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五行合纵 第一章 火魂断续(2 / 2)
水媚儿娇声道:“爹爹慢走。”
话音刚落,忽见盖着火小邪床单骤然卷起,向着水媚儿罩来。
水媚儿好身手,虽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她身子滴溜溜一转,如同泥鳅似的滑开。
只见床单乱舞,晃的眼花,风力一紧,便将豆大的油灯刮灭,地窖内漆黑一片。
水信子跌跌撞撞,要拦也没拦住,就觉得身边一个人电光火石地滑过身边,直朝地窖外冲去。
水信子暗念了一声不好,拔腿要追,却被铺面而来的床单盖住,一时看不见去路。
等水信子扯下床单,就听到嘣的一声闷响,地窖的盖子已经盖死,插上了闩子。
火小邪噗的一声,将嘴里的一块绢布吐掉,绢布里包着水信子塞进嘴里的药丸,坏笑道:“水大爷,小红姐,谢谢你们为我包扎上药,还玩我的鸟,告辞了啊!改日再谢啊!”
水信子、水媚儿凑到盖板前,知道一下子打不开,又不敢骤然露出水家人的真面目,水信子依旧一副老头的口吻,咳嗽不止地叫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客人,客人,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老汉我哪里做错了。”
火小邪乘机将房间里的木柜搬来,压在盖板上,退后一步,笑道:“水大爷,你姓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姓水呢?”
水信子装作冤枉道:“老汉父母给的姓,我也不知道啊。客人,英雄,好汉,我们救你,你怎么恩将仇报啊。”说着竟有哭腔。
水媚儿也莺莺地哭了起来,甚是可怜。
火小邪没理他们,快步出了房间,看到桌子上摆着衣物鞋子,抱起来返回屋内,边穿边嚷嚷道:“水大爷,小红姐,你俩别装了,破绽太多了啊。你们的衣服我借走了,有钱就还,没钱就欠你们个人情啊。走了走了!”说罢要走。
“英雄英雄,你什么都可以拿走,可是把我们关在地窖里,孤老弱女,若推不开这扇门,必定饿死啊,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水信子哀声道。
火小邪一边七手八脚穿戴整齐,一边冲着地窖喊道:“省省吧,你们的身手,别说这个破地窖,就算一个铁箱子,也有办法出来啊。对了,水大爷,你们不该给我用绢布包扎,这个布你们用不起的吧,还有,小红,你给我擦下身,玩我的小鸟,还能平平静静地离开,不是普通姑娘啊。哎,不说了,走了走了!”
火小邪再不耽搁,转身便跑,就听到身后水媚儿尖叫道:“火小邪,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我是水妖儿啊!你的结发妻子!你这个负心汉!”
这一喊还真把火小邪喊愣了。
火小邪皱了皱眉,摆出一副苦瓜脸,叫道:“还水妖儿呢!我还是野兔子呢!不认识!”说罢,撒了欢似的,直奔而出。
水信子、水媚儿听到火小邪疾奔而去,眨眼就没了声响,两人均急了。
水信子依旧装成老人家的嗓子,叫道:“火小邪,求你放我们出去啊!”
水媚儿尖声骂道:“水信子!快打开,追啊!”
水信子依旧咳嗽道:“可是,这这这,小红啊!”
水媚儿骂道:“别小红了!不要再装我爹了!你现在是水信子!”
水信子立即换了副神情,说道:“是!你不命令,我岂敢改过来!”
“水信子,你是故意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快!”
水信子将手心对准地窖门板的缝隙处,五指一张,只听“嘙”的一声,一道黑光直穿出去。黑光刺出了地面,便就停住,仔细一看,竟是一根又似铁又似皮革的七节鞭。这根鞭子也是奇了,犹如一条蛇一般活动了起来,身子一转,在空中打了个弯折,七节鞭子齐齐变长,犹如毒蛇仰头攻击一般,向着木柜一侧“咬”去!鞭头处,正有一个五爪黑钩,一口咬紧了柜沿。
水信子低喝一声,猛然一拉,轰隆隆隆,压在盖子上的木柜被拉了个翻身,直接跌下床铺去了。
水信子手又一抖,那根七节鞭宛如灵蛇回头,松了木柜,转了个大弧线,鞭头咬在木闩子上面,发力一推,木闩子便开了!
水信子、水媚儿先后从地窖内跃出,也不言语,直追出门。
而出了院门,四下看去,哪有火小邪的影子!满地落叶厚厚一层,连脚步印记也看不到一个。
水媚儿气得一双媚眼中全是泪水,厉声叫道:“火小邪!你滚出来!”
哪有人会应她!
水媚儿恨恨地看着水信子,命令道:“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水信子应了声是,两人分散就跑。
水媚儿跑了几步,突然站住,立即转身,对水信子大叫道:“你站住!”
水信子赶忙停下,紧跑慢跑地赶来,问道:“水媚儿,有何吩咐?”
水媚儿眼神一厉,叫道:“水信子,你这次带了两只黄雀来,一只找我爹去了!还有一只呢?唤来!”
水信子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水媚儿见水信子不说话,心里明白了几分,顿时哭了起来:“是不是你放出去找水妖儿报信去了!”
水信子扑通跪倒:“水媚儿息怒!我,没有报信!”
水媚儿手中两把银亮的短刀一闪即出,架在水信子的鼻梁处,刀尖顶着水信子的眼皮,厉声道:“你骗得了我吗?你这两只眼睛,想必是不想要了!”
水信子面不改色,反而平静道:“水媚儿,你何必和水妖儿争火小邪呢?水妖儿比你强,你只是她的替身,这件事凡是水家清水泊以上的筏主勾弦长,人人皆知。水媚儿,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这对招子你拿了去!属下无怨无悔!”
“火小邪是你故意放走的?”
“绝无可能!水媚儿你亲眼所见,火小邪是早有预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粒催眠药丸,一定是火小邪嘴里含着绢布之类,在嘴里把药丸包裹起来,才未能生效!至于我施行的催眠术为何突然失效,我也纳闷!唯一的可能是火小邪体内筋脉异于常人所致!”
水媚儿看着水信子,半晌之后,突然娇笑一来,将两把银刀收回,娇滴滴地骂道:“好啊,水信子,我就留着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赢水妖儿的。嘻嘻,火小邪那一身邪劲,真讨我喜欢!水信子,火小邪从我们手中走失,责任不小,如果找不到他的下落,我们均要受罚!我们追!一个时辰后,无论找不找得到他,均在此地会和!”
水信子抱拳道:“是!”
两人分头散去,眨眼都没有了踪影。
水媚儿、水信子走了许久,原先的院落里,角落中有黑影一晃,钻出一个人来,正是火小邪。
火小邪在院门口左右看了看,方才松了口气:“这两个叫水信子、水媚儿的好生厉害!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傻跑的话,一定会被他们追上。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什么黄雀,什么水家……倒不像是会害我的!反倒像是想勾引我的……嗨,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谁说得好他们是不是假慈悲假喜欢……嗯,水妖儿是谁?这名字真的挺熟悉的……五行合纵?金木水火土?水家?……嗨,别想了,先跑了再说。”
火小邪快步退回室内,翻箱倒柜地四处寻找,终于从一个包裹中翻出一叠钱币和几个铜板。
火小邪拿起钱币一看,上面写着一千元,满洲中央银行,还画着一个老头。这个老头火小邪认识,竟是孔子。
火小邪又拿起一个铜板来,正面飞龙两条,金额一角,背面则是大满洲国字样和旗帜。
火小邪自然不认识,这钱币是1932年伪满洲国宣布成立以后发行的,而火小邪的记忆停留在1926年,那时候还没有“大满洲国”一说。
“你大爷的啊,这是什么钱?怎么还冒出来一个大满洲国?能用不能用啊!管他的娘的!”火小邪把钱币塞进口袋,一边念叨,“我不是偷你的,我不是偷你的,有钱好办事,有钱好办事。”
火小邪收拾停当,正想跑路,余光一亮,在桌脚下看到一个黄铜烟嘴。火小邪顿了一顿,一猫腰把这个黄铜烟嘴捡起,用手擦去灰尘,盯着烟嘴,一直出神。
“感情我会抽烟?但我给忘了?”
火小邪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将烟嘴叼在嘴上。
“舒服!自在!我果然学会了抽烟!”火小邪嬉皮笑脸地坏笑几声,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挑着眉毛,挤着眼睛,歪着嘴巴,踱着流氓步走了半圈。若烟虫在世,目睹此景,一定会笑道:“火小邪,你学我的样子干龟毛干啊!”
反正火小邪觉得,这种玩世不恭、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劲头,才十足的潇洒,很有成就感。
火小邪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的这套动作,很是熟练地伸出两指,将烟嘴掐住,煞有介事地狠狠抽了两口,吞云吐雾一番,然后再把烟嘴塞回嘴里,用牙齿牢牢咬住。
“走也!进城换身时髦的行头,再找个花姑娘耍耍去!”火小邪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出了屋子,左右一看,仔细一听,没有异样,便叼着烟嘴,大踏步出了院门,向着和水信子、水媚儿追赶完全相反的方向,闲庭信步、游山玩水一般,向前赶去。
可怜水信子、水媚儿,正在苦苦寻找火小邪离去的蛛丝马迹,压根没有往火小邪没有逃走这件事情上面想。他们两人怎么都是水家里顶尖的大盗,水信子更是老谋深算之人,却被火小邪这个“小蟊贼”用奉天荣行里的小骗术狠狠玩了一把。
其实火小邪仍不知道,他的身手、五感、智力、判断力,早就不是十多年前挨打的那个少年的水平了。他用少年的想法去施行现在高超的盗术身法,无疑是与众不同的另一种境界,大巧而若拙,不经意的便有十二成的发挥,水信子、水媚儿怎能发现了他?
说是偶然,实属必然。
火小邪一路走去,不同于之前从溪边苏醒,他满身是伤,饥饿难忍,筋疲力尽的状态,他得了水信子、水媚儿的治疗,吃了顿锅巴饱腹,睡了一觉,精力得续,故而能够将手脚施展开来。
渐渐地,火小邪发现自己的能力简直了不得,体力绵长持久不说,爆发力更是惊人,随便发力一蹦,竟有丈把远,全身的每个关节里,都蕴含着劲力,收发自如,精准异常。更奇特的,是火小邪觉得自己的眼力、耳力、触感敏锐之极,好像几步开外的小虫慢慢爬过,也能判断出它是哪条腿在动。如果此时让自己玩个“拿盘”,别说十多颗珠子,百十个也不在话下。
“我一定是吃了什么仙丹吧!”火小邪一路都这么想着。
这种“奇遇”让火小邪心情好极了!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麻烦是解决不了的呢?
火小邪也不觉得累,翻山越岭,一路不停,等到入夜时分,已经离开遇见水媚儿、水信子的小村庄,足足有一百多里了。
旧时的东北,地广人稀,通常百八十里地见不到一个人,加上火小邪所处的地方,又是丘陵地带,更是举目望去,连灯光也见不到一处。
火小邪跑了足足大半天,的确有些累了,摸黑又翻了两个山头,还是不见灯光。
火小邪抬头看了看天光,已近子时,仍是轻松一笑道:“再翻过一个山头,还没个店家,就睡山里了啊!”
说来也巧,老天可能眷顾火小邪这样乐观之人,火小邪再翻一个山头,不远处的山脚下一条不宽不窄的官道,几十户高低错落的宅院,便落在火小邪眼中。
火小邪心头一乐,不忘咬着烟嘴,假抽了几口,指着一处还亮着灯光的房子说道:“客栈!”
正如火小邪所指,亮灯的房屋,就是一个客栈。
火小邪所指的这家客栈没有招牌,在院墙上挂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酒字旗幡。院落倒是颇大,三进三出的庭院,至少有几十间客房,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客栈,却黑漆漆一片,十分衰败,仅在前厅点着一盏油灯。
有个年纪不大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口水流了一桌。
“啪啪啪”,院门处有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院外叫道:“有人吗?住店啊!”
小伙计睡梦中哼哼唧唧,一时没有醒。
“有人吗?喂!”啪啪啪敲门的声音更大。
小伙计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听哐哐哐的敲门声,顿时一个激灵站起来,吓得惊慌失措,一猫腰抄起一把菜刀,高举在手,却颤巍巍地叫道:“老爷,老爷!”
小伙计说话间,就见从侧屋里同样惊慌地跑出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提着一根擀面杖,连忙低声叫道:“闭嘴闭嘴!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叫你别点灯!叫你别点灯!你害死人啊你!”说着,快步赶到油灯处,噗的一口将油灯吹熄了。
两个人紧张万状地靠成一团,哆嗦不止。
火小邪敲了半天门,从门缝里却看到里面的灯光一下子熄了,很是纳闷,反而好奇心顿起,缓了一缓之后,继续敲门叫道:“喂,做不做生意啊!住店啊!”
店里面小伙计哭丧着脸,低声道:“老爷,是山匪,是山匪!完了完了,怎么办啊老爷!”
中年男人同样直吞口水,攥着擀面杖喘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啊!你这个没用的玩意啊!养你吃喝拉撒,能有点本事嘛!”
小伙计几乎要哭了:“老爷,老爷……呜呜呜呜……”
火小邪叫了一会门,还是不见人来开门,只好叫道:“不做生意就算了,有毛病啊!”说着重重退了几步,马上又蹑手蹑脚来到门边,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小伙计低声道:“老爷,走,走了……安全了?”
中年男人竖起耳朵一听,的确听到脚步声离去,没有了声响,反而脸色一沉,惊道:“走了就糟糕了!若是山匪,叫不开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那怎么办?”
“唉,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抢的了,保住小命才是上策啊。走走走!”中年男人起身要走。
小伙计一把拉住:“老爷,你你你,干干干啥?”
“你说我干啥?开门迎客啊,跟我走!”
“怕,怕……”
中年男人骂道:“怕个屁啊怕!一会让山匪进来砍掉脑袋,你怕不怕?”
小伙计吓得一颤,赶忙尾随着中年男人,两人互相拽着,哆哆嗦嗦地向院门口走去。
中年男人硬着头皮走到院门旁,叫道:“外面的大爷,您还在吗?小的来给您开门了!刚才小的没听见,您别见怪啊!别见怪啊!”
外面没有人回答。
中年男人只好颤巍巍地把院门插销拉开,将院门打开,立即鞠躬作揖:“大爷好,大爷好!”
“哦!还是开门了啊!我真以为没人呢!”火小邪从院门外的大石头跳下来,拍了拍屁股,向中年男人走来。
中年男人、小伙计一见火小邪这副打扮,也是愣了。只见火小邪穿着一身有点紧巴巴不太合身的短褂,赤脚穿着双布鞋,满身是草籽细枝,风尘仆仆的,手中空无一物,看不出是个什么来头。
火小邪的模样也是怪里怪气的,一脸痞里痞气的笑容,像是个流氓又不像流氓,面容亲和却有几分煞气,三十岁左右的面孔却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身材高挑健壮却趿拉着脚后跟,不“好好走路”。浪荡公子,算是最准确的形容了。
火小邪走上来,看着有些发呆的中年男人和小伙计,坏笑道:“喂,掌柜的,你拿着个擀面杖,伙计拿着把菜刀,不会当我是坏人呢吧?呐,我可是空手。”说着把双手举起来,作无辜状。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见火小邪是个没个正经的男人,的确和山匪差别巨大,稍稍安心,赶忙将擀面杖丢给小伙计,抱拳道:“嗨嗨嗨,真不好意思啊,客官请,客官请里面坐,小店营业小店营业。”
火小邪故意说道:“你这不会是黑店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在这里开客栈十多年了,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掌柜的忙道,连连做出请的手势。
火小邪这才跟着掌柜的向里走去。
掌柜的叫道:“小五,呆着干什么啊,去关门!瞧你这个怂包样,只知道吃了就拉!养个狗也比你强啊!”
掌柜的点了灯火,请火小邪坐下,赶忙端来大碗茶壶,为火小邪倒上一碗凉茶。
火小邪也不客气,鼓咚咚一饮而尽,很是痛快。
掌柜的又给火小邪倒上茶水,问道:“这位大爷,听你口音,奉天人?”
火小邪端着碗喝了口茶,抹嘴道:“是啊!奉天人。”
掌柜的问道:“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里打尖过夜啊。”
火小邪说道:“一言难尽,碰到山匪了呗,慌慌张张逃了一路,和几个兄弟失散了。”
掌柜的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这都子时了,怎么还会有人敲门住店,吓了我们一跳,惭愧惭愧。这些该杀的山匪,该杀的!害死人咧!”
这时候小伙计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低低叫了声老爷。
掌柜的一巴掌拍在小伙计脑袋上,骂道:“快去生火烧水去!”
小伙计艾艾连声,看了眼火小邪,赶忙往后厨跑去。
火小邪伸了个懒腰,说道:“掌柜的,大晚上的打扰,也挺不好意思的,你这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端上来吧,我加倍付钱。”
掌柜的哦了一声,面露犹豫之色。
火小邪哼哼道:“怎么,怕我付不起钱啊?”说着从裤兜里将一卷钱摸出来,丢在桌子上。
掌柜的一见,最面上的可是张一千元大钞,眼睛顿时看直了,忙道:“不是怕您付不起钱,不是不是,是小店许久没有来客人了,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就剩一些面条,泡菜,干马肉。”
火小邪心头一乐,他知道这些他不认识的“大满洲国”纸币,是可以使用的,于是说道:“行吧!有什么就做什么吧!我饿得厉害!”
火小邪从一卷钱里,抽出一张十元面额的,递给掌柜的:“不用找了,让我吃顿饱饭,开间上房就行。”
掌柜的简直乐疯了,这十元钱,吃一百顿饱饭,住个七八天也够了,赶忙将钱收起,鸡啄米一样说道:“好,好,大爷放心,一定伺候好您。”
掌柜的退去,一边小跑一边大叫:“小五,去柴房把那只山鸡抓了宰掉!还有藏起来的干蘑菇、木耳、人参,去地窖里翻出来!”
“是,是,老爷!”
“你是猪啊你!你生的火呢!”
就听到后厨那边忙成一团。
火小邪听着,心里踏实许多,这开店的一老一少,确实老实本分的很,不像是坏人。
掌柜的和小伙计手脚也算麻利,不一会便给火小邪端上一大盘酱汁马肉和一海碗的猪肉木耳面片。
火小邪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一会便吃了个半饱,于是叫了掌柜的来。
掌柜的带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跑来,说道:“大爷,还有道山鸡炖蘑菇人参,一会就好。”
火小邪吃着马肉,说道:“掌柜的,不着急,慢慢炖着,你先坐,唠上几句。”
掌柜的应了声,冲后厨叫道:“小五,把大柴抽掉,小火炖着!”说罢满脸笑容地坐在火小邪对面。
火小邪也笑眯眯地看着掌柜的:“掌柜的,你叫我大爷大爷,那你看我多大年纪了?”
掌柜的张口便答:“大爷您看着大概有三十岁左右吧。”
“哦……三十岁左右?”火小邪筷子一停。
“您说话的口气挺年轻的,但是您的长相,有些沧桑,若是您不说话,我可能猜您三十五岁上下呢。”
“嗯,嗯,今年是什么年头来着?”
“今年是民国……不是不是,是康德五年,康德五年。”
“什么康德五年,不知道什么康德,你就说民国……”
掌柜的神色一紧,连忙打断,压低声音道:“大爷,大爷,可不能乱说,小鬼子和二狗子听见了,咔,要杀头的。”
“哦,那是民国几年?”火小邪也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
“民国二十六年,私下里大家才敢这么说。”
火小邪重重地点了点头,半晌没有吭声,他心里翻天覆地地起伏,这句简简单单的民国二十六年,对他却意味深长。
“大爷,你怎么了?”掌柜的有些心虚。
火小邪回过神来,无所谓的一笑,说道:“掌柜的,我和你说个事,你信不信?”
“您说。”
“我整整的忘了十一年的事情,我以为,今年还是民国十五年。”
“哈,大爷您一定是开小的玩笑。”
火小邪摸出烟嘴,叼在嘴上,吸了两口,也哈哈一笑,说道:“是啊是啊,开个玩笑。如果我真的忘了十一年的事情,肯定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挺好,挺好。”
火小邪嘻嘻哈哈的,将烟嘴放在桌上,又吃了起来。
掌柜的弄不清火小邪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赔着傻笑,见火小邪掏出烟嘴,又放在桌上,想起了什么,问道:“大爷,您抽烟?”
“嗯,抽!”火小邪头也不抬。
掌柜的说道:“您是稀客,又这么大方,我有几根好烟一直攒着,自己也不抽,我给您拿来?”
“好啊!我不和你客气啊。”
掌柜的正要起身,那个小伙计端着一盆子山鸡炖蘑菇走来,烫的龇牙咧嘴,掌柜的一见,赶忙帮着接过,放在桌上,吹了吹手,吩咐道:“小五,去我的房里,把我那个小盒子里的烟拿来。”
“小盒子?”
“还有哪个?上次你手贱,我抽了你一顿的那个!”
“哦哦哦,是是是。”小伙计回想起来,赶忙跑开。
火小邪笑道:“他是……你亲戚?”
“远房的一个外甥,父母前两年死了,一直跟着我,光知道吃,笨手笨脚的。”掌柜的把山鸡炖蘑菇推到火小邪面前,巴结道,“您尝尝,您尝尝,都是本地土产。”
“好!”火小邪举起筷子,正要夹一筷子,抬头问道,“你这个店,就你们两个人啊?”
“我老婆也在。”掌柜的又解释道,“她一个山里的老娘们,不是不敢出来,而是她是个瘫子,下不得地。”
“这样啊……对了,掌柜的,你这里叫什么地方,看着房子不少,怎么见不到什么人啊。”
“说来话长,我们这里叫北巴窝,靠着大的官道,以前算是一个商队抄近道去牟平的必经之地。”
“牟平?”
“啊,是啊。”
火小邪暗骂一声,心想道:“见他奶奶的鬼哦,牟平离奉天有小一千里路呢,靠着长白山了!看来我忘了的十一年,跑的地方挺远,不会连哈尔滨都去过吧。”
火小邪啧了一声,对掌柜的说道:“你继续说,继续。”
“我们这里,原先是一个大驿站,兴盛了四五十个年头,后来日本人来了,几年前在山里修了条公路,挖了隧道,就没有马帮从我们这里走了。而且,最可恨的是,日本人把这条官道前面设了卡,不准商队通过,说是怕给山匪运物资,所以这些年来,过路客人越来越少,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该走的全走光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守着房舍,勉强度日。”
“那你怎么不走?”
“我也想走啊,但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祖宗八辈,这宅子也是我家祖宅,婆娘又腿脚不便,想着熬一熬,没准日本人又准行了呢。哎呀哎呀,光我说话了,您吃着您吃着。”
火小邪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看着掌柜的说道:“闻起来挺香的。”
“有阵子没做肉菜了,不知道咸淡合不合您的口味。”掌柜的堆着一脸笑容。
这时候,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来,叫道:“老爷,老爷!”
掌柜的骂道:“叫嚷什么!”
“没,没找到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
“盒子找到了,没,没烟啊!”
“臭小子,你能办成个事不?”掌柜的站起来,作势欲打。
“真没,真没有啊!”小伙计抱着头躲闪。
掌柜的只好对火小邪说道:“大爷,您稍等片刻,我亲自给您找找去,您吃着,稍坐稍坐!”说罢就走,不忘唤道,“小五,你过来!”
掌柜的,小伙计两人便小跑着向后院去了。
火小邪把鸡肉丢回盆子里,把烟嘴叼上,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掌柜的去的方向,慢慢站起身来……
掌柜的、小伙计走入一间厢房,掌柜的连忙将门关上,将小伙计拽到一边:“怎么回事你!”
“老爷,咱们不能害人啊。”
掌柜的啪啪就是两巴掌:“怎么害人,怎么害人了!”
“给他下药,万一药死人了呢?”
“什么药死人,什么药死人!道长说了,不是毒药!是毒药我敢下吗?要是毒药,我下到菜里面不就行了吗?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可那道长,不像神仙,倒像是个妖怪啊,万一他骗我们的呢?”
“小五,你想不想救你舅妈?想不想让你舅妈下地走路?”
“想啊,想啊!”
“道长的本事你没见到吗?一拍一打一粒药,就让你舅妈下地走了十几步!我们不下药,道长就不会回来给你舅妈治病了!”
“老爷,老爷,舅舅,可可可,可我还是怕啊。道长说给来路不明的奇怪过路人下药,可他,他不算是奇怪吧。”
“他还不奇怪?深更半夜的一个人来住店,一看就是翻身越岭的,他说遇见山匪了,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没事人一样,更邪门的你没听到!他说他忘了十一年的事!他不奇怪,谁奇怪!不给他下药,给谁下?”
“可是,可是,就算药不死人,那那那道长是要干什么。”
“你脑子长的干什么用的?不记事啊你!道长不是说了吗?他能够千里寻味!这个药是让人身上有气味的!”
“这怎么可能啊,万一万一……”
掌柜的拧住小伙计的耳朵,骂道:“现在没有万一!咱们这里,早晚要让山匪给端了,给烧了,道长是救命稻草,我们不按道长的来,带着你舅妈去哪里?去要饭啊?下了药,能救你舅妈,又能去道长说的青云客栈讨生活,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小五,你脑子清楚点!”
小伙计哭丧着脸,不敢再争论,只好点头应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小伙计,说道:“我知道你觉得道长说得太神了,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这年岁……唉,快过不下去了,就信一回吧。”
掌柜的从桌脚下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摸出四根卷烟,说道:“三根给他抽,他如果不抽……这一根,你按道长说的,把烟丝取出来,用清水泡泡,然后把水抹到床铺被卧上。”
掌柜的把一根烟塞到小伙计手里,说道:“拿着,快去,弄好以后,去客房,把事办了!”
“……”
“听到没有!你这个小子,就不能争口气啊你!”
“是,是,我这就去。”
小伙计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掌柜的喘了口气,平静了平静心绪,将三根烟拿好,走了出去。
掌柜的快步跑出,打老远便见到火小邪还是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座位上,正吧唧吧唧地吃鸡,不禁宽了宽心,边跑边叫道:“大爷久等,大爷久等!烟来了烟来了。”
火小邪吐出一块鸡骨头,埋头继续吃,一边哼哼道:“你家菜味道不错!”
掌柜的把烟小心翼翼摆在桌上:“珍藏的三根烟,你看,烟卷上是洋文,高级货。”
火小邪念了声谢谢,问道:“你侄子呢?”
“他给您收拾客房,烧洗脚水去了,客房里有阵子没住人,要收拾一下。”
火小邪把筷子放下,伸了个懒腰,说道:“吃饱了吃饱了,累死了!”
“哎哟,您没吃多少啊!”
“可以了!今晚上吃完了,明早你拿什么招呼我?存着存着,明早热热,我吃了上路。”
“是,是这个理!”掌柜的从口袋里摸出火柴,“要不您抽一根,饭后抽一口赛过活神仙。”
“烟,我收下了,但今个不抽了,抽了兴奋,睡不着。”火小邪抹了抹嘴,还是把黄铜烟嘴叼起。
掌柜的有些失望,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说道:“那,那您稍坐,我收拾收拾,一会带您去客房。”
“辛苦!”火小邪抱拳道。
掌柜的正起身收拾碗筷,火小邪问道:“掌柜的,你可有什么洋气点的衣服?卖我一套?我这身打扮,穿着别扭。”
掌柜的微微一愣,挠头道:“衣服,衣服……”
“不瞒你说,我是奉天大户人家的少爷,平日里外出,穿惯了西装夹克这些洋服。”
“噢……”掌柜的回想了一下,眉开眼笑,“有!有!我还真有一套洋服,衬衣外套长裤鞋子袜子都有!是七八年前,这里生意还好的时候,过路客当饭钱抵押给我的,说是俄国货,我知道这种东西,八成是偷的俄国人的,但皮子料子还行,就收了。这个山沟子里,我也不穿这种洋装,快压箱底了!我这就给您找去!”
“感情好!那麻烦您!”
掌柜的收了桌子,跑去后院,不过多久便拎了一个皮箱出来,给火小邪展开一看,果然鞋帽衣裤俱全。
火小邪道了声好,拎起外套一看,旧是旧了点,皮子确实是上好的小牛皮,十分细软。火小邪心头一乐,当着掌柜的面,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干净。
火小邪露出一身伤痕,把掌柜的吓了一跳,火小邪冲掌柜的一笑,并不解释,麻利地把衣裳裤子鞋子穿戴齐整,除了鞋子稍大,其余十分合身。
火小邪叼着烟嘴,手插裤兜,一股子烟虫李彦卓的派头,踱了几步,相当满意!
火小邪掏出钱来,捡了张一百元的大钞,拍在桌子上,笑道:“我买了!”
掌柜的这次到没有见钱眼开,忙道:“我送您的,我送您的!”
火小邪很是豪爽地摆了摆手:“送什么送,小爷我不缺这点钱,买个高兴,若是嫌钱不够,要不要我再补你一百!”
掌柜的赶忙把钱抓起,说道:“够!够!大爷真大方!小的这几年一直倒霉,就属今天有福气!请来了您这位贵人。”
这时候小伙计也把客房收拾好了,下来请安。
火小邪不忘把三根卷烟拿起,亮给掌柜的和小伙计看了看,放进上衣口袋里,说了声谢,便叼着烟嘴,跟随着掌柜的和小伙计向后院客房走去。
掌柜的和小伙计伺候完火小邪洗漱,连声客气着,退出房间,掩好了房门。
火小邪听掌柜的和小伙计脚步声走远,举目一看,床铺已经铺好,便走到床边,蹲了下来,细细地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异常的味道。
火小邪托着脸庞,自言自语道:“什么道士能用味道来千里寻人?听着就邪门!今晚我是睡床上呢?还是不睡?睡下了,说不定真会被道士闻出来,像狗一样找来。今天真是奇怪,碰见了一个水信子、水媚儿自称水家人,又在这个客栈里,听到个能够蛊惑人心,让店老板、小伙计鬼迷心窍,给过路人下药的道士。这个道士,又是什么人?”
火小邪想着想着,把手臂露出来,看着皮肉上面刻着的五行合纵四个字,喃喃道:“金木水火土,五行,水家是水,道士,道士?会用药?木?木家?或者是土家?嘿嘿,有意思的很!水家那两个人好像不会害我,但有把我抓走的意思,木家呢?其他家呢?也是想找我?”
火小邪站起身来,在床头走来走去,犹豫不决,他本想着今晚溜之大吉,在外面寻个隐秘的地方睡上一觉养养精神,可是对这张可能涂了药水的床,火小邪却不肯放过。因为隐隐约约中,火小邪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里,有强烈的愿望告诉他,应该让这个道士找到自己。
迟疑了很久以后,火小邪哂然一笑,念道:“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道士!”说完火小邪心头一宽,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将烛火吹熄,往床上一躺,把被子一拉,盖了个结实,笑骂道:“来来来,臭道士好好闻闻小爷我!”
火小邪折腾了一番,着实累了,眼睛微微一闭,念道:“睡一会睡一会!明天赶一天路,尽早回奉天去看看。瘪猴,浪得奔,老关枪,潘子,你们还好吗?潘子?潘子是谁啊?嗨,忘的事情太多了……”火小邪脑海里嘀咕着,很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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