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飞(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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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少有的审女犯,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能过酷刑不招供的都极少,吉祥倒有些佩服脱脱,十几岁的少女,摔一下都会娇滴滴哭的,骨头竟这么硬。

“把她泼醒。”谢珣命令道。

一桶冷水砸下,脱脱浑身湿透,人像狗一样蜷在阴冷的地面上。这个时令,新取的井水凉意浸骨,她猛得受刺激,无力呻、吟两声,断了的胳臂软绵绵地搭在那儿,人想睁眼,可剧痛在身,意识明明灭灭像在不断闪回。

她攒了片刻的力气,本该萎顿,但偏不服输,将头扬了起来,露出个虚弱微笑:

“谢珣,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认。”

脱脱脸白如纸,一副命若琴弦的模样,但这一眼,又是何等的轻蔑和不驯。

谢珣宛如被刺,他点头:“有志气,够死士的料。可惜,你这身骨头长错了。”目光在她双臂上轻轻一点,极快地过去了。

脱脱看在眼里,讥诮笑他:“我若是好好的,这会早冲上去打你了,谢珣,你想我死,没那么容易。”

她要活,东市西市堆满了万贯钱,那么高,那么多,每天把贪婪目光放上头流连的人络绎不绝。但大家清楚,连官府都害怕刺客的嚣张气焰,天不大亮,是决计无人敢上朝了。

我要清白,我也要钱,我还会得到皇帝陛下答应的六品官职,我还年轻,一辈子长着呢……脱脱疼的直想打滚,身上冷透,血却滚烫,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你单凭一张李横波留的纸笺,定不了我的罪。我要真是她的同伙,早该商量好事后,何必多此一举?”

谢珣眸光锐利:“你未必清楚她牺牲了你。”

脱脱有一瞬的钻心寒凉,她很想问问,为什么她真心待人,却落得这样下场?难道真心待人也错了吗?如果真是李横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自己哪里对不起她了?

还有可怜的阿蛮妹妹,已经说不了人世的话了。

她素来明亮的眼,这才真正黯淡下去,人怔住,小脸上眉宇像失落了整个世界。

“信不是我写的,”她声音更低了,不敢呼吸,呼吸微微重一点身上都疼到无法忍受,“我根本不屑做藩镇的刺客,我喜欢长安。”脱脱忽抬起愤怒苍白的脸,呼吸剧痛,谢珣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那么多种情绪纷杂混合,他也望着她,脱脱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吉祥见状,问谢珣:“台主,还要泼水吗?”

谢珣喉结上下动了动,面色冷淡:“再泼。”

外头进来狱吏:“回台主,太子殿下遣人来了。”

来的是东宫太子宾客,人进来,一眼扫到地上的女犯,对谢珣一拱手,说:“殿下听闻谢台主在审案,本不宜干涉司法,但此人是文相公所认义女,殿下说了,相公一生为国理当善待他的遗孤,若是清白,殿下打算纳此女为良娣,事后自会上奏陛下。还请谢台主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先不要虐待疑犯。”

谢珣表情很不好看,“殿下消息倒灵通,文相公认义女的事情没几人知道,殿下却清楚,他这个时候跑来要疑凶做妾,干涉我办案,还要给我扣虐待疑犯的帽子,你回殿下,就说我说的,臣的御史台不接受任何人的指手画脚。”

太子宾客见他脸色不好,愈发客气:“不瞒台主,殿下看似是文相公的缘故,最重要的是,殿下不忍见陛下因文相如此伤怀,想让陛下得些安慰。自然,若是尘埃落定,此人真是凶手,必要按国家法度,绳之以法。”

太子从来谨小慎微,他是鬼迷心窍了吗?谢珣桃花眼一眯,平静看着太子宾客:“你是东宫属官,应该清楚,朝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东宫最该避嫌,自有陛下和文武百官来处理。这次,事关重大,东宫却急于出头,你们这些人不劝殿下,却亲自跑来,就没有一个长脑子的吗?”

这一语,恰好触动太子宾客神经,他无奈说:“谢台主所言,句句中肯,我们如何不知。只是这回,殿下一反常态铁了心似的,在下和同僚们也无办法。”

谢珣眉头微微皱着:“你回去吧。”

地上,脱脱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只听见有人说要救她,她吃力睁眼,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服,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手臂是使不上劲了,腿还是好的,脱脱闷哼一声,冷汗湿透,像蠕动的虫子一样慢慢站了起来,因为失去平衡,滑稽地可笑,一双眼,凶狠瞪着谢珣:

“只要我不认,你就是乌台主,也不能现在就让我签字画押,给我定罪,我要先回牢房,你有新证据再审我不迟。”

她意志出奇的坚韧,寻常人,早缴械投降,脱脱痛的身子不停颤抖,她不是没受过伤,知道当下最要紧的是有人能为她接骨,再好生睡一觉。但前者是不奢望了,后者,却还可以争取。

谢珣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明明痛到满头大汗,却不吭一声,一张唇,早咬的稀烂有嫣红的血点缀着,衬的那张小脸比雪还要白。

他觉得有双手在五脏六腑里搅动,目光收回,对吉祥说:“先把她下到狱里。”

牢房也不是第一回来,熟悉的破毡和稻草,熟悉的酸臭味儿,顾不得那么多,脱脱小心挪着,坐了下来,身子往墙壁上一靠,轻轻透口气,央求吉祥:

“能给我口水吗?”

她流太多汗,也流太多泪。

吉祥摇头:“我做不了主,这个,要问台主。”

脱脱冷笑一声,死也不想去求谢珣的,但她还要活,一股巨大的屈辱涌上心尖,让她从脸到耳朵根倏地烧了一路:

“劳烦大哥替我问一问谢台主,能不能给我一碗水?”双唇蠕动了下,血迹粘连出撕扯的痛,“再给我块饼。”

不知过了多久,脱脱迷糊中听到牢门开的声音,一碗水放到地上,却没饼,她瞬间明白了,谢珣就是要折磨她,不让她死而已,所以只给了水。

她眼睛忽的就涨起来,恨意滔天,一想到他高高在上肆意践踏自己的场景,脱脱眼睛都红了,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她心中的怨恨没办法再多一分,人像被大鼎煮着,从里到外都沸腾透了。

两只手臂不能动,她像小猫一样,匍匐下来,小舌头一伸,不停地往嘴里舔卷,又疼了一身汗。

腔子里终于不那么干,那么粘了,混着她嘴巴上的血水一起咽了下去,咸咸的。

脱脱蜷缩在角落,脑袋放空,她实在没力气了。谁害她,谁负她,统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先睡一觉,明天再想明天的法子。

可双臂开始发热,痛的她绝望死了,她闭着眼,眼皮都在抖。终于,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没有出声,出声会消耗体力,她就这么歪着脑袋,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汹涌往下淌。

她甚至不知道该去想念谁,脑子混沌转一圈,呢喃了句“阿蛮妹妹”,鼻子抽了几下。

空气中忽飘来一阵木樨香,脱脱猛地睁眼,是谢珣,两人目光相触,她有些怔松,一双乌黑的眼直愣愣看他片刻,等反应过来,脱脱立刻忍痛挺直腰板,眉眼写满警惕和桀骜。

又恨自己满脸泪水要被他瞧见了,无奈手不能用。

抢先一步在他开口前张嘴,她剜着他:“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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