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平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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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进耶律楚的马车,身上穿了套改小的侍卫服,将自己扮成大男孩的模样,心里始终忐忑不安。这几日他都在军营议事,未有接触,此去扶余,也不知情况如何。

掀开车帘仔细观看,三军已列阵。士兵一色乌黑铁甲,头戴貂帽,用貂裘束甲,腰挂箭袋,手举鹰旗。数万人马此时整齐肃立,竟静悄悄一声不闻。军纪如此森严,果然是令大周深为忌惮的黑鹰军!

耶律楚骑一匹玄黑色高头骏马立于阵前,也穿一身黑甲,头戴黑色缨盔,盔的中央嵌着一只黑鹰。滚金色皮毛的窄黑袖,袖口以金带束住,身后披风襟中缀满华丽的珍珠,使他看上去威风凛凛而又高贵异常。

以青牛白马祭过天地,耶律楚纵马跃上高台,鞭响三声,对众将士高呼:“渤海无信,先降后叛。今以大军讨之,誓荡平反寇,血洗扶余。活捉王北之日,再论功行赏,与诸将痛饮!”他声如洪钟,气概豪壮,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抬起线条刚硬的下巴,双目中放射出如狼般噬血的冷光。下面的千万人一齐振臂狂呼,声势震天。突然,耶律楚剑光一闪,几万人马一齐行动,顿时,黑云沉沉,尘土飞扬,大地剧烈地轰鸣。骑兵神速,日进百里,不过三日,已逼近扶余城。

他雷厉风行,扎营后即召诸将议事。我自隐入一旁耳帐中,尽力消融存在感。诸将只当我是一般侍从,倒也并不多加注意。

从耳帐与中军帐隔开的帘缝望去,大帐中央熊熊火堆,照得帐内如同白昼。众将围成一圈,席地而坐。耶律楚坐在主位,向众将道:“此次平叛必须速战速决。东丹初立,国内不稳,这是周朝最乐意见到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不能不防。”

旁边一白须老将道:“不知这扶余城里叛军如何用兵?”

耶律楚看着铺展在中央的行军地图,“王北守扶余城必不出三法。持城死守,坚壁不出,此为下策。沿途建立壁垒屏障,层层防御,此为中策。临城前忽伦河而防御,半渡而击,此为上策……”

正说着,帐外已传报进来一名青年将官,向耶律楚低头拱手道:“大汗,三批探子俱已回,都报扶余城门紧闭,城上戒备森严,列兵甚多。”

耶律楚道:“沿途可查探清楚?”

那小将道:“沿途并无设防。”

边上一黑面彪形大汉欢喜得以手击地,“看来王北决心要做缩头乌龟了!”

众将大笑。

那白须老将也抚掌笑道:“这般最好,可速决之!此次出征,若王北沿途袭扰,临河防御,步步为营,我等倒头痛要拖上许多时日了。”

耶律楚脸上却不见有什么表情,他淡淡地传令,“明日围城,诸将听令!”

声音并不响,但众人唰地一下全立起身来,帐中鸦雀无声,只有耶律楚朗朗的声音回荡。他先将令牌依次发放给诸将,一一嘱咐,众人无不恭敬从命,连那白须老者也是毕恭毕敬。他这般年轻,在军中威望竟这样高,果如萧史所言,是大周之患,叫人隐隐生出不安。

传令完毕,他挥手令众将退出。待其他将领都走得差不多了,那黑面彪形大汉突然得意扬扬道:“大汗怎么忘了?左中右三面都围得铁桶一般,连蚊子也飞不出去。正面倒不围,不是让那反贼从正门大摇大摆逃脱?”

耶律楚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向站在门口正待出去的另一小将道:“萧统领你去取一本《孙子兵法》给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每日抄写!”

黑面大汉张口结舌,呆若木鸡,道:“我又说错了?正面竟是不用围的?为啥叫我抄那劳什子书?”

那小将笑着打了他一拳,“熊瞎子,围城必缺,你连这也不懂?一身蛮力,只知道杀人,难怪大汗叫你抄书!”

那黑面大汉哀号着被架走了。

众人退出,耶律楚取出一张纸来,看得津津有味。

“大汗为何夜半不睡,还要挑灯苦读?”我走近他身边,将食盒轻轻放下。

他回首道:“正在拜读王北的讨贼檄文。”

他手里的纸以契丹小字写就。我佯装不识,他便一句一句解释给我听。檄文里一条条都是耶律楚的罪状,第一条便是滥杀无辜。

“杀人无数,知哪个是无辜?”他轻描淡写地说。

第二条是害死渤海旧主,第三条是纵兵行凶,还有一些如残忍嗜杀、灭绝人性都不必说,竟还有说他嗜食人血,天福宫里堆满了被吸干人血的死人尸体……林林总总,共有十八条罪状,慷慨激昂,上天入地,把耶律楚说得是人神共愤,死有余辜。

“没想到你竟这样坏!”我故意惊呼。

他气急败坏地看我一眼,又道:“还说我强抢民女,荒淫好色。这王北的想象力,实在过分。”

我用“难道你不是很好色吗”的眼神看着他。他瞪着我道:“别急,等下就叫你见识我的好色。”

我羞愤欲走。

他却说:“不许走。”说罢自腰间取个令牌给我,“真真听令,今夜命你在此陪伴耶律大汗。”

我满脸通红,推他道:“不行,明日围城,你今晚不可劳累。”

他眼中忽露出一抹很少见到的顽色,“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叫你在这里陪我。”

我彻底败下阵来,低头干咳了好几声,突然想起夜已很深,他终日行军,晚间议事,十分劳累,便问他:“饿吗?”

他嗯了一声,道:“你不说倒罢,一说还真是饿了。”

我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粥,向他道:“不如尝尝真真的手艺?”

他挑起眉毛,明显有些惊讶,“你做了什么?”

我跪坐到他身边,把碗捧到他面前,“你这几日都和兵士同食。干食过硬,肉又油腻。路上没什么食材,我便做了碗枣粥,补血益气,晚间用是最好的。方才用厚裘包了放在火边,此时还是温的呢。”

他静静听了,低头尝了一口。我做出满怀希望的样子向他道:“好吃吗?”

他微皱眉说:“太甜了。”

我疑惑道:“并未放糖啊。”

他伸手把我揽进怀里,“我心里甜。”

我突然鼻子有点酸,忙笑道:“那一定要吃完,一点也不许剩。”

他爽快道:“好,风卷残云。”

看着他的侧脸,青的身影突然撞进脑海。若没有母后的冤死,我已是他的妻子,现在也该是红袖添香陪夜读书的旖旎时光吧。那样温柔而又青涩的男子,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和仙蕙秉烛共读、言笑晏晏,还是鸳鸯交颈、并枕而眠?又或者,也会在这样的夜里,有一点点想起我?

抬起头,生生将泪逼回眼眶里。心里拼命地提醒自己此行的任务:收服王北,取悦耶律楚。

好像要取悦他,并不是很难。

夜更深了。我便催他歇息。因我在,他并没有召近身侍从进来服侍,自己脱了外衣。我端了热汤,放在他脚边。

他惊讶道:“真真,你做什么?”

我双膝跪下,替他解袜,“奴婢替大汗浣足。”

他眨了眨眼睛,“你哪里能做这样的粗活?快起来罢,我自己来。”

“我想做,”我殷切地看着他,“时虽早春,然早晚寒冷。温水浣足,可以安神暖身。奴婢随军,却不能为你分担军务,这一捧热汤的情意,大汗怎忍相拒?”

他半日没有做声。我跪着替他解袜,把双足放进水里。他脸上明显掠过舒畅的表情。他脸虽俊美无双,然双足却一看就是游牧民族常年骑马行军的样子,茧子厚重,还有伤痕。我轻轻替他揉着。

他低头看着我,“今夕何夕,得此良人,叫我感动。”

我向他道:“奉一碗粥,浣一次足,原是夫妻间最寻常之事,大汗也要感动吗?”

他咀嚼着我的话,很认真的神情,道:“寻常夫妻?”半晌又默默道:“寻常夫妻。”

我见他念念有词,帮他擦干双足,抬头看他,“其实天下人所求的,不过都是这平静的生活。还望大汗攻取扶余后,能给扶余平常夫妻这奉粥浣足的平静,勿使白骨无人收,新鬼旧鬼哭。”

他微笑,“原来你早有预谋!你放心,我答应你,不伤扶余百姓。”

耶律楚虽派兵围了城,却不急着猛攻。

第二日,他只派了数千人马,下令进攻一次,试探了一下扶余城里的兵力。

第三日,他下令朝夕各进攻一次。他原说要速战速决,此刻却不急不缓的样子,我心中很是纳闷,但恐他生疑,也不好贸然相问。

第四日开始,他突然将兵士编成六队,每队三千,以四个时辰为界,轮番到城下滋扰,使那扶余城上守军疲惫不堪,无一时安宁。

这般三日,攻城逐渐猛烈,兵力也越加越多,从六队加到十二队,环伺扶余四门,日夜攻打不休。契丹军每日人数逐渐增加,且依次休息,个个精神奕奕,斗志昂扬。若遇剧烈抵抗,则散而复攻,故伤亡也不很重。而那扶余城内叛军面对着一波比一波更强的攻势,慢慢地,箭矢桐油投石消耗殆尽,露出疲态。

任是这样,王北却还是坚守不出。而耶律楚自己并不参战,也不着急,终日在扶余城外东游西荡,四处查探。

第七夜,耶律楚才复召诸将齐聚中军帐。

“今夜总攻!”他已是志在必得。

“郑老将军听令!令你带一万人马强攻扶余北门。”

那白须老将领了军令。

“述律信听令!令你带兵马五千由左侧出击,攻扶余侧门望月台。”

一中年汉子站出,形貌甚伟。

“萧显听令!令你带兵马五千从右侧山角出击攻档马墙。”

这萧显原来就是那日打那黑面大汉一拳的小将。

“李德威听令!令你带精兵三千攻叛军储存粮草的左城。”

那黑面大汉原来叫李德威。他喜滋滋接了令,嘴里还嘟囔着:“老子烧光他娘的。”

耶律楚道:“汝等明日攻城,只留正门,须齐心协力,奋勇杀敌,将城中叛贼逼出来!”

众将得令。

他又向剩下两将道:“叛贼逃出后,有三条路可走。”他手指行军地图,快速道:“城左有山谷,山旁有小道。耶律跋,你带本部人马伏于谷上,贼寇一来即射矢投石,必全歼之。城东数里是一片水草地,刘副将,请你准备好四角尖钉与绊马索,请逃将好好尝尝。”

二将点头。

耶律楚道:“我自领三千人马,于忽伦河边等待王北,誓活捉之!”

那李德威此刻又疑道:“大汗怎么知道城中叛贼一定会逃出来?还知道他们必分兵三路?万一他们合兵一处,大汗三千人马怎么抵挡得住?还有,”他看了看耶律楚的脸色,“要是王北不从忽伦河走,大汗不是白等了?”

他今日所言,倒并没有招致众人的唾弃。其余诸将也都神色期待地看着耶律楚。

耶律楚道:“离开天福之前,我已派人探明,这扶余城内叛军,共有三路人马。一路是渤海王禁军旧部,现随王北。这路人马战斗力最强。另一路是原渤海第一将萧错旧部,现由他原先副将大延瓒率领。当日萧错因力抗我军被杀,渤海王并未派兵相救,故兵士多有不满,未必肯尽死力。最后一路是乌合之众,乃王北手下呼律烈在长岭临时招募,不足为患。这三路人马,虽由王北总辖,但各有异心。若攻势猛烈,必分崩离析。若能合兵一处,也不致出城遁逃。”

众将点头。

那老者道:“长岭在扶余城左,那第三路人马出城后必往长岭奔逃,故设伏于谷口。”

耶律楚点头,“老将军所言极是。萧错旧部以骑兵为主,当不会选择过河,而会从水草地遁逃。如此,王北必走忽伦河。”

黑面李德威大呼道:“哇,大汗真是神算得叫人恐惧!怪不得哄孩子睡觉时,只要说耶律楚来了,渤海孩子都吓得不敢哭了。”

众人大约都听过这个笑话,此刻屏不住都笑了。

耶律楚大约觉得自己名声太差,颇不高兴,道:“你这蛮子还敢多嘴,今夜若攻不下左城,明日军前斩你狗头。”

李德威吓得溜出去了。

众将皆去。耶律楚坐到虎皮上,开始脱衣。

我莫名其妙问他:“大汗你脱衣作甚?”

他也莫名其妙看我一眼,“睡觉!”

“众将皆上阵拼杀,大汗竟然不去?”

他懒懒道:“不急,王北哪肯轻易出来?待明晨再去。”

不待明晨,后半夜便捷报频传。各门攻击猛烈,李德威更是一把火烧了左城。叛军果然抵挡不住,竟从正门轰然而出,各自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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