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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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荧想,她肯定是要死了。

猩红的天火倒映眼底,身旁枯骨成堆;血肉成泥,这座曾被誉为人间瑶池的天明川就此沦为炼狱。

耳畔有许许多哭声,混杂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无比凄厉的痛喊。

扶荧是倒下来的万万人当中的一个。

她纤弱的身躯伏在血泊当中,横压在腰际的树干让人不得动弹丝毫。

下半身已无感知,与之相反的则是胸腔烧灼的顿痛。

前面躺着一枚玉佩。

不是多昂贵的品相,也没有过于精巧的做工,甚至称得上粗糙。

不规整的圆形,上面雕刻着龙环枝,背面还有一个“朔”字。

朔。

这是沈应舟在她生辰之日,送给她的。

说这是他的剑珮,亲手所制,思来想去,还是想赠她作护身用。

念及爱人,忽然间就有了精神。

扶荧伸长手臂想去捞它,然而就是这微小的动作,瞬间牵扯胸腔伤口,疼痛加剧,气血上涌,喉间一股清甜上涌,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她闭眼喘息,犹如垂死之兽。

片刻,扶荧仍不想放弃,继续探着胳膊,固执地想要重拾玉佩。

当指尖触及那沾满泥污的系带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余光。

他跑得急切仓促,身影扶光,背后是弥漫不休的战火,面容隐在斑驳的星火当中,看不太真切。

透过那不甚清晰的面容,扶荧隐约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阿朔。”

她的嗓音细若蚊鸣。

过度的思念与渴望让她开始挣扎,尝试摆脱压在身上的桎梏。

“阿朔,我在这儿……”

扶荧鲜少哭。

便是痛到极点时都未曾落过一滴泪。

此刻,她眼梢猩红,不顾满身撕裂的创口,几近全力从断木下挣脱,握着那破碎的玉佩,摇晃着起身,又立马跌倒。

她双腿似已断折,难以行走,于是扶荧手肘撑地,攥紧那玉佩往过爬。

身上青蓝的长衫破裂,鲜血浸染。

她深知自己活不久了,甚至眼前所见可能只是将死之人的幻象。

幻象也好,幻象也好。

若在闭目之前再看他一眼,便也值得了。

“苏映微!”

他唤出一个名字,扶荧耳前嗡嗡作响,背景的混乱淹没了所有。

他此时也越至眼前。

扶荧仰起头,看到那人身形高且劲健,极具侵略性的五官不见半点温色,眉眼当中的迫切待见到扶荧的一瞬间转为失望,紧接着是居高临下的俯瞰和不加掩饰的厌漠。

扶荧尚未回神,一道突如其来的力度就将她强行扯起,全身托于半空。

纤细的脖颈被一双无形之手死死挤压着,空气掠夺殆尽,脖颈似要从中截断。

她挣扎不得,更喊不出声来,眼角因窒息逼出眼泪,视线迷蒙,垂眸只见他眼神寂寂,带有几分迁怒。

他抬起的手微一紧缩,扶荧紧跟着拉近到他面前,似是想确认着什么。

两人间距离不过咫尺,她清晰看见他额心魔钿形如火纹,骨相神似沈应舟,然气势阴鸷,将两人区隔开来。

因恐惧,扶荧满身汗毛都跟着炸开了,浑噩的意识也清明了几分。

这是——

宁随渊。

屠万清城数十万人,杀他夫君的凶手——

宁随渊!!!

恨意取代惧意,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将死之人,有何可畏?

扶荧瞳孔转明,抬指探出藏在袖间匕首,朝对方胸前发狠刺去。

魔尊有天命印法护身,匕首尚未近身,便被重重弹开。

忽如其来的重力震得她手骨瞬断,脑海嗡地炸开。

这等行为无疑是蜉蝣撼树,宁随渊眼尾敛着一抹戾气,旋即轻嗤,“杀我?”宁随渊顿了下,力道收紧,“凡人怎配。”

扶荧具体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读懂了他言语间的不屑,誓不肯罢休,张牙舞爪想要去掐他咽喉。

面对她这愤怒的杀意,宁随渊由始至终不为所动,似对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对高高在上的九幽魔尊来说,扶荧的确是蝼蚁。

不单单是扶荧,死在脚边的,还有万清城内尸骨无存的平民百姓,倒在天明川的那些鲛人,皆为蝼尘。

扶荧也心知肚明自己伤他不了丝毫,但她就是想做些什么来以此发泄愤恨。

她至今记得沈应舟离去那日。

那时残冬,末雪招摇。

魔尊宁随渊携七万大军攻至瑶山万清城,屠尽全城逼圣女现身。

她的夫君沈应舟作为镇天司小都统,受召而去。

万清城仅百名镇天司兵卫,对的是来自九幽魔渊的万千死士,他们心照不宣,此去绝无归期。

那时候沈应舟用笑贴着她的冷脸,逼她替他穿上甲胄。

他善于哄人,每当扶荧不悦,都会做鬼脸逗她开心;那时也是一样的,他捧起她的手在他脸上乱揉,这人没皮没脸时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见扶荧松了表情,沈应舟才收起笑,对她说——

[阿宁,万清城深陷水火,饿殍遍地,满目凄凉;我虽为凡夫俗子,能力微轻,却也不忍见百姓失离,即为镇天司都统,便该担起保家卫国之任,此去凶险,还望你莫要怪我。]

[待我平安归来,再带你去五行山,你觉得可好?]

他抱负不高,唯独对万清城百姓,肩存责任。

扶荧怎能阻止?又谈何阻止。

她等到油烛燃尽,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存活的镇天司卫说,全死了,百姓,兵卫,被死士屠尽,一个不留。

他让镇子里的人往天明川的方向跑。

人族与鲛族交好,鲛人会给他们一线生机。

可扶荧不信。

不信夫君就如此弃她而去。

他说过要带她去五行山;去招摇海;穿过渡仙江,再去那传闻中的仙云境。

他们青梅竹马,年少情深,亦许诺相携到老。

他说过要陪她一辈子。

最后扶荧不顾旁人阻拦没入战场,在尸山下面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她的小郎君。

他死得凄惨。

那样俊朗又爱干净的一个男子,临了,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唯被他掩在胸前的香囊,仍是无暇不染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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