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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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弥漫,皎洁的月光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白日里的硝烟炮火、热血厮杀被清风、流水、虫鸣的声响所替代,重新归于宁静。

一簇簇燃烧的篝火照耀下,陈庆踩着泥泞的血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蚂蚁般穿梭忙碌的匠工和民夫。

从黄昏时生火造饭,到现在约莫两个时辰,整整换了三拨人,总数上千,仍然没有把阻隔道路的‘尸丘’清理干净。

以往描述战争的惨烈总喜欢用‘尸山血海’来形容,未曾亲眼目睹者恐怕永远无法想象出那样震撼人心的画面。

平坦的道路上竟然出现了一座拱桥模样的尸丘!

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无数士兵踩着昔日的同伴悍不畏死地爬上尸丘,亡命呐喊着挥动兵器。

生命在短短一瞬间就随风而逝,却有更多的人攀上尸丘,继续奋不顾身地把利刃送进敌军的身体中。

“叔叔,再给我三天时间,哪怕一天都可以。”

“如果让火枪兵学会在战场上装填子弹,原本不用死那么多人的。”

“假如最后能恢复调度,及时把匠工撤回来,也不用死那么多人。”

韩信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惋惜。

火枪兵用生命奠定了开局的胜势,然而在冷兵器交战中,双方又陷入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太子殿下亲征,卫戍军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内务府的匠工民夫闯下了滔天大祸,进亦死、退亦死,他们别无选择。

“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况且神枪营几乎全军覆没,此战必定轰动天下。”

“事实证明,低贱卑微之辈也不是任由贵族踩在脚底的烂泥。”

“他们也会抗争,也会杀人。”

“而这些士人贵族远远不如他们自认为的那般强大。”

陈庆打量着民夫搬离的一具尸体,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你自小出身于诗礼之家,簪缨之族。

世代官宦,钟鸣鼎食。

出行前呼后拥,仆婢成群。

走马狩猎,彻夜饮宴。

哪日浪子回头了,拿着家里给的荐书谋取个风光体面的职位,然后想办法立下功劳。

啧,又是百年富贵荣华!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化为乌有。

卑贱的刑徒和高贵的世家子弟从来没有距离如此之近。

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没有贵贱之别,没有高下之分。

死后也要做个邻居,千古长眠于荒凉的河滩上。

“信儿,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中,陈庆突然发问。

韩信愣了下,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出身淮阴大族,曾经也是当地兴盛一时的名门望族。

神枪营的世家子弟和他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对未来怀有无数美好期望。

“有这样一个边陲小国,国中有个正直善良、勤奋踏实的年轻人。

“随着他逐渐长大,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国家正在走向一条错误的道路。”

“年轻人嘛,朝气蓬勃,热血激昂。”

“他不满,他有怨言,所以他到处奔走疾呼,试图唤醒这个沉沦的国度。”

“你猜有用吗?”

陈庆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韩信摇了摇头:“哪怕是公卿世家子弟,弱冠之年也没有插手国事的机会。”

陈庆轻笑道:“是啊,一点用都没有。”

“你算老几,国家大事还能轮到你说了算?”

“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这件事给了年轻人很大的打击。”

“他眼睁睁看着美好的家园变得乌烟瘴气、匪患丛生,却使不出一点力,帮不上半点忙。”

“于是这位年轻人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怨无悔。”

韩信欣慰地说道:“他做了和我们一样的事?”

陈庆淡淡地回应:“差不多。”

“不过这位年轻人势单力孤,可没有你这样的大手笔。”

“他在筹谋策划的时候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哪怕杀死朝中的当权者,他们的亲族、子孙依然会坐上之前的位置,继续执行错误的国策。”

“既然如此……”

韩信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叔叔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大秦施行的是逐级递减的爵位继承制度。

关内侯的儿子不会是侯爵,但可以降低一级继承到大庶长的爵位。

大庶长的儿子是驷车庶长,驷车庶长的儿子是大上造。

但是在这种看似严苛的规则中,漏洞却大得惊人。

你当了关内侯,会看着自己的子孙寸功未立而无动于衷?

稍微使点关系把后代送进军中,在战场上走一遭,军功簿上厚厚的添一笔,功劳不就来了吗?

除了少数因罪削爵,或者后代实在不成器的,侯爷的儿子永远是侯爷,大庶长的儿子永远是大庶长,世袭罔替,永无断绝。

神枪营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此类。

他们原本想借平叛镀一层金,顺顺利利的继承家中的爵位。

没想到遭逢不测,全部葬身此地。

这一战,至少打掉了数千个等级不低的勋爵!

“太子殿下总念叨着朝廷开支巨大,府库拮据。”

“你瞧,现在省下了多少钱粮!”

“把节省下来的税赋用在百姓身上,不知有多少穷苦人可以挺直了腰杆歇口气,感念朝廷恩德无量。”

“咱们做了件大好事啊!”

陈庆拍着韩信的肩头,骄傲地自卖自夸。

“叔叔,明天怎么办?”

韩信始终揣摩不透对方的心思。

既然起兵造反了,为什么感觉叔叔并未和太子殿下反目成仇?

要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明日挥师进军,打进咸阳城!”

“我要让世间之人都知道,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陈庆豪迈的嗓音划破了夜色,在风声中远远地传播出去。

——

咸阳宫,麒麟殿。

明烛高悬,火苗摇曳跳动,时高时低,犹如现下的局势一般变幻莫测。

蒙毅声音嘶哑,以一敌众与同僚吵得面红耳赤,须发根根耸立。

然而众人却不像平时那样对他毕恭毕敬,口口声声以‘蒙公’相称。

豪门大户中,家家嚎哭,户户丧人。

这一切都是拜蒙毅所赐!

他亲口承认在关键时刻阻止了神枪营撤退,让他们的子孙族人命丧叛军之手!

扶苏失神地低头望着眼前的御案,对朝臣之间的争吵置若罔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朝廷花费无数心血建成的神枪营,久经战阵天下闻名的京畿卫戍军,竟然打不过一群仓促聚集的匠工刑徒!

最令他绝望的是,刑徒组成的火枪兵明显缺乏训练,甚至连重新装填都做不到。

而匠工、民夫连最基本的结阵作战都做不到,就那样乱哄哄的一拥而上,枉死者不计其数!

然而他们还是打赢了。

有进无退,不计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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