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对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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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婉杭静默几秒,站了起来:“今天不必谈下去了。”

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往门口走。

徐浩然缓缓起身,颜亿盼跟着走了过去,拿着一份文件抬手递到乔婉杭面前:“这是我们的提议,您可以拿回去讨论。”

乔婉杭看着颜亿盼,不接。Eason从法律专业角度出发,抬手准备接过文件。

乔婉杭侧目眉头一皱,Eason手一抖,文件掉在了地上。

乔婉杭转身一脚把文件踢到了角落,空气凝固成无人打破的死寂。

“颜亿盼,”乔婉杭开口说道,“啃老东家的骨头,滋味好吗?”

“你好歹也是云威的董事长了……怎么还这样?”颜亿盼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声音大概只有她俩能听清。

乔婉杭手微微握拳,不自觉摁了摁胸口,颜亿盼一眼瞥见,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乔婉杭放下手,带着众人往旋转楼梯走去。

颜亿盼站在原地,地上的文件被Xtone的同事捡起来拍了拍,徐浩然也从里面出来了,笑道:“这不是求和的姿态,亿盼,和你料想的一样,看来,你在那里果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老师,您是真的想要云威千窍芯的专利共享吗?”

“他们会给吗?”徐浩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不会。”

“大家都喜欢折中,你这屋子太暗,需要在这里开一个窗,她不会同意,但你说要拆屋顶,他们就同意了,”徐浩然说道,“他们不愿意开窗,是因为我们加的砝码不够。”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徐浩然侧过脸看着她,眼神有她不敢直视的穿透力,接着他语气无比温和地说:“慢慢来,不急。”

颜亿盼扯出个笑来,看着空荡荡的过道,没再多问。

110.打击

深夜,乔婉杭家中的书房。

乔婉杭手边是翟云忠临死前留下的书,其中有关FPGA的那段标注,再次被她翻出来:

FPGA对其编程可以实现在线重构,能进一步缩短设计周期,市场相应速度将以小时计算,技术难点在于数据加密、数据保护和数据压缩,但重构的内核设计必须摒弃原有规则,否则路断!!!

她的平板电脑开着视频聊天,对面是坐在办公室的程远。

“老翟说的是我们未来信息领域的出路,”程远的声音传来,“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算晚,但很遗憾,现在的FPGA芯片……主要用于航天航空领域。

民用上,一是需要投入更多的资金和时间,更重要的是人才稀缺,除了基础学科的人才,还有实用领域……大乔,有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和平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程远这番话让乔婉杭想到那天夜晚在院子里,颜亿盼说过类似的话,“好比明明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偏偏生出了野心,注定要摔得粉身碎骨……”

乔婉杭胸中涌出强烈的对抗情绪,说道:“意识到平凡却依然奋力追赶,是一件值得欣赏的事情,哪怕它看起来很悲情。”

“也许吧,这个局面,老翟三四年前就预料到了,现在依然没有突围。”程远语气低沉。他一贯如此,言语上逼迫别人直面现实,行为上,却丝毫不向现实低头。

“这次谈判破裂,我们没有别的出路,只能硬刚到底。”乔婉杭有些疲乏地摁了摁额头。

“我觉得,即便有别的出路,我们也只能硬刚到底。”程远那边的声音很笃定。

乔婉杭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两人结束了对话。

乔婉杭闭目思考着,翟云忠自杀和现在的局面是否有关联,如果有,关联在哪里?

此刻,那面白板上的格局被她重新调整了。

麻将图被全部抹去,改成一条细长的黑色谈判桌,横亘在乔婉杭和颜亿盼中间,如楚河汉界,两人对立,颜亿盼身后是徐浩然,乔婉杭身后是翟云忠,还有程远、赵正华一众人。

乔婉杭盯着这张图,眼底闪着一点微光,在这周遭寂静的暗夜内,仿若破碎的玻璃坠入深湖。

那一夜,她反而睡得很安宁。

乔婉杭清早来到公司的时候,Lisa已经在门口等了,她汇报了今年公司的人事结构调整,上半年为建构以研发为核心的管理体系,公司一直在平缓地进行人事改革。

乔婉杭给了几点意见后,问道:“上次我让你找的协议你找了吗?”

“这是颜亿盼的竞业限制协议,”Lisa说完拿出一份资料,“不过……”

“不过什么?”

“Xtone旗下有很多公司,还有一种类似创新工作室,以及劳务代理公司,他们在全球挖高级人才很有一套,只要把她签在别的合作公司,就能规避竞业限制,我们就算找到漏洞起诉,颜亿盼属于董高监范畴,按照我们和她签的竞业限制合同,只涉及金额赔偿。”

“你到底要说什么?”

“Xtone肯定有准备的,打起官司来拖的时间长不说,即便赢了,我们最多就是要一笔赔偿,她还是可以在那里上班,”Lisa目光灼灼地看着乔婉杭,低声问道,“您的目的是想让她离开Xtone吧?”

但凡涉及老板心思的解读,Lisa通常可以拿满分。

乔婉杭轻轻一点头,思绪却飘到了那天她抢颜亿盼Xtone雇佣合同的场景,不由心下一阵烦闷。

Lisa立刻从文件夹最下面拿出几份单据:“这是亿盼在云威期间的违规操作,从IT那里调取的邮件记录,还有袁州提供的一些证据。”

“袁州?我记得他对颜亿盼挺忠心的。”乔婉杭有些诧异,手上翻阅着颜亿盼曾经手签字的文件,还有十几张邮件截图。

“颜亿盼这不是走了吗,他们部门现在是钱凯代管,总经理的位置还空着……”

“袁州说了什么?”

“说有一次竞标的时候,颜亿盼曾授意手底下的人,拿着A的方案,偷偷给B公司去磕某个协会的领导。”Lisa翻到两页单据,指着文件说道,“这是三家公司的竞标评分表,这是颜亿盼签字审核通过的B公司服务协议。”

“她收了B公司的贿赂?”

“这还没查出来,我问Amy当时为什么选B公司,Amy说其他几家公司都搞不定领导,B公司关系硬,虽然方案弱了点,但不影响后续和协会合作。”

“哦。”乔婉杭点了点头,抿着嘴忍住了笑。

“她在云威十年,倒没听说有收贿赂的事情。”Lisa看乔婉杭脸色稍缓,又补充了一句,“她工资已经是同级别最高的了。”

乔婉杭想到颜亿盼不按套路出牌的作风,忽然又有些感慨,那时颜亿盼就因为剑走偏锋,帮她扫平了很多障碍,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更放不下,更不甘心,手里拽着调查资料,迟迟下不了决心。

“她这人吧,只要把事情做成了,真是不守规矩,踩线的情况时有发生,现在投靠了竞争对手公司,知道太多云威的商业机密,对我们来说挺危险的。”Lisa看着乔婉杭神色的变化,小心询问道,“她这把操作往小了说是资源整合,往大了说是内部串标,涉及金额不低,我们不出面,可以支持A公司起诉她徇私舞弊。”

乔婉杭看着Lisa眼睛里透出来的精光,手不自觉微微握拳,问道:“把握大吗?”

“说实话,亿盼做事很小心,难有漏洞,但只要A公司报案查她,即便没结果,商业违规在美企是很忌讳的,Xtone应该不敢留她了。”

乔婉杭眯缝了一下眼睛:“我先看看。”

“那,总经理的位置?”

“等等,我和钱凯商量商量。”

“好的,我等您安排。”Lisa说完便出了乔婉杭办公室。

乔婉杭待门关上后,又逐张翻看手里的资料,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声,想了想,她把资料放在身后的机密文件柜内,文件柜的旁边还挂着颜亿盼送的苗绣。

她看着眼前这细腻多变的图案,注意到那黑色绸缎里有几缕鲜红的绣线,藏在银色图腾中,明艳耀眼,熠熠生辉,她伸手触碰它细腻的纹路,不知为何,这缕妖娆的红色如烈焰般灼手,她收起了手指,摩挲着,思索着与颜亿盼共事这两年,不禁有些沮丧,她还是忽略了这个有着怡人笑靥的女人,心里藏着怎样尖利伤人的锐器。

云威和Xtone的拉锯战还在继续,外部的商业环境没有好转。

颜亿盼在Xtone可以接触到他们在全球的进出口数据,其商业规模依然是云威的好几倍,从收益到研发投入都不是云威短期能够达到的。

更让人侧目的是这家公司还在扩张,每年都会在全球收购芯片设计公司,不断扩充自己的研发实力。

颜亿盼开始理解赵正华为什么会说“Xtone是一艘航母”,也理解徐浩然说的“天空是雄鹰的地盘”。

因为这一块地方,他们占据了太久,产生了自己就是天空的错觉。

只是,天空高远,雄鹰的翱翔空间是有限的,而未知的世界是无限的,在对未知的探索中,众生皆渴望,众生皆平等。

当颜亿盼跳出云威来看整个环境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云威了不起的地方,持续近三十年的研发投入从未因任何理由而中断,而乔婉杭接手以来,形势格外严峻,可她的研发费用投入不降反升,这就像夸父追日一般,追逐心中那浓烈的光,不惧前路艰险,也不惧时光摧残。

正思索时,颜亿盼接到了赵正华的一通电话,只字未提两家官司的事情,而是邀请Xtone的CEO过来参加一个神秘活动。

时间就在三天后的下午七点,颜亿盼判断这应该是一次调停活动。

Xtone和国兴是战略合作伙伴,这种大老板亲自出面邀请的活动,他们一定会给予足够的重视。

活动地址是国兴的多媒体教室。

徐浩然带着颜亿盼出席时,却发现教室里坐满了ICT领域的大佬,这种下班时间,大佬们通常都有自己的应酬和夜生活,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都过来了,可见赵正华的号召力。

云威也是其中一分子,来的人是乔婉杭和程远。

引导员把他们二人引到最后一排课桌前,正好在程远和乔婉杭身后。

往里走的时候,四人眼神一碰,电光火石之间,又恢复平静,徐浩然点头以示问候,程远看到两人眼神一黯,乔婉杭斜乜了一眼,选择忽视,低头翻阅着桌上的资料。

颜亿盼记得这是她在云威开展全球编程比赛时,国兴公司设置的培训点,在座的各大企业都有社会责任部门,他们或捐赠了学校,或为学校提供计算机培训课程。

国兴的教室布置得很“校园”,背后还用粉笔画了黑板报,因端午刚过,板报里有龙舟和粽子等元素。一面墙上也贴满了来这里上课的孩子们的合影。

教室正前方的黑板上挂着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课桌是嵌入式电脑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角落里依然留有一些孩子的笔迹,类似:Java好难,不困不困。还有些火柴人简笔画。

课桌抽屉里还有一些没用完的铅笔,来到这里,让人有一种重返学校的错觉。

来之前,徐浩然和颜亿盼聊过赵正华,知道赵正华虽被称为大伯,但在行业内却为人低调,在去年某知名媒体办的信息企业颁奖礼上,赵正华获得杰出领导人奖项,他本人都没出席领奖。

所以,他这次突然邀请大家过来,又恰逢行业低迷期,大家猜测这是一次共同探讨行业发展前景的“华山论剑”。

就在大家都跃跃欲试时,赵正华却只给了这次见面的一个议题:“请大家帮忙给国兴新捐赠的小学起名,并设计校徽。”

国兴在全国分批次捐赠的小学多达百所,他们捐赠的学校有一个硬性要求,就是设备水平不能低于该小学所在省份省会城市的重点小学水平,资金投入相对于普通慈善小学大,更重要的是对山区老师和学生都是挑战,那里资源有限,教学水平无法与城市小学比,因此国兴会设置这样的教室定期给老师和学生做免费培训。

云威也同样有这样的教室,程远会带领工程院的工程师给学员培训。

当商业大佬们听到这个议题时,疑惑、讥诮与佩服在不同的人脸上显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上亿的价值,面对这么一道题目,显得大材小用。

徐浩然看着赵正华,低声对颜亿盼说道:“这个人很不简单。”

颜亿盼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每次和赵正华见面,都会让自己对他的看法刷新。

“我只是想告诉这些小学生,他们要有理想,不要局限在自己看到的世界里,”赵正华站在讲台上,很认真地说道,“家里的贫穷不能限制他们的发展,他们可以通过网络、书籍,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教学不是就教一两种编程语言,这些语言终有一天会过时,重要的是能开拓他们的眼界,能有一点勇气走出去,但越是想赋予更多意义,就越不知道怎么来跟孩子解释这种想法。”

赵正华说这些话的时候额头上皱起了一条条沟壑,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真的很上心。

下面传来了一阵低语。

“叫‘爱理想’,我抛砖引玉啊。”其中一位说道。

“叫‘爱华’呢?带着爱国心,建设新中华。”又有一位女企业家说。

“你这是表白大伯呀。”一人调侃道。

“这要是表白,我接受。”赵正华大笑着说道,“这样吧,用最流行的方式,分组讨论,然后投票表决,可以吧?我们四人一组,一个小时完成。”

“行!”

“这次起名活动汇聚了这个领域最顶尖的头脑,对这帮孩子来说意义非凡。”

赵正华笑着说道。

“开始吧!”众人对这个活动产生了兴趣,也都表现得很积极。这个活动,相比他们平时参加的高端酒会,显得清爽质朴,别有一番趣味。

活动的引导员给每组分了马克笔和大白纸,并且提醒各成员组队。

当漂亮的女引导员走到颜亿盼这一桌的时候,她便知道,有些人避无可避。

“您二位能转过去吗?”引导员弯腰笑着对程远和乔婉杭说道。

程远点了点头。乔婉杭笑了笑,声音似乎从后槽牙传出来说:“行啊。”

“又见面了,Danial。”程远转过身后,对徐浩然礼貌地说道。

“是啊,程院长。”徐浩然大方地伸手,两人轻轻一握。

颜亿盼和乔婉杭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颜亿盼没有办法判断,这个活动是赵正华自作主张,还是和乔婉杭商量过,眼下几人都不动声色,她也就见机行事了。

在众人开始讨论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了悠扬的爵士乐之父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把整个气氛烘托得融洽而温暖。

“我们从最年长的人开始发言吧。”乔婉杭开口说道,看向徐浩然,抬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浩然笑了一下,说道:“我建议就叫‘真理’吧,我们都是在探寻真理的路上,不管是几岁的孩童,还是像我这样将近半百的人。”

“‘真理’……听起来更偏向理科。”程远说道。

“‘理想’呢?”乔婉杭看着徐浩然说道,“全国有很多希望小学,那是给学生希望,国兴叫‘理想’,是让孩子心怀理想,很简单明了。”

“翟太很相信理想?”徐浩然温和地问道。

“是啊,徐总不信?”乔婉杭说道。

“亿盼,你信吗?”徐浩然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颜亿盼。

“我不敢谈理想,我更害怕现实。”颜亿盼随口说道,说完笑了起来。

乔婉杭脸色不虞地看着她。

颜亿盼这才收起笑容,语气温和地解释道:“那种环境的孩子,每天面对的可能是饭都吃不饱,想得更多的是要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你小时候从来都没有理想吗?”程远突然很好奇地问道,“哪怕让日子更好的理想。”

“那算不上是理想吧。”

“那还是有了?”程远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嗯,有的……我每天早上起来倒是会默默祈祷:柴火是干的。”颜亿盼兀自笑了笑,看到对面二人投来的不解目光,她继续说道,“我们老家天气很潮湿,父母天没亮就会去乡民那里收鸡蛋,我起床后要生火煮粥,这样,他们回来就有口热粥喝,如果柴火带有晚上的潮气,烧火的时候就冒黑烟,熏眼睛。”

颜亿盼说得云淡风轻,省去了一些细节,比如每天被烟熏得眼睛直流泪,还必须眯着眼继续往里添柴火,那时候每次走到柴火堆前那一点的小期待,现在想起来倒觉得没什么了。她遇见徐浩然以后,有段时间曾认为人应该为贫穷而羞愧,所以她羞于回忆过去,而此刻面对桌边这三个和自己有着各种牵绊的人,忽然卸下了防备。

程远凝视着颜亿盼,没有说话。

“是吧,对他们而言,理想很空洞,”徐浩然说完,摇了摇头,“我甚至怀疑,这个编程教室有几个孩子能真正听进去,因为距离他们太远了。”

说到这里,颜亿盼侧过脸看了一眼徐浩然,心中发闷,却没有反驳。

“您是不相信这种差距能缩短?”程远问道。

“差距?那不是差距,是鸿沟,是意识、家族,还有社会环境造成的难以跨越的鸿沟。”徐浩然手里摩挲着纸张,脸上染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悲悯,这种悲悯带有俯视的高度。

“那您觉得云威和全球最顶尖芯片设计的差距呢?”乔婉杭定定地看着徐浩然,“能反超吗?”

话题突然转到了两家争端上,徐浩然的目光落在了乔婉杭脸上。

“你们程总工不是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吗?”

“有希望吗?”乔婉杭眼睛弯弯,笑着问道。

“恕我直言,从算法、架构,再到设计软件和封测技术,你们的水平和最顶尖的差了不是一代两代,这个差距恐怕比贫困山区的小学和城市重点小学的差距还要大。”徐浩然说这话的时候,声线平稳,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游戏规则是它定的,赛道是它建的,起跑的第一枪都是它开的,和你同在赛道的都是听它话的小弟,你靠什么赢它?靠爱和勇气吗?”

优美舒缓的音乐还在继续,路易斯陶醉的嗓音唱着:I  hear  babies  cry,  I  watch  them  grow.

They’ll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never  know.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颜亿盼看了一眼程远,他对这个论断似乎见惯不怪,反而眉眼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徐浩然,而乔婉杭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她眼睛里似是燃烧着某种灼灼之焰,捏紧了之前手里把玩的笔,颜亿盼有些担心乔老板会不会掀桌子走人,但乔婉杭只是把笔盖拔开,将笔递给了徐浩然,说道:“就叫‘真理’,听最年长的,徐总,能不能试着画个校徽?”

徐浩然接过笔,还真就画了一个简笔画的太阳,螺旋形,散发烈焰一般的光环,接着,他用很漂亮的隶书在太阳旁边写了两个字:真理。

“我没什么想象力,只知道真理之神也是太阳神阿波罗,那是唯一指引人向前走的光。”画完以后,他放下了笔。

这个字体,对颜亿盼而言并不陌生,但对乔婉杭而言,是第一次看书签原主当面书写,她把校徽旋转了一下,凝视着“真理”两个字,良久,缓缓抬头一笑:“徐总,好字。”

111.服个软

“近些年,写中文的机会太少了,有些生疏,乔董谬赞了。”徐浩然笑道。

“都来中国了,就多练练吧,以后肯定用得多。”乔婉杭说道。

“一会儿亿盼负责上台讲解。”徐浩然看了一眼颜亿盼说道。

“好的,老师。”颜亿盼点了点头,语气乖顺地答道。

听到这个称呼,乔婉杭扫了一眼她和徐浩然,那样子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另一边的程远脸色蓦地有些阴沉,一副大家都别跟我说话的样子。

上台讲解的人情绪都很饱满,有的还颇为幽默,其中一位数码中国的老板给小学起了一个名字为:向前进小学。在设计校徽的同时,还顺便把校歌、校训也一起设计了。

教室里的气氛热烈又活泼。

接下来,拿了个超高票数的是“国心”小学,从国兴作为资助者的谐音,到爱国情怀和中国芯……讲述者都阐述得很充分,阐述者是一家坚持完全自主研发芯片的公司总裁,但因为搭载的是Linux系统,市场一直无法打开,他最后自我解嘲了一下,说道:“我们现在就是小米加步枪,绕开了所有的围剿和捷径,跟搞长征一样,业绩嘛,和各位在座的没法比,不过,我始终相信,就算前面看不到光,我的赤子之心就是那唯一的光。”

不过这种赤子之心也不能感化所有人,其中一位商业规模位居全球第八,本人每到线上热销季,就会找到国内非知名财富评估机构排名,连续两年在销售旺季中被评为首富的某季节限定首富说道:“跟你没法比,我们公司是股东出资的,我就跟下面的人说,别跟我说自主研发,所有研发,我只给一年的耐心,一年后没有盈利就关停,公司不养不出成果的部门。”

“你这也太苛刻了吧!”国心组的人说道。

“我也是大股东,我都知道,创新需要时间和耐心,”另一位也反驳道,“不信问问云威,人家花了多少年,才做到现在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乔婉杭和程远,可两人都想把这个高调的机会给对方,互相递眼神递了半天,最后还是老板乔婉杭先说话了:“我投入,是因为我相信能做出来,也没什么。”

“我们能做出来,是因为我们没别的路可以走了。”程远补充了一句,语气很淡漠。

众人笑着鼓掌,说道:“听听,如何用最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最霸气的话。”

“我没那么自信,也没那么大度,我给一年是我能接受的极限,”季节限定首富很不以为然,“很多老板连一年都不给,直接抄别人的。”

“说谁呢?”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传出来。

“别跟我说M家那款游戏是你自己开发的。”季节限定首富常年被众人追捧,自认为很有资格做针砭时弊的人生导师。

“得了吧,你要不是抄别人的网站,能有今天?当然,还是花了一年时间改良。”游戏公司的老板骂道。

气氛变得不甚融洽。

听到这里,徐浩然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徐总有什么高见?”赵正华昂了昂头,问徐浩然。

“各家情况不一样,也无须强求。”徐浩然没什么兴趣加入讨论。

“行吧,我们看看你们这组的成果吧。”赵正华把颜亿盼请了上去。

颜亿盼基本就照着徐浩然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都没怎么加工。

“真理”落选了。

赵正华调侃了一下这个结果:“‘真理’不被人待见,是因为真理赤裸裸,很刺眼。要我说啊,这世界上,谁也别妄谈真理,这些孩子没必要被咱们大人,甚至那些个伟人的条条框框束缚,哪怕异想天开都是好的,就算没有结果,也可以慰藉那段赤贫的岁月,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在赵正华的下课声中,活动很高效地结束了,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赵正华告诉大家他定了旁边酒店的包间,如果有时间,可以一起吃个饭。去的人不少,都浩浩荡荡跟着赵正华坐那台董事长专用电梯。

徐浩然和乔婉杭都无此意,往旁边空荡荡的人少的电梯间走去,四人好巧不巧,都坐上同一部电梯,一同下到一楼,只是离开教室以后,大家都无意再多说一句话。如果赵正华这次活动有缓和两家关系的意图,那肯定是白费功夫了。

电梯里,程远和颜亿盼站在靠里的位置,徐浩然和乔婉杭站在靠门口的位置,电梯门的金属质感透着冰凉的光,徐浩然低头看手机,抬起头时,正看到镜子里乔婉杭毫不避讳地注视他的目光。

他给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乔婉杭却直接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了。

电梯下行的声音带着无底洞般下坠的风声。

“你是跟我回家呢,还是跟他回公司?”程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侧倚着电梯墙面,抱着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颜亿盼,问了这么一句。

颜亿盼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的徐浩然回头对程远说了一句:“程总工,说起来,我是你和亿盼的介绍人。”

“哦?”程远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徐浩然的侧脸。

“是我告诉她,在云威,最有潜力的是你。”徐浩然身体微微侧了过来,对他笑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乔婉杭一声嗤笑传来。

“哦,是嘛。”程远此刻脸色却并不好,眉毛一挑,看了一眼颜亿盼,“能被您二位看中,真是跟中彩票一样幸运。”

颜亿盼脸色也僵了,看了一眼程远,却没有说话。

此刻电梯门开了,乔婉杭头也不回地出了电梯。

徐浩然往前走,颜亿盼正犹犹豫豫地跟着往前走,突然被程远一把拉了回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程远就把她搂在怀里,往后带,另一只手按了电梯关门键和地下一层。

徐浩然愣在原处,一时没想明白这到底算是绑架还是秀恩爱,他看着没什么人的大堂,抬脚往前走去,刚出旋转门,就看到站在商务车旁边的乔婉杭,眼神直白而锋利地打量他,全没有之前在教室里的礼貌克制。

他意识到,这个活动眼前这个人知情,甚至是有意安排的。

“翟太,等人?”

“等你。”

“继续讨论理想,还是别的什么?”

“讨论翟云忠,我的丈夫。”

“……”徐浩然背部僵了一下。

“我发现你这个人说什么话,都像是早有预谋,而我吧,特别不喜欢兜圈子。”

乔婉杭说完,从手提包里拿出那张绘有青松的书签,放在他面前,“你的吧?”

徐浩然看着卡片,有一丝惊讶,瞳孔仿佛钻入悠长的时光隧道,搜寻有关这张书签的零星记忆,喃喃自语般问道:“有多少年了?”

“十几年吧。”乔婉杭说道。

“是啊。”徐浩然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

“从他保存这张书签十年,我猜你们交情匪浅。”

“我自认为是最理解他的人。”徐浩然本想将书签递还给乔婉杭,乔婉杭却没有收。

“可你们两个人的信仰完全相悖。”

“是,那又怎样呢?”

“他亲手开除了你,你十年后怎么还联系他?”

“是他联系的我。”

“好,那他和你联系以后,怎么就自杀了呢?”

“他自杀和我无关,你如果那么想知道原因,我可以把他发给我的信件,发给你看看。”徐浩然看着乔婉杭,眼神很是坦然。

乔婉杭对徐浩然这么快答应感到一丝诧异。

“不过,翟太,”徐浩然冷冷一笑,“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他找的人是我,你想过自己的原因吗?”

乔婉杭听到这里,瞳孔一凝,神色极为难看。

“书签是我送给他的,既然他留着,就是他的遗物,你好好保存。”徐浩然说完,把书签放到了乔婉杭手里,转身上了早已开过来等在一边的车上。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程远刚挟制了自己的妻子。

电梯下到地下一层,开门后,二人出了电梯,四周又冷又静。

程远紧箍在她肩膀的手放了下来,并且和她拉开了一步距离,侧过脸打量着她:“咱们几天没见了?都没话跟我说?”

“程远,最近事情比较多,你也忙,我……”

“一声不响地来报恩,不跟我说,怕我阻止你啊?”

颜亿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在这个空间里,她第一次感到程远身上某种压人的气势。

“我说怎么你一来工程院,就让我当你的技术老师,”程远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颜亿盼,说道,“原来早有预谋啊。”

“那都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颜亿盼沉声说道,看程远此刻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些发怯,即便结婚八年,她在这桩婚姻里还是谈不上多自信,从婆家的不认可,到和程远不时陷入冷战的局面,她擅长处理各种公司事务,但家庭事务上,她始终是个生手。

“我记得啊,”程远看着颜亿盼,凉凉一笑,说道,“那多有意思啊,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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