嫩白的额角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没褪尽呐……他莫名有些忧伤,眼睛想流泪,却故意板着脸轻斥说:

“少拍马屁,若被我知道你在中书省不跟着相公们好好做事,我可就当不认识你春万里这个人。”

脱脱一昂头,可谓是万丈雄心踌躇满志。

她没跟同僚们去酒楼摆席,径自回家。崇化坊毗邻西市,惯常热闹,脱脱特意买了些熟食蜜饯,又沽了酒,一路骑驴,行走在绿槐影下好不惬意。

家里没什么变化,阿蛮光脚洗衣,晾衣绳上飘满夏日轻薄衫子,一只花狸,正懒洋洋眯眼打盹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脱脱一路走来,心情大好,说不出的高兴。阿蛮见她神采飞扬,一手的货,顿时眉开眼笑,精神奕奕跑过来问:

“怎么样,你考进中书省了吗?”

脱脱笑嘻嘻的:“那是自然,我春万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从今往后,我就是中书省的藩语译人啦。”阿蛮欢呼一声,手舞足蹈地旋进了屋子,尖叫着告诉李横波。

很快,阿蛮给脱脱烧了一锅热水,她沐浴更衣,洗去风尘,神清气爽地在那擦头发。

白木坐的小几在树下一摆,拿过竹篾垫子,几人盘腿围坐给脱脱开个庆功宴。席间,脱脱吃酒吃的东倒西歪,李横波说什么,自然成了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她打着酒嗝,说道:“成德张弘林病故,要派使团去慰问,姊姊,我也是使团中的一员呢!”

李横波眼里满是诧异:“你?”

脱脱哼唧说:“大概是因为河北多胡人习气,外族人多,所以朝廷要派我这种机灵的使者吧。”

既然如此,李横波更要好好教导一番了。她听得头昏脑涨,只管吃煮的羊肉,热气腾腾,出一身淋漓大汗,不知有多痛快了。

等到两眼饧饧,脱脱听李横波在耳畔提醒自己中途别忘写信,她嘴里嚷嚷两句什么,答应了。

翌日,脱脱准备先到典客署等任命状下来。

路途不近,她困得东倒西歪可还是在三更三刻就掐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潦草洗漱,从绳上扯下一夜就干透的衣裳,戴好幞头,脆生生说句“我走啦”,看阿蛮打着呼噜,睡如死猪,只在李横波的相送下道了别。

早早到含光门,人不多,三两散落着聚在一起私语,脱脱哈欠连天,眼中泛泪,又等片刻,五更快到了,人多起来。

对过门籍,众人打起精神准备视事,后头,一干穿圆领窄袍的不良人破天荒地出现在了署前。

为首的不良帅,三十余岁,宽肩细腰两道浓眉虎虎的,走上前,开门见山就要见李丞。

脱脱跟众人一样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很快得知,昨夜酒楼竟出了事。考上藩书译语的同僚徐良,溺死在了井中。

人泡半宿,这么热的天,白肿着飘上来已经变了形。会食时说这个,实在渗人,脱脱一声不吭扒拉着汤饼,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良人勤恳本分,干净爽利,今年刚好三十五岁,相公们也看脸,不仅要有本事,更要长的周正,不能尖嘴猴腮歪鼻子斜眼,看上去一脸鼠相。

众人一面惋惜,一面又暗自感慨康十四娘好运气,徐良一死,她便要递补上了。这谁能想到呢?

脱脱无精打采,还是强作精神恭喜了康十四娘,她人永远宠辱不惊的做派,脸上淡淡的:“日后,你我又能在一处共事了。”

脱脱伤感说:“徐良大哥怎么回事呀,是不是吃多了酒?”

康十四娘平静说:“不知道,也许是乐极生悲,或者,这就是他的命。”

脱脱觑着康十四娘,蓦地,想到她昨天说的那番话,心中惘惘,等见到谢珣,半点都没高兴起来。

“接到任命状了?”谢珣收拾些手头零碎,见她呆若木鸡,手中那一柄纨扇垂膝头动都不动。

“典客署死了个刚考上藩书译语的同僚。”脱脱酸酸说道,“白天的时候,徐良大哥还在跟我道喜。”

谢珣已经听闻,回道:“世事无常,不过死的是官署的人,县衙会查清楚的。”

“朝廷会给些体恤的钱吗?他这一去,家里的老老少少那么多张嘴,要怎么办呀?”脱脱发愁,索性又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玉石地砖,脸贴上去,凉凉的。

谢珣闻言,微微笑了,把她从地砖上轻轻一拉:“这你放心,你行礼打点妥当了吗?”

脱脱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被他拉着,撒娇说:“你骑如电,我骑什么呀,总不好骑驴上成德?”

使团里头一回跟着个女译语,怕她不惯,被马颠了,特意要给配个阉马,谢珣却说不用,给脱脱换了匹突厥枣红小马,又漂亮,又驯服。

枣红小马就在马厩,年龄不大,正摇着尾巴跟如电凑一起吃燕麦。脱脱人奔来,见到这马,嗷呜一声,兔子一样蹿到跟前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惊喜问谢珣:

“它就是我的了?”

谢珣眸光在她笑脸上一扫:“不是,只是供你用,回来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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