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枷锁(1 / 2)

加入书签

121.小尹的职业生涯

高级架构工程师小尹那天加班到很晚回家,从空荡荡的地铁站走到小区西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西门被锁了,他又绕到了南门。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晚饭没吃,他走到旁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坐在仅开的一盏灯下吃,吸溜的吃面声倒是让自己有几分活气。刚吃了几口,他发现面前的窗台上爬过一只巨大的黑色老鼠。他感到嘴里的牛肉突然很不是滋味,艰难地咽了一口后站起来结账,发现手机没电了,翻找背包和口袋,都没有看到现金。

店员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好:“要不你把手机押这里,取了钱来结?”

“我的手机可比你的面贵多了,划不来。”他从口袋里掏半天掏出一张工卡,“这上面有我的公司、姓名,没这卡我明天上不了班,押你这儿,我马上回家拿钱给你送过来。”

店员接过工卡,看了看照片又抬眼看了看他,云威工卡上的照片年轻白净,眼前的男人眼袋很深,脸上还有些雀斑,但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于是收下了。

小尹又急匆匆回家,到家以后,在客厅里翻半天没翻出充电器,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充电线,一扯出来,旁边一罐子多维片掉了下来,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他听到房里室友发出一声不满的长叹,抱怨道:“天天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了!”

“抱歉,抱歉。”小尹缩着脖子,压低声音说道。

他又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红包,是过年的时候奶奶给他的,给他时还不忘提醒他,记得找个女朋友带回家,他给手机充上电,接着又放轻脚步出了门。

黑夜中他一个人行走,路上偶尔有喝醉酒的人被朋友送出来。整条街都很冷清。他赎回工卡,把工卡套在脖子上,一路跑了起来。

想大喊,又怕吵着邻居,就张着嘴大口喘气。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他迅速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可大脑却依然很活跃,想着白天没有解决的几个线控问题。

他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又翻出手机,翻看某短视频上一只叫老四的狗,那是一只眼角和耳朵都耷拉着的拉布拉多,看人总喜欢乜着眼睛,躲躲闪闪,这狗以呆傻著称,经常把狗主人气得团团转,他戴着耳机听狗主人喊:“老四、老四,是不是你干的,你傻呀!老四!”

他不敢笑得太大声,却笑得浑身发抖。

看得正开心,手机顶部的时事新闻弹出来:某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对云威施以最严厉的制裁,云威被列入实体名单。

他实在不想点开看这个新闻,黑夜里,他似乎消耗完了一天的快乐,放下手机睡着了。

室友清早起来,关门的声音还是把他吵醒了。出租屋的位置在市中心,房子老旧,所以价格虽高,隔音效果并不好。云威的弹性工作制,让他可以慢吞吞地起床,继续翻看新闻:各大科技公司停止了对云威芯片X86、ARM架构的授权,禁止ASML芯片光刻机销售给云威,集成云威的产品将被禁入市场。

这条新闻看起来格局很大,离他很远,但是他知道,这个远在天边的决定,将改变他近在眼前的手头工作。

云威大厦地下一层食堂,小尹和组员一起围坐在长方形的餐桌前吃饭。

厚皮笑道:“这个星球真实发生的事其实比电影里的星球大战更有趣,也远比村头老汉在泥地里撒泼打滚更有看头。”

在筷子和盘子的碰撞声中,他们格外起劲地讨论着,把对未来的担忧转换成调侃,舒缓着内心的焦虑。

“你信上帝吗?”Tim边用叉子吃着拌面,边问对面吃着麻辣烫的厚皮。

“我信如来佛祖。”厚皮头也不抬地说道。

“God  bless  you.”Tim说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阿弥陀佛。”厚皮说完,双手合十。

旁边的人看他们这么煞有介事忍俊不禁。

“其实信仰是需要互相理解的,比如你信上帝,我信菩萨,他信美国队长,我信孙悟空。”罗洛边说,边拿着叉子卷着江西炒粉吃着,“大家都按照自己的信仰行事就行了。”

“文化上也有相通的地方,本质上都是人的生命过程,有的含蓄,有的张扬。”集成项目组组长概括道。

“可我看厚皮就挺张扬的。”赵工笑道。

“我看Kay还挺含蓄呢。”厚皮反驳道。

Kay是从美国来的工程师,此刻就坐在他们旁边大口吃着羊肉泡馍,听他们说的话也半懂不懂:“I  have  no  interests  in  the  world,  I  just  care  about  CPU.(我对世界没有兴趣,我只关心CPU。)”

“Me  too!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以后怎么办?”技术怪咖小尹也说道,他只关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继续研发。

罗洛和组长管理级别,二人听了不说话,都拿着筷子低头吃饭。

小尹还想问,罗洛赶紧说:“新上了烤鸭,你不去试试?”

吃过饭以后,大家又回到研发中心继续工作。

小尹修改了几个Bug,又和同事讨论了布线的修改,摸鱼的时间翻看相关新闻。

一篇文章被业内大佬们转发,文章名为《千窍死了》:如果千窍改用开源架构,意味着性能下降、兼容性弱、市场流失。

下班前,小尹打开邮件,记录了今天的工作内容,最后,他进入了员工后台,调出了个人休假申请系统。

他查看了这几年来积累的年假,累计超过三十天,他点了全部勾选。

弹出对话框:超过十天,需要向P8级以上领导审批。

他关闭了对话框。

在审批栏里一路勾选,从经理、总经理,再到程远、梁木颂,最后一路勾到乔婉杭。

请假备注一栏,他填写了一段话,写完以后,这隐藏的黑客高手,还给做了个图层和代码,植入到后台系统。

一顿操作……

他点击了申请提交,接着安静地站了起来,穿上自己的黑色鸣人外套,给在座的同事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一路下楼,刚走到楼下,身后传来了组长的怒吼:你叫谁小爷呢!!!

这声音,足可以让整个研发楼的玻璃都颤三颤。

一堆开发书籍从他头顶飞过,他立马加快速度,奔向了烈日炎炎的世界。

研发楼内,好几个人站起来,嬉笑议论着。

一周内,云威工程院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抗议活动,之后被人记载进入了云威编年史,历史上称之为:616休假运动。

它的导火索是一个叫尹小键的员工的休假申请。

它的影响力从小小的研发办公桌,扩散到整层楼,然后是整个研发中心,直至传递到云威整个高层,之后,还带动了行业内一批饱受加班折磨的脱发程序员加入了反抗的队伍。

这一事件标志着程序员的觉醒。

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把手里攒的假期一股脑给休了,很多人直接复制了小尹的文案和代码。这些文案自带爆炸效果,让每个人进入员工后台系统申请或审批时,对话框都能震三震。

小尹的文案在震动中弹出:

小爷累了,要休息!!

我从十六岁被破格录用,经历了九年干到了架构师。我的目标是:让世界因我而更好!

好难,真的好难。我才知道,我是个普通人,我想休息,想找个萌妹子结婚,想买个大房子,养条傻狗。

世界怎么样,关我啥事?!

以后芯片无法使用X86、ARM架构,我将面临转型,我不知道整个CPU开发组会不会解散。

各位老板,请在我休假回来时,给我明确答复!

我们理工生,凡事就讲个逻辑,看不到路径的开发,小爷不干!

这邮件还配了爆炸声效:

轰!

轰!!

轰!!!

122.第二封信

“混账东西!”程远骂道,揉了揉充血的眼睛,瞳孔里映着一个个金灿灿的炸弹,眼睛都快炸瞎了,但没办法,自己惯出来的程序员,含着泪也得给他们把假批了。

相对于开发人员的迷茫,高层此刻的决策方向极为重要,他们正在梁木颂的办公室讨论对应方案。

梁木颂让李琢准备材料,提交云威产品只限于民用领域的证明,他作为研发出身的管理者,清楚这个限制对开发人员有着怎样的影响。

“既然他们对外宣传是法治社会,我们也可以起诉BIS。”李琢提了建议。

“可以准备,但我觉得胜诉的难度很大,这个制裁准备了很久,不过是看准时机出手,流程违规的可能性不大。”梁木颂忧心忡忡地说道。

乔婉杭点点头,说道:“准备着吧,当作我们进入全球市场要积累的经验。”

“程远,你那边怎么样?”梁木颂问坐在一边一语不发的程远。

“重新调整了,千窍芯不能采用ARM了,转用RISC-V。”

“那些程序员怎么安排?”乔婉杭问道。

“愿意留就留,不留就补偿,他们在云威做研发,就注定有这一劫。”程远语气平淡,也不知道是幽默,还是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千窍芯从前几年就开始放弃ARM架构,有备胎方案,只是性能和兼容性上会有损耗,哦,不对,不能再叫千窍芯了。千窍死了,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几位老板都沉默了。

乔婉杭回到办公室后,翻看着翟云忠那封绝望的信,还有小尹等一众员工在请假申请表里的情绪发泄。

三年前,她无法支持翟云忠;三年后,她也无法保护这群年轻人。

常年的加班……拼尽全力取得的短暂优势……晦暗不明的前程……被质疑的研发能力……还有改变世界的梦想……被打乱的生活……这对他们的身心都是极大的考验,甚至折磨。

网上很多人把目光从大国崛起,放在了这群年轻人的身上。

大多数人会选择舒适地度过一生,少数人拥有傲人的天赋和意志,能够成为某个领域的顶尖者。最难的是云威这批研发人员,他们有能力和天赋,但运气稍微差了一点,被围追堵截,在这条路上走得跌跌撞撞。

谁也不愿意面对一个悲壮的现实:千窍芯将是他们这两年来最高的研发成果,这款芯片的性能曾击败了顶尖芯片设计公司Xtone的同期芯片,风靡全球。

那天,乔婉杭很晚才从办公室出来,看着大楼的灯渐次熄灭,只有大堂里还是一片明亮。路灯照过来一束光,让大楼远处的黑暗显得更加微妙,光粒子在空气中跳动,光和影形成了一个十字架,这座大楼葬送了她的丈夫,这场游戏让她战栗,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理远没有她想象的强大。

乔婉杭车快开到家的时候,发现后面跟着一辆车,电话响起来,她接了,是颜亿盼。

“车继续开,别停。”颜亿盼的声音传来,“明天十点,还是那家竹林会馆,徐浩然说要见你。”

“见我,做什么?”

“第二封信。”

乔婉杭倒吸一口气。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道:“记得我说过的话吧?”

“嗯。”乔婉杭脑海里浮现出颜亿盼对她说的话,徐浩然极善操控人心,不要上当……

颜亿盼的电话挂了。

两辆车在一个丁字路口,分别开往不同的两个方向。

颜亿盼回到公寓,拿出徐浩然最早送她的那本书,里面有他留下的清隽的字,有他给自己的祝福,这本书成了她最初进入云威的动力。

十八年,转眼即逝,物是人非。

颜亿盼一直都试图让自己站在信息最集中的位置,那些质疑和担忧,她都看在眼里,也验证了徐浩然的说法——要逼你无路可走,她也理解当年翟云忠邮件里所说的困境:“落后就要挨打,领先就要挨整。”

除非你遥遥领先,无人能及。

而正处于围追堵截中,又谈何容易?!

徐浩然让她安排了这次会面,她觉得自己一直等待的时刻来临了,但她没看过第二封信,也不知道徐浩然和乔婉杭会谈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她按照徐浩然的指示,来到竹林会馆二层的户外阳台,这里空无一人,等到将近十点,乔婉杭才出现。

徐浩然迟迟没有现身。

两人沐浴在阳光中,等待着那封信的到来。

乔婉杭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会是现在这种情况,穿越回十四岁,你还会接受徐浩然的资助吗?”

“我会,因为当时我没有选择。”颜亿盼抬头看着屋顶的梧桐树,树叶的缝隙中落下细碎的光,“不过,我不会去见翟云忠最后一面。”

“为什么?”

“因为翟云忠有别的选择,如果不选我,现在我不会坐在这里,面对你。”

“你不是说过这是宿命吗?即便他不选你,我还是会选你。”

颜亿盼听到这里,看着乔婉杭,万语千言,最后化作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十点整,徐浩然没有出现,给她们送来果汁的女孩说道:“刚刚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让我转告一位叫乔婉杭的女士:Danial在THE的邮箱密码是他离开云威的日期,八位数字。”

这是非常小心的做法,不想留下任何痕迹。颜亿盼不由心中警觉,登录这个邮箱,还需要她们二人的配合,而徐浩然却藏在身后,操纵着一切。

“看来他不会来了。”乔婉杭看着短信说道,拿着平板电脑,登上THE的官网邮箱入口界面。

乔婉杭输入徐浩然的邮箱地址,这是之前小尹和她曾确认成功的地址。

然后把平板电脑调转过来给颜亿盼。

颜亿盼深深看了一眼乔婉杭,接着输入:20100420。

页面在短暂的缓冲后,出现了邮箱界面,里面只有一封信,发件人是:Felix_Zhai,发件时间是:2019年11月30日。

邮件只有一句话:我要进入这个赛道里,我将站在世界之巅。

接下来是一行长长的代码,由英文字母、数字还有符号构成。没有任何规律,看起来像是邮箱自带乱码。

邮箱突然发来红色警告:异地登陆预警!异地登陆预警!异地登陆预警!

乔婉杭迅速截了图,几秒钟后,邮件自动登出,她们无法再登录。

两人对视了一眼,颜亿盼说道:“去找程远,他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呢?”

“你别管我了。”颜亿盼站了起来。

两人在楼下分开了。

颜亿盼回到公司后,第一次没有分寸地冲进了徐浩然的办公室,当时还有人在汇报工作,她站在那里问道:“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浩然示意汇报工作的人出去,待门关上后,让颜亿盼坐下,颜亿盼也不坐,整个人身体在发抖。

“别担心,你这是在帮她。”徐浩然语气依然很平和。

“帮她?”

“亿盼,那封信,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就是信息的共享,只是技术层面的交换。”

“所以,翟云忠最后开放了云威的信息库?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旦停止技术授权,他什么也没有了,所有开发都会终止,他是公司的决策者,你无法理解他,只是因为你没站在他的位置考虑。”

“不,不对,您现在回国,就是因为还是没有拿到信息,所以,那次开放还是受阻了。”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徐浩然眉间一皱,眼神幽深。

“因为程远不同意?”颜亿盼想到很多事情,程远不愿她接触那些资料,在家里安装防盗系统,从不过多谈及工作……对于这件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亿盼,你不要轻易给人下结论,这家公司的前途只掌握在乔婉杭手里,”徐浩然脸上那种长者的温和逐渐消隐,转而呈现出让人害怕的威严和压迫力,“你告诉乔婉杭,她可以选择照办,这样云威不但不需要赔偿那笔费用,未来必将重新成为ICT技术领域的佼佼者,也可以选择不照办,让云威陷入无休止的制裁,同时,我将公布这封邮件,到时候,大家会怎么看云威?市场还能容得下云威吗?”

“你就是这样逼死翟云忠的吗?”

“不,翟云忠的死,是因为他自己,过刚易折,他低估了制裁手段,他的实力无法承载他的野心。”不知为何,徐浩然说到翟云忠的时候,愠怒大于惋惜。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您是为了报复翟云忠十年前对您团队的驱逐吗?”颜亿盼探寻的目光看着徐浩然,继续说道,“因为云威的早期技术架构是您建立的,最后您却被驱逐出局。”

“是,”徐浩然瞳孔微微一黯,停顿几秒,说道,“但这次与报复无关。我和他的信仰从来就不同,他信仰一个纯粹的技术乌托邦,没有折中主义,而我知道攀爬技术的顶峰,从来都有代价。”

“你想证明他选择自主研发道路是错的。”

“还需要我来证明吗?”徐浩然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以为自己可以逐渐脱离早已建构起来的研发体系,自成一套体系,孤身作战?可十年过去了,只能证明他在走弯路。”

“他明明是做出了成绩的……为什么?”

“亿盼,有些话,我从来不需要和你说第二遍,因为你和我有一点很像,就是我们都是悲观主义者,因为对未来的悲观,会更清楚地看到不利因素,反而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很清楚,以云威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抗衡外界的绞杀。”徐浩然似乎在压制着某种情绪,接着说道,“记住,乔婉杭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跟着我求一条活路,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是的,徐浩然说得很清楚,合作,意味着低头;不合作,除了接受制裁,他还会公布邮件,到时候,众口铄金,一个在信息安全上有污点的公司,将难以在中国存活。

无论哪条路,乔婉杭都逃不开。不单乔婉杭逃不开,颜亿盼也逃不开,这是徐浩然给她画的牢笼,她脖子上的绳索被徐浩然捆在一个木桩上,十多年来,她都不曾走出来。

她一直自认未能找到万全的办法,却不知道,绕来绕去,都在徐浩然的算计之中。

另一边,乔婉杭回到工程院,把两封邮件都给了程远,程远看着这行乱码,神色陡然变得可怕起来。

接着他打开电脑,进入到一个只有黑屏绿码的程序里,他直接输入了那组代码。

“咦,你都记住了,这么长?”乔婉杭拿着平板,又看他整行输入连续20多个字符。

“嗯,就干这个的,还能记不住。”程远头也不抬,很快,屏幕上跳出一组英文对话框,对话框里显示为:Wrong  input,  the  system  can't  recognize  it.(错误输入,系统无法识别)。

程远关闭了对话框,绿色编码程序又恢复到初始状态。

程远合上电脑,看着乔婉杭,问道:“如果Xtone告诉你:可以撤销起诉,撤销制裁,所有研发都可以继续,所有产业链也不受影响,进出口产品也解禁,但需要云威配合他们做点事,你会同意吗?”

“嗯?”乔婉杭嗓子发紧,一种要马上解脱,又要濒临死亡的刺痛感涌上心头,“做什么?”

程远看着她,突然有些犹豫。

“说呀!是卖掉工程院吗?”乔婉杭有些着急。

程远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用花钱。”

“做什么,你们可以做到,对吗?”乔婉杭睫毛微微颤动,目光微微闪烁。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是他们做。”

“什么意思?这么简单吗?”

“他们要做什么?”

程远喉结滚动,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攻破云威设立的安全系统,拿到云威芯片可以接触到的所有信息。”

“啊!”乔婉杭,愣了几秒,缓缓坐在沙发上,“我懂了……我记得云忠和我聊过,一个叫斯诺登的人,曝光了美国国家安全局2007年实施的监听计划,个人数据和隐私都可以被获取,是这样吗?”

“差不多,但是对芯片研发来说会更隐秘,”程远把平板电脑还给了乔婉杭,“只要减少数据加密层,或者说,不要把安全性能做得那么好,他们就可以不被跟踪地进入后台。”

“云忠信里那组代码是?”乔婉杭手里捏着平板电脑,感到口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你还好吗?”程远看着她,赶紧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没事,你继续说。”乔婉杭有些急切。

“他邮件里的是防火墙内一组不太成熟的代码,修改或者不修改,并不影响使用,但对方如果知道这组数据,可以进入芯片存储空间,随意查看数据。”程远简单解释了一下,低头说道,“不过,在他去世前已经修改了。”

“是你修改的?”

“不是,他和我分管不同的研发版块。这种顶层设计,也要得到他的授权才行。”

“所以,云忠被发现了?”乔婉杭感觉一口气有些接不过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曲着手指摁着胸口,半天没有说话。

“我不确定,”程远点了点头,“不过,刘江要走了两年来我们修改防护数据的代码,逻辑上,他要调查的就是那次数据泄露。”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被调查才、才自杀的?”乔婉杭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为什么看到的是这个结果。

“他只给你看了这一封邮件?”

“是。”乔婉杭说得很沮丧。

“老翟最后那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很糟糕。”

“为什么要走这一步?”乔婉杭问道。

“也许是他太执着了……他临死前,让我保存好公司所有的加密程序,可能是担心我也有此选择?”

“加密程序?”

“是,这是云威所有芯片必须要达到的安全水准。”程远说到这里,眼睛通红,他一个劲地摇头,脸色极为苍白,“这些资料,我还都在家里保险柜留了档。”

“也许他担心的是检察院对云威的调查……”乔婉杭弯着腰,手撑着额头,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这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他的语气有些飘忽,像是自言自语,“是不是就像演员投入一个角色演到一半被叫停,而自己无法出戏;画家投入绘画,突然被告知无法向世人展出,然后有一个方法让他的画可以重新面世,但最后又发现这样也不行,这是一个被动接受炼狱的折磨,走向崩溃的过程……”

乔婉杭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疼他?

埋怨他?

都不是。

突然间她很想他,想那个在黑夜里辗转反侧的翟云忠,那个被执念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翟云忠,回到三年前,她会抱抱他,可要怎么安慰他,她还是不知道。

他说那句话:我要进入这个赛道里,我将站在世界之巅。

所以,他做了那个决定?

可,怎么会呢?她丈夫的离去怎么会是这样的理由。

她感到整个心都碎了,她更害怕的是,此刻,她理解了他的脆弱和无助,她正在走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感到头晕目眩,忽然,整个人前倾,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黑暗中,她失去了意识。

123.枷锁

手术室外的灯光惨白。

翟云鸿和妻子,还有程远、梁木颂、李琢、汤跃等人都在外面等着,手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结束。

颜亿盼本来想回家和程远聊一下情况,得知乔婉杭被送入抢救室,又匆忙赶到医院,她刚走到手术室外,就被翟云鸿迎面拦住。

“是你,对吧?”翟云鸿说道。

颜亿盼错愕地看着翟云鸿。

“是你想着法子刺激她对吧。我劝你离她远一点,阿姨说你还去她家了,是要她的命才满意吗?”

“她怎么样了?”颜亿盼问道。

“不是,你都去竞争对手公司了,还过来干什么?”

“不用你管。”颜亿盼继续往里走。

翟云鸿抬手拦住她:“你别在她身上打主意,她就是因为信任你,才中了你们的圈套。”

颜亿盼听到这里,神色一凝,这句话戳中了她心里某个点,是的,这是徐浩然明知她有二心还用她的原因,乔婉杭信她,只有信任这个人,她说的话才能产生影响力。

颜亿盼推开他的手,脱口而出:“你这种花花公子,除了泡妞,能帮她什么?”

“你……”两人剑拔弩张之时,程远走了过来,拉着颜亿盼的手腕把她带到医院外面的阳台。

明月皎皎,夜色沉沉。

程远点了根烟,颜亿盼站在一边,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就是那封信。”程远脸上也很烦闷。

“是不是和刘江的调查有关。”

“是。”程远吐出一口烟,青色的烟雾融入月色,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颓丧。

“那不是最后一封信,”颜亿盼有些犹豫,“未必是定论。”

“你们这节奏够紧的,”程远冷嘲道,“不知道你们是想要搞垮云威,还是想要了乔婉杭的命。”

颜亿盼低头看着楼下,也不争辩,手撑在阳台围栏上,问道:“那封信后来研发中心执行了吗?”

“你不知道?”

“我推测是没有执行,因为徐浩然说,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照着翟云忠的意思做,BIS会解除禁令。”

“是吧,”程远吸了一口烟,“用我们接触到的信息做交换,自然技术、市场和产品就都对我们开放。”

颜亿盼轻轻地握拳,也不看程远,声音不自觉有些发紧:“你们是什么打算?”

“你想要我们怎么打算?”程远冰冷的声音让夏夜的温度都骤降了。

“你什么意思?”颜亿盼偏过头看着程远。

“问你自己,我什么意思,”程远用力摁灭了烟头,“你了解我吗?”

“研发第一,在全球普及‘Yunwei  inside’,做最顶尖的技术,挑战科技的极限。”明明是没有感情的概括,她的语气却莫名柔和。

可程远的脸色却越发难看,问道:“你想让我开放数据?”

“我不知道。不过,你不配合的话,徐浩然会对外公布那封邮件。”

“混蛋!”程远咬牙骂道。

颜亿盼抿了抿嘴唇,担忧地看着程远,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选?怎么做?那些砸过来的诱惑、陷阱和恐吓,她无法消化。

“行,”程远本来想和她好好谈,不知为何,又怒火攻心,“约你的恩公见面,我们坐下来谈谈,我要看看他的能量是不是有他说的那么大。”

“你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程远把烟头弹进旁边的垃圾桶,想到旁边一群人守在手术室门口,他又停下脚步,侧过脸对颜亿盼说,“你的话带到了,赶紧走吧,万一大乔有什么事,你在这里……会遭殃。”

颜亿盼停在阳台边,看着程远离开的背影心如刀绞,她一直等到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便远远地跟在那群人后面。

她看着乔婉杭从手术室被推入了ICU病房,隔着那么多人,其实离她也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可看起来却很远,好像在世界的两端,那边焦灼却温暖,自己站在这里孤寂而寒冷。

颜亿盼突然想到乔婉杭书房里的那盘棋,她们分据黑白两端,此刻,她是被推到乔婉杭身边的那个卒子。

“Checkmate(将军)!”她这枚和皇后阵营不同的棋子,被徐浩然落在了皇后身边,可以随时将她击杀。

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那些等候的人也没进去,就在那安静地等着,翟云鸿和他妻子上前询问,医生交代了几句话也就走了。翟云鸿稍稍松了一口气,手术是成功的,不过麻醉还没醒,翟云鸿让其他人先回家休息。还有几个人,包括程远在内,依然留在医院,大概希望看她清醒后的状况。

颜亿盼看着几人向她这边走来,立刻转身走向楼梯间,一直出了医院大门,头也不回地走到停车场,启动车离开,车经过乔婉杭所在的病楼,不知为何,她又停了下来,乔婉杭应该还没醒,还在ICU接受观察,颜亿盼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看着前方,一时怔然。

明月当空,夜深人憔悴。

楼下有三三两两的人,有抱着X光片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也有在门口蹲着啃馒头的,还有打扫卫生的,他们可能都比乔婉杭可怜,她又何必担心?况且,现在为乔婉杭担心的人有很多,已然轮不上她了。

可她就是没有办法离开。

明明可以做个冷眼旁观者,怎么就入了局?

不知呆坐了多久,恍惚间,她睡着了,一些凌乱的片段扭曲地出现在她梦里,一会儿是徐浩然给她递来盐味苏打水,一会儿是程远冲她笑,一会儿是翟云忠和她谈工作,好像一切都很和谐。最后她在乔婉杭突然倒下的画面中惊醒。

醒来时,才听到自己手机一直在响,她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乔老板。

她赶紧接通,听到那边乔婉杭的声音很轻地说:“亿盼,有些事,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你等等,我就在医院楼下,马上上来。”

“……好。”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