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彼岸花开(二)(2 / 2)

加入书签

“嘶!”一阵清脆的衣裂声响起,红衣自后背裂到了腰间,八公主愣了一瞬,高位之上的几位长辈却看得清清楚楚,留后担忧得立即站起,但随即又在留太后的眼神注视下,颓然坐下。

当明白发生何事时,梁怀莹满脸潮红,迅速拾起地上的披风,披到身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场的宾客已经知道刚刚发生了何事。她颓然跌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出丑了,高傲如她,怎么忍得住这般羞辱!

留太后的脸色铁青着脸,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把手。

“太后恕罪!”莲衣跌跌晃晃跑上来,“臣女不是有意的!”她连磕了三个响头,脸色变得煞白。素语在角落处,不安地扯着帕子,面色也不好看。

“太后娘娘,琴弦断了,是因为少平说了话,让她分心了,”梁少平急匆匆跑上来,扑通一跪,为莲衣求情,宾客席间,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上头那个权高位重的老妇人发话。

应后轻轻地推了一下应太后,“母后,”

“呵呵,这算个什么事啊,都起来啊!”话一落,便立即有宫女搀扶起梁怀莹和莲衣,少平也知进退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只听见,苍老之声响起,“今儿个高兴,诸位大臣、使臣们,多喝几杯啊!来啊,都满上,老身同大家喝一杯,”众人纷纷站起,举起酒杯,“太后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呼声一层高过一层!趁着着工夫,莲衣连同八公主一并退下了,这件事就这样掀过去了。

素语松了一口气,坐在角落里的她,连同沉默的许良缘,一直静静地待着,前头几个高挑的妇人挡住了她们,她们没有站起、没有喝酒,都无人看得到。

张安擦着头上的冷汗,从门口处跑上来,过来圆场,“太后娘娘,荣庆堂的戏子们来了,”

“哦,那就让他们上来吧,远方的客人们可等着呢?”应太后微笑着,脸上云淡风轻,目光安详而平静地扫射底下的众人。

张安朝门口外头拍手,彩妆戏服的戏子们便进来了,“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万福金安!”声音齐齐响起,男女老少皆有。

“都免礼吧,就挑一个你们最拿手的唱吧,唱好了,有赏!”

“是!”戏子们站起,琴瑟、钟鼓之乐响起,戏子们面对着位高权重的殿中众人,咿咿呀呀,毫无畏惧地唱起来,荣庆堂这个戏班子常常被达官贵人们包场,在场的留国大臣们基本都听过他们唱戏,因而,当戏子们开口唱第一句时,有些大臣已经不自觉地,轻轻敲打椅子把手……

应太后与应后面上故作沉醉地听着,其实内心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将大臣们的目光转移,刚才梁怀莹的事,估计就不会留太多口舌了。

向来最爱听戏、享乐的应皇却一反常态,时不时往女眷处看去,面上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但他又得保持一国之君的仪态,稳坐着、含笑着,观看戏子们的表演,只是他的心里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当众人都将目光停在戏子们的表演上时,良缘悄悄地离去了,因为她实在是听不下那些戏子的嗓音了,他们的嗓音从没有像此时这般,如此的令她厌烦,她无法忍受!当她悄悄地走动时,她依旧能感觉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地尾随着她,那道目光是谁的,她的心底隐约有了答案……

弯弯曲曲的长廊,不断摇曳的红色灯笼,满目都是“寿”、“福”字,还有那些花!红色!红色!她讨厌红色!良缘跌跌荡荡、两眼无神地沿着长廊,走啊,走啊,她紧紧地捂住耳朵,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依然能听见,那首《牡丹花曲》,胸口又开始隐隐疼痛了,本以为,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应该把那个少年忘记了,可是,并没有。

走,走,走了多久呢?良缘也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走着、走着,直到她快要撞上一个老树时,她才茫然停步,不顾地上的冰冷,她怀抱双肩坐下了,背靠同样冰凉的树干,双眼模糊地望向了那边的飞檐流瓦,红柱栏杆,她的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了……

良缘和丞相公子的婚期,要推迟了一个月,因为那时应国朝中的情势混乱,应皇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密报,说是朝中有位大臣与北边的胡人秘密往来,有预谋夺位之嫌,应皇大怒,一反常态地下令彻查此事,矛头指向当时的丞相,劳苦功高的老丞相和许老将军为了避嫌,决定将儿女的婚事推迟一个月,等到朝政稳定之后再办婚事。

但谁有知道,婚事变成了丧事……

犹记得,冬日未至,只是刚刚转凉,良缘一身红衣,策马扬鞭欢快地在马场上奔腾。

“驾!驾!驾!哈哈哈……马儿你快点跑啊!跑啊!”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久久地在马场回响,那时候的良缘十七岁,貌美如花、美艳动人,骨子里透着蓬勃朝气,她的才情、胆识、武艺都是众多闺中少女们可望不可即的,她们都以能结识她为荣,她与丞相公子的指腹为婚,令京都多少青年才俊暗自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在丞相府,能将许良缘娶回家,那是京都男子们的愿望……

“咯咯咯,马儿停下!”良缘拉住缰绳,在一个木棚子处停下,里头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的脸常年是苍白的,此时的他笑意浓浓地将一杯茶递给良缘,“累了吧?喝口水,”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宠溺,良缘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咧开嘴欢快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白衣少年盯着她的一身红衣,娇艳如火,绚烂美丽。

“良缘,你想要什么?”他轻轻地开口,温柔地问她,只见良缘坐在茶桌旁,撑着下巴,有些苦恼地思索着,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面前的男子,目光如炬,等待着她的回答,他在心头想着,无论她提出任何的要求,他一定要满足她,即使是上天入地般困难!

“我想要看你骑马的样子!还有,骑马带着我游山玩水!”良缘扬起脸蛋,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瞳孔里头全是满满的期待。

“好!”白衣少年不忍让心爱的女子失望,答应下来了。他从未骑过马,但是,他想为她去学骑马。

“好,”良缘兴奋地跳起来,围着他不停地转动,少年瞧见她的模样,忍俊不禁。

后来呢,后来呢?良缘捂着嘴哭泣起来了,她的心疼到了极致,依旧记得,那个夜晚,她正摸着手中光滑绚丽、璀璨夺目的嫁衣,那是她的母亲特地请京都里最厉害的裁缝师,为她制作的。

手中的红嫁衣,比她身上的红衣裳还要艳红!良缘摸着嫁衣,内心十分激动,还有十天,她便能成为他的妻了,怎能不高兴呢?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深夜里,突然响起的急切敲门声,将所有的一切都埋葬了!

“许小姐!快!快!请你赶快……赶快去见公子吧,他病得好厉害”那个小厮,哭喊着,趴倒在地,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手中依然紧握着马鞭,良缘听到这话,脑袋炸开了,只余一个念头:去见他!她一把将小厮的马鞭抢过来,焦急地冲出房门时,手中的嫁衣未放好,勾住了桌角,硬生生地被撕裂,不详啊!

许母捧起撕裂的嫁衣,惶恐不安之色尽现,“嫁衣裂,良缘毁,算命的瞎子所说的话真的要成真了,”许母浑身发软,瘫在凳子上,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屋外,她的女儿已经策马离去了,“完了……”。

“驾!驾!驾!”马儿在良缘的鞭打下,吃痛地嘶叫着,马蹄子疯狂地往前奔跑!它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可是仍得不到执鞭者的满意,它跑得好快好快,在这样的黑夜,如此的奔跑,简直是在玩命!

“吁!”远远地看见丞相府后,良缘立即跳下马,缰绳一扔,直直往里头冲,心乱如麻的她往着灯光最亮的那一处奔去!许多的大夫愁容满面地站在房门处,叹气连连,良缘跑进屋子里时,还显些撞到从里头出来的太医,这一切的一切,十分的压抑,令她恐慌。

她见到他了!

入眼的是,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还有微微发紫的双唇,向来注重衣冠整洁的他,头发竟是散乱的,而且,他的身子不停地在颤抖,忍受着某种疼痛。死气沉沉,屋中弥散着重重的药味,令人窒息,德高望重地老丞相,此时正苍老无力地站在床边,面带哀戚地凝望着儿子的面容。而他的夫人,紧握着亲儿子的手,跌倒在床头,泪流满面地轻轻呼喊着:“源儿,你快醒醒啊,母亲在这儿呢?你快睁开眼看看母亲吧!”

良缘一身红衣,捂着嘴唇注视着床上的那个人,她的心就像被揪住一般,呼吸不了,他的脸色告诉她,面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病得很严重,“溪源……”,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多希望他能睁开眼,对她说:我没事了……

睫毛轻轻颤动,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但却是涣散的,母亲的哭泣让他恢复了一些精神,“爹,娘,孩儿不孝,怕是不能尽孝了,”虚弱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令他的双亲愈加痛苦,“爹,娘,孩儿不在的日子,二老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不,源儿,不可以,”丞相夫人呜咽着,摇头不许,痛苦万分。

“爹,我想跟良缘说几句话,”张溪源不再看向他的母亲,有生之年,他不愿瞧见母亲的泪眼。老丞相轻轻地哀叹了一声,扶起他的夫人,“夫人,我们先出去吧,”丞相夫人强忍着痛苦,随着丈夫走出去,她频频回头,望着病榻之上的儿子……

红衣拂动,娇艳的人儿跌倒在他的床头,张溪源怜爱地看着她的泪眼,他全身上下都在疼痛,可是他都没有喊出来,他已经习惯,强忍住疾病带给他的痛苦了,他颤抖地伸出手,手同样的苍白无力,良缘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轻轻地抽泣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告诉我,你会好起来的,这只是一场小病,”

张溪源惨淡一笑,“良缘,你知道吗?从我出生起,身子骨就很羸弱,他们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胡说,不许再说了,”良缘使劲地摇头,她不想听,不想听那样的话。

“可是,我偷活了四个月,你知道吗?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打算毁了两家的婚约,但,谁又知道呢?”张溪源捂着胸口,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神智渐渐丧失,他咬着嘴唇,使劲地让自己清醒一些。

“别说了,别说了,”良缘捧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她担忧地看着他,他的异样让她异常地恐惧,“溪源,求求你,别说了。

眼神渐渐迷离,他快要看不清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了,“遇见了,不愿放开,可是还是成了遗憾……”他的脑袋开始空白,他多么想在抚摸她的脸啊,可是,他真的不行了,“答应我,三年后,找一个可以许你一世良缘的人……”

脸颊上的手,滑落了,他的眼缓缓地合上了,良缘的瞳孔骤然变大,“不!溪源!”她抱住他,贴近他的脸,可是,她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的生命气息,疼!好疼!从胸口身体传来的疼痛,仿佛要将她撕碎,“溪源!”她凄厉地痛哭起来,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随他而去。

门,被大力地推开,然后,那位老妇人大喊了一声,摔倒在地,身后的一众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但所有的一切,良缘都听不见了,她只是呆滞地抱着渐渐冷去的躯体,她一直在喃喃自语:“溪源,溪源……”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今夜,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她维持那个姿势多久了,不知道啊,应该是到天亮了吧,直到有人强硬地将她扯起来!“大小姐!求你了,不要这样子了,”将她扯起来的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身上带着浓重的汗味,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连夜赶到这儿的,男子的相貌很普通,当他瞧见病床之上,早已无生命迹象的那个人时,身上散发出浓浓地哀伤,再看看面前的女子,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像支零破碎的陶瓷娃娃,令人心疼。他不在理会那些世俗的礼节,将良缘一把抱起,直直地往外大步走去,他要带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