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被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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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在枝杈树丛间狂奔,我的泪在脸颊两侧狂飙。

减轻了一个人的重量,马跑得更快了。

前方枝叶一动,窜出一队骑兵。

我猛转向,向另一面跑去。而那一边,突然也窜出数骑。

那队骑兵并不着急,而是如追捕猎物般,渐渐把队伍收缩成扇形,逼着我向后退。

被他们穷逼无法,马奔跑着退回到河滩边。却见马身突然一滞,发出一声悲鸣,向前一扑,跪倒下来。我猛地被它掀翻在地。

它中箭了!

面前数人向我奔来。

我绝望地扑在雪地上。对不起,裴大人!枉你舍命救我。

“殿下!”一人大叫,却是周兵。另一人架起我,没命地飞奔。

河滩边数块大石,几名将士把我掩身藏在大石下。他们手持利刃,在大石四周围成了一圈。

大石下半躺着一名女子,肩上插着一支箭。

是真真!

她昏迷着,身体抽搐得很厉害。我忙抱着她,脱下自己的长衣披在她身上。

契丹人已经追到,把大石团团围住。

“把公主交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契丹人用汉话恶狠狠地喊道。

大石周围的周军全都摆出决斗的姿势,一个士兵骂道:“等我们全死光了吧!”

我认得他,是早晨在沼泽地里救我的那个兵。

杀声一片。

大石周围的周军不过十多人,却要面对着比他们人数多上数十倍的敌人。一声惨呼,一名周军士兵被剁作两截,残体带着柔软的组织飞了过来,落在我们身旁。

不能让他们再白白为我送命,我从大石下冲出去大叫:“别再杀人,我是燕国!我是公主!”

侍卫仅剩不过四五人,见我冲出来,即刻全挡在我身前。那个先前喊话的士兵回过满脸是血的头来,冲我大喊:“何需助威!我等不是懦夫!”话未说完,迎面已是一刀,将他头颅完全切下。他身体犹自站着,喷涌出一腔热血。血滴落在雪白的地上,犹如最妖艳的梅花。

我浑身沾满鲜血,跪下身子,对着他掉在地上的头颅和仍圆睁的怒目道:“你们不是懦夫。你们是大周最英勇的男儿,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片刻之间,数人全部被杀。

我挺直背脊,仇恨地看着周围的契丹人。

刚才那个会说汉话的契丹人看上去是个队长。他凶残的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唇边泛起冷笑,凌厉的双目又向大石之下射去。

真真!

他手指大石,向旁边的士兵说了句什么。两个士兵立刻冲到大石下,把躺在那里的真真拖了出来。

我冲上前抓住他们,“你们要干什么?她不过是个侍女,我才是公主,抓我去吧!”

他冲着旁边的士兵说了句什么。有几个骑兵装束的人上前,指着真真又说了什么。这个人点点头,向手下一挥手,他们继续把真真拖着带走了。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骑兵模样的人看见裴冕拼命保护我,知道我一定是公主。但是,我刚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真真身上,混乱中,他们根本来不及看清我的脸,只记住了我的衣服。

我拼命解释,一个野蛮的契丹兵上前,劈头给了我一耳光,又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布,然后拦腰一把扛起我就走。

我用尽全力挣扎,可是无济于事。很快我们被带到刚才的宿营地,他把我重重往地上一扔,疼得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又取过一根粗绳,把我双手牢牢地绑在一起。

宿营地一片狼藉,行李辎重丢了一地。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还有焚烧过的痕迹。尸体旁围了一圈,绑着的都是被俘的女子。我看见了雪如,瑶琴,还看见了帝雉,都是蓬头垢面地被捆缚着,幸好她们都还活着。

真真却没有和我们一起,她被拖到整个河滩的中央,躺在那里的雪地上。

我想告诉契丹人他们弄错了,可是我的嘴里塞着块恶臭无比的布。

契丹兵已开始收拾战场,在尸体上再戳上几刀,搜检一番,把他们扔进长河,把金银都翻出来堆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看见一队人马缓缓而来。走近了才看清领头的一匹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个穿红袍的男人。他身材粗壮,肩膀很宽,黝黑的皮肤,留着短短的络腮胡。脸部线条强硬,一双眯缝着的眼睛带着冷酷和凶悍的神情。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仅仅是看着他就已经让我心慌。

近处的契丹兵立刻列队,恭恭敬敬地没有半点声音,估计这人就是他们的首领了。

这人走到近处,停下马。一个契丹兵快步上前,弓身伏在地上。红袍男子踩在他身上,下了马。

那个满脸横肉的队长也一脸恭顺地上前,用契丹话向他汇报着什么。

不知听到了什么,这个红袍男子突然兴奋起来,仰天大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更骇人,我心里一阵发毛。

这个队长一挥手,两个契丹兵当即把真真拖到红袍男子的面前。其中一人举起一只大桶,把一桶冰水浇在她头上。

天啊!这可是积着雪的冬季,她身上还带着伤!

真真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慢慢醒转。两个契丹兵把她架起来,强迫她面对着红袍男人。

红袍男人眼里射出猛兽似的凶光,吐出两个字:“公主?”他说的是汉话。虽然带了奇怪的口音,但还是能听懂。

真真没有否认,只是轻蔑地看着他,“你想怎样?”

红袍男人向两边微一示意,一个契丹兵立刻上前,在真真身上仔细搜摸起来。

我的脑子里嗡嗡响。我的令牌,一向是交给真真收着的。

他果然搜到了令牌!红袍男人满意地颔首。

“你的兄长杀死了我的父汗。”

他口中的兄长指的应该就是在边关效力的景宏了。难道他已杀死了契丹王?那么眼前这个,就是契丹王的儿子了。

红袍男人的眼神傲慢地看着一旁忙碌着运送一捆捆柴垛的契丹兵。我突然惊恐地发现,那些士兵,正用柴火堆起一个巨大的火刑台!

“今天,就要用你来祭奠他!”

这可怕的话语如蛇信子一般吐出,所有的俘虏都浑身一颤。我心里呐喊着,真真,求求你,快告诉他,你不是公主!

可是真真只是微微转了转头,“那么,放过这些不相干的女子吧!”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一用力,双腿支撑着站了起来,反绑着双手向他们冲过去。

一个近旁把守的契丹兵马上一脚把我踢翻在地上。我的头撞在雪块上,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红袍男人的目光扫向我,我用眼神哀求他把堵住我嘴的布拿开。

真真也转头看到了我。她突然冲我喊了一句奇怪的话:“真真,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撕裂而无力,说完话就立刻喘息起来。

红袍男人走到我身边,打量了我一番,又走向俘虏群,从旁边一名契丹兵腰际抽出一把尖刀,突然横在雪如脖子上,“这个女人是谁?”

雪如现出很害怕的神色,浑身像筛子一般抖着,声音却响亮清晰,“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叫真真。”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对着我,不是面对着真真。

我立刻明白了她俩的意图:真真要代我去死。

我想拼命叫喊,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红袍男人转过身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凑到我面前,伸出手擦了擦我脸上的血迹和污垢,仔细地审视了我一会儿。

他贴近我耳边,一股热气弄得我浑身难受,“美人,别太急,等处置了你的主人,再来好好疼爱你。”说罢大笑起来。

我弓起身子想去踢他。两个契丹兵立刻上前,扯过我丢在雪如身边。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雪如,她却把声音压得极低,眼里含着泪,转过头低语:“你不能死。”

火刑台搭好了,犹如一个巨大的恐怖食人怪。

几个契丹兵向红袍男人请示。他以占有者的目光巡视了一遍所有的俘虏,慢慢地残忍地说:“所有人!好好看着!并且记住,凡是与我契丹为敌的人,都会有怎样的下场!”

俘虏们没有一点声音。

他又转回头去,讥讽地看着真真,“那么你呢?公主,怎么不哀求我放过你?”

真真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这头怯懦的猪,敢不敢靠近我?好让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你们这些无耻的契丹狗,残害了多少边关的大周百姓!一定会被大周将士碎尸万段……”

一个耳光打断了她的话。红袍男人大怒,脸色阴沉,向旁边的士兵吼叫着:“烧死她!”

不!

不!

不!

我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这一幕,永远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两个契丹兵架着真真,把她送上了火刑台。我拼命拉扯绑着手的绳子,直到双手染满鲜血。

她突然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带了一抹哀怨的笑容,使她的容貌格外凄美。她漆黑温润的双眸凝视着我,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她说:“请你活下去!”

双目被泪水刺痛。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犹如地狱。兵士用铁索把真真牢牢地锁住。她双目沉静,望向天空。

“点火!”顿时,那堆满柴薪的火刑台在士兵们纷纷抛去的火炬中吐出万道红舌。烈烈升腾的火焰扑向被锁在顶端的弱小身躯。火焰很快包围了真真,她外衣上红色的流苏被风火吹起,脚底下也冒出白色的浓烟。一些柴薪炸裂开来,火星像雨点般飞腾……她仰起被浓烟笼住的苍白的脸,披着被火焰烧着的长发,猛然间变成了一团烈焰……

我的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一下子晕了过去。

朦胧中,有人搬动我,身体底下在摇晃,忽明忽暗。突然,脸上湿了,很冷很冷,浑身都痛,所有的内脏都似有万千条蠕虫在钻。依稀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呻吟。

醒来是在一辆破败的车里,车子剧烈地颠动着。我头枕在雪如的腿上,她抱着我。雪还在下,车顶破败不堪。片片雪花从顶棚的破缝里钻进来,变作钻心的寒湿。车底已结起一层薄冰。

“我们……在哪里?”我努力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见我醒来,雪如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转瞬又变作无边的忧虑,“契丹人……大概要把我们带回上京去。”

我的脑海里立刻回忆起了一切:大雪、沼泽、裴冕的断臂、喷涌的鲜血、真真身上的火团……“

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本就活不了了……”我虚弱地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

断断续续的清醒中,我逐渐弄清了现在的处境。侍从已被杀光,侍女加上陪嫁的歌舞姬,被契丹人俘虏的女子大约有四五十人。此时,大家正挤在赶往上京的数辆马车里。

“四五十人?”可是出沼泽时还有一百多名女子。

雪如的眼神疲惫而痛苦不堪,“他们挑选了姿色最好的数十名女子,听说是要送到上京。其他的么……”她没有说下去,车里其他的女子们已在低声地哭泣。

我心里一紧,“瑶琴呢……”

“我在这里!我绝不离开你!”旁边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扑过来抱住我双足。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太好了,你还在。”

傍晚时分,狂风阵阵,雷电接着从头顶掷下。顷刻间,一场可怕的冰雹便如雨点一般砸下来。落在车顶棚上的冰雹大如小儿拳头,砸出巨大的声音。顶棚早就破裂,此刻在冰雹的大力捶击下,撕拉一声掉了下来,险些砸在我们头上。没有了顶,狂风顿时更猛烈地灌进来,冰雹一个接一个毫无遮蔽地打在我们身上、头上……

我大概又昏睡过去了,突然间被一阵阵尖利的号叫声惊醒。车已经停下,车里乱作一团,明显少了好几个人。几个侍女贴着仅剩的棚壁紧抱在一起,面无人色。

不远处契丹兵的营帐里传出了嘈杂的响声,有男人起哄的狂笑和兴奋的狂叫,夹杂着女人的惨叫和怒骂。

突然,大帐猛地被掀开了。一个女子连滚带爬地出来,向车子直冲过来。她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一条一条,染着斑斑的血迹。她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尖叫着。还没跑出三五步,后面的帐里又冲出了几个契丹兵。

他们竟然没有穿裤子!

一个契丹兵赶上来,一把抓住那女子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拖,女子猛地跌倒在地,雪白的身体完全裸露出来。那契丹兵发出一阵狂笑声,直接抓着她的头发拖进帐里去了!

大帐里的声音不忍卒听!我惊得牙齿咯咯打战,抱紧旁边的雪如,“这……这是……”

她的脸上全是泪,“这群畜生!冰雹太大了,有几个姐妹受不住,只好到他们营帐去躲避,谁知道……”

我的腹内一阵绞痛!

她抓着我的手臂,“这样的事前几天你昏着就发生过好多次了!那些没能被挑上车的侍女,她们都被这群畜生糟蹋了,杀掉了……”

“别说了!”我泣不成声。

为了彰显天家富贵威严,随我陪嫁的宫女都是挑选出来的十五到十八岁的良家女孩,个个姿容秀美,能歌善舞,来之前还教习了她们回纥语及礼节。本以为远赴回纥要永别家乡亲人,住穹庐、被毡裘、食畜肉、饮潼酪,何曾想过还会遇到比这些苦楚更痛苦百倍的事?

天家威严,早已沦丧,不堪一提,像一个绝好的笑话。

明日若轮到我,该毅然就死,还是忍辱偷生?

夜深,一切都静下来,只有细若游丝的哀哭,这哭声源自一个从营帐里回来的女子。我知道她叫柳腰,极美的名字。回来就缩在一角,不让一个人碰她。

凄冷的黑夜,我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

天亮得太晚。

柳腰的尸体在车旁的树下被发现。她夜里趁无人发觉,用腰带自缢了。营帐里也丢出了几具女子的尸体,通身青紫,下身狼藉,双眼圆瞪,死不瞑目。应该是在屈辱的时候双手紧抓着地面,所以连手指缝里,也满是尘土和鲜血。

瑶琴失神地看着那些尸体,讷讷地说:“她们都解脱了。”

我们的食物仅仅只有带着浓烈腥膻味的羊奶。每一次喝,总是引起我剧烈的呕吐,吃进去的少,吐出来的多。而此时,我总会想起:

“请你活下去!”

“保护你活下去,是青嘱托我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使命,所以吐出来后又总是再努力地喝。

天还是一样冷。不过几天,手脚上都长满了冻疮,有的青,有的紫。冻疮破裂,流出鲜红与黄色的血脓。雪如撕下自己的内衣给我包扎,我坚决地拒绝了。她身上的衣服比我更单薄,手脚上的冻疮也比我更厉害。

唯一幸运的是,那天以后,红袍男人下令让兵士们不准再碰车上的女人。大概是要等到了上京再享用吧。

连日跋涉,我们终于到达潢河,离回纥越来越远了。我的心也越来越纠结,怎样才能把消息送出去,让回纥或是大周知道我被俘了呢?

渡过潢河,我们改为在契丹人鞭子的驱赶下步行。长满冻疮的脚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是钻心得疼,像在钢刀上行走。我凝视远方,尽力辨识着方向。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我的沉思。一列契丹兵飞奔而来,扬起一阵灰尘,呛得近处的女子们都咳嗽起来。

跑近了,才看清为首的正是那个满脸横肉的队长。此刻,因为愤怒,他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凌乱的粗眉向上竖着,嘴朝侧边吐出一口唾沫。

我注意到,他身后的马鞍上,横陈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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