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死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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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妃瞪我一眼,“急什么?你的丑事一件件慢慢说来。”说罢又传南宫守卫,“你那日在群帐外看见了什么?”

那人低首道:“大汗恕罪!那日原是小人守备南门,因一时内急,便往后边荒凉处去。在无人处听见有个帐内传出女子呻吟之声。我觉得奇怪,便让在旁边。后来看见萧总管抱了个女子从帐里出来,神色很慌张……”

律妃嘴角牵动了一下,向这守卫道:“这女子你可认得清楚?”

这人点点头,眼光畏畏缩缩地在牢内兜了一圈,慢慢落在我身上,伸出一根手指,“就是……这个女子……”

我立刻驳斥他:“那日我突然发病晕倒,多亏萧总管发现,才救了我……”说罢看着耶律楚,“后来之事,大汗也是知道的。”

耶律楚还是黑着脸。

律妃斜眼看我,有些鄙薄之色,“只是你二人躲在那荒凉之处,无人知帐中做甚,弄得如此快活,竟然昏了过去。”

我被她抢白,一时羞愤,别过头不愿看她。

律妃走到牢狱中间,立定在那里,双眼像夜猫闪亮,“你初次侍寝的那个晚上,前半夜大汗还在军帐内议事,是谁在龙泉殿里吹笛,那曲子好生哀怨!又是谁在殿外吹箫?那情景好生动人!月夜合奏,实在是一对怨偶!”

我惊愕无比,脸上顿时烧了起来。这律妃看来是每时每刻都监视着我。我忍不住又偷瞄耶律楚。他的脸色果然越发难看,已隐有山雨欲来之色。

我只得极力稳住心神辩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在宫中,并不知吹箫者何人,何来合奏之说?”

律妃盯着我的双唇,神色嫌恶无比,像是在看世间最污秽的东西,“诡辩!我本想留些余地给你,你认罪即罢,否则,”她转向耶律楚的方向,双眼蒙上哀伤之色,“只怕天福宫颜面无存。可叹大汗这样的人物,却要为人耻笑连一个女人都管束不了。”

耶律楚坐着没动,手却紧抓着圈椅扶手。

我恨不得啐她一口,急道:“何须你留余地?你几时这般好心?你是述律家的侧妃,我是汉人侍妾。这天福宫里到处是你的眼线。虽不是你宫里人,但还不是唯你是尊?纵然你说我勾引了宫里所有男人,也一定有人作证!”

她发间插着的一支海东青震翅金簪颤动着,尖利的喙向我逼过来,“若作证的,是你妃离宫中之人呢?”

妃离宫?我心里一沉,忍不住退了一步,但想起阿君和阿碧,还是摇头道:“我宫里不会有这样卖主求荣之人!”

“那就好!”她击掌数声,掌声清越如同刀劈坚冰,“把妃离宫里的奴才带上来!”

不多时,阿君阿碧和其他一些奴仆们都低首走了进来,在湿暗的牢狱地上跪下。他们想是也从未来过这死狱,个个都簌簌发抖。

律妃艳若流霞的双眼依次扫过他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妃离宫中忠心的奴才。但你们要记住自己首先是大汗的人。若有人对大汗不忠,你们绝不可姑息养奸,否则……”

众人都伏首磕头,“奴才们不敢……”

律妃声音陡然拔高,异常刺耳。她手直指绑在柱上的萧史,“看,这个人,他与你们宫里的主子有没有私情?”

众人进来时都只低着头看地面,此时才敢向那柱子一看,见萧史浑身血迹被绑,都吓得噤若寒蝉。阿君的眼神向我一瞟,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牢内如此之静,远处传来犯人的哭喊和求饶声,我心里像被猫抓挠过似的难受。等了好半日,仍无人应声,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略略安定。

我冲述律赤珠道:“你要知道,这世上之人并不都如你一般歹毒。我宫里没有说谎之人。”

律妃并不答我。她走近奴仆们身边,话语一字一句吐出,“看清今日的情形吧。若是查实你们有隐瞒包庇之罪,宫里的刑罚可都是明明白白立下的。”说罢眼神向墙上各种刑具扫过去。

有数人跟着她的眼风看向墙上,浑身都抖得像筛子似的。突然就有人哭了,抽抽搭搭的,又不敢发出声音,极其压抑的样子。我心中悲苦万分。这些奴才跟着我,也都是饱受惊吓和煎熬。

律妃更走近些,语气放得稍缓,“是何人在哭泣?”

哭声立刻停止了。人群后面一个女子低声答道:“是……奴婢小月……”

律妃看着她,放柔了声音,“小月你尽管说来,不要怕!”

那小丫头半天不敢抬头,身子缩成一团,猛然间惊跳起来,“夫人、夫人,宫中刑罚太可怕,我不想死啊。”

我仔细辨认这丫头,却想不起来,心下焦躁得像燃起火,但也只得道:“你休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并没有私情,你们也无须受刑!”

那丫头抖抖索索地看我一眼,又急忙把眼神收回,很怕的样子。

律妃走到她身边,扶她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大汗在此做主,谁也不敢难为你。你想说什么就说,保你无事!”

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夜我去耶律楚宫里,为我取伞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她是个刚来的,只不过在外殿当差,并不进我内宫。她能说出什么呢?

小月很感激地看了律妃一眼,壮了壮胆,半天才说话,还带着一两声哽咽,“我看见……那日萧总管在宫外杀了黄总管,拉着夫人的手一起进来。他们哭作一团。后来萧总管要出去,夫人拖着他不肯。萧总管拿了个红盒送给夫人。夫人哭得伤心,也要跟去,是阿君姑娘把夫人锁了起来……”

我越听越不对,心下暗悔那日太急,不曾防备宫里众人之眼。如今她说出送红盒之事,实在叫人不能不猜疑。我又气又急,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律妃见我发急,冷笑道:“你宫里确实没有说谎的人啊。要证实这丫头所说也并不难,只需问问在内宫里当差的阿君和阿碧姑娘!”

阿君阿碧二人皆为我心腹,应当无差错。

律妃的眼光先看向一直服侍我的阿君,“这些事阿君姑娘想必更清楚了。”

阿君镇定自若地磕了个头,才回道:“小月新到妃离宫,当日情形并不十分了解。那日阿碧离宫,夫人为保她险些被黄总管所杀。萧总管一向知道大汗宠爱夫人,因此拔刀相救,打斗之间误杀黄总管。夫人有咳血之症,自从受寒后病情加重。奴婢不能出妃离宫延请巫医,屡次请求侍卫们向大汗禀告夫人病情又都不成,因此斗胆请求萧总管为夫人取来止血药。药已服用,红盒还在宫中。大汗可派人验看,奴婢绝无欺瞒……”

阿君话未说完,律妃已打断她,“好极,你之言更证实小月并未说谎。宫中侍卫无数,只有萧史这样关心你主子的病,冒死送药,好不感人!”说罢对我一笑,“他待你可真是比大汗还有心哪。”

我想起被禁足于妃离宫内时耶律楚的不闻不问,心头涌起凄楚之感,“只是一盒药,就能咬定我们有私吗?”

“那么,这个足够吗?”律妃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和她的声线一样高高扬起。

牢里众人都抬头观看。我也不禁注目。她手一动,卷轴抖开,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那是我二哥景宏给萧史的画像!

“这画像可是你的?”律妃的眼神咬住了我震惊的表情。

我无法否认,因为这画像与我除了穿戴不同,实在是太像了。

她见我默认,很是得意,问旁边一侍卫道:“这画像从何而来?”

那侍卫行礼道:“是从萧总管帐中暗壁内搜出。”

律妃哼了一声,把画像举到我面前,“请你解释,你的小像怎么去了萧史帐中?”

我张口欲言,嘴角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耶律楚已经站了起来。律妃忙把这画像呈给他。他炯炯的双目只向这画像扫了一眼,便已蕴满焦痛与失望。他伸手摩挲着画像上我的脸庞,喉结上下颤动着,须臾双目突然暗淡,似火苗般熄灭。目光终于投射在我的双眼,冷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胡乱答道:“是我自己画了……好玩……”

“还在撒谎!”他的眸子已不是深幽的紫色,而是骇人的血红,带着难以言喻的羞辱感,把这画像向我掷来,“这纸张不是东丹之物,是周朝宫廷御用锦纸,可经年不坏。周朝圣旨公文用的都是这种纸。看这笔墨也是早就画好的,画上穿着打扮还是周朝样式。随我回东丹时你一无所有,这画像如何来的?”

我口干舌燥,辩无可辩,眼底只有律妃得意的笑容在不停晃动,“大汗信我!我以性命起誓,与萧史……真的绝无私情……”

律妃极美的容色更带了一层阴恻的艳光,“大汗,不用大刑,她是绝不会承认的!还有妃离宫里这几个贴身服侍的。传递信物、暗通消息,她们定然干过,也要一同审来。”

用刑?我看向周围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

耶律楚站着不动,一手还捏着圈椅扶手,越抓越紧。终于,咔的一声,扶手被他生生捏碎。周围侍卫都哗的一声全部跪倒。

“夫人!”

是谁一声凄喊,唤回我已然涣散的眼神。我木然转首,却是阿碧满脸是泪从奴仆中向我膝行而来,“夫人,已到了这等地步,还是……承认了吧……好免受皮肉之苦呀。”

我心里涌起异样的行将灭亡的感觉,盯视着她,“承认什么?”

律妃此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阿碧,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主子好。如今也就说了吧,私通不过是投井之罪,何苦再让她生不如死!”

阿碧哭得双肩乱颤,正待再言,阿君突然怒骂她:“阿碧,律妃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就肯卖了主子?你忘了那日是夫人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你吗?”

律妃大怒,道:“贱人,我在大汗面前问话,哪里有你插嘴的分?掌她的嘴!”

一名侍卫立刻上前兜头给了她一个耳光,将阿君打倒在地。

耳畔嗡嗡作响。这一掌简直就是打在我脸颊上。

“阿君……”

我忍不住想去扶她,却听得背后阿碧道:“娘娘勿责打阿君,奴婢愿招认!夫人与萧总管……确实有私……”

我脚步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转身难以置信地盯着阿碧。她跪倒在地,仰头看着我,“夫人对不起,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的精神就要崩溃,竟然只在原地呆立着。

律妃轻声道:“说吧。只要你诚实招供,大汗一定宽大为怀。”

阿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我记得那是夫人第二次侍寝之夜,不知为什么很伤心,喝了酒,还叫我们都不许进内宫。后来,大汗来了。夜半时,大汗又走了。再后来……”

她停住了,看着我说不下去。我心中的什么轰然倒塌。这世间到处都是阴谋。谁可以相信,谁值得去爱?

律妃有些急,催她道:“快说!”

阿碧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终于似解脱一般,“再后来,萧总管他……”

耶律楚突然吼道:“你怎么知道?你并不在内宫里!”

阿碧恐慌无比,伏到地上,“奴婢确实不在内宫,只在宫外值夜。大汗走时未关内宫之门。奴婢起身时发现,想去关好,结果看见萧总管竟在内宫之中……”

耶律楚的脸上似燃起灼灼的火焰,这火要将他和我两人一起焚毁。他大步向我走来,一手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几乎要将它捏得粉碎。我疼得叫出声来。听见我的叫声,他骤然放手,声音难以克制地颤抖着,“你这个……死丫头……我、我差点就……”

律妃此刻的声音冷到极致,“大汗差点就立了你这淫荡至极的逃奴为侧妃!”她转头对我嘲讽地一笑,“连封号都替你准备好了,玉妃,多么贞洁的名字啊。”

我悚然一惊,似又看见一线光明,忙上前拉住耶律楚衣袖,“大汗、大汗,若你真是爱我的,为什么不愿相信我?我与萧史并无私情。这都是述律赤珠她布局陷害!收买几个丫头并不难办。大汗细想想,黄总管可是你的心腹,律妃却能操纵他来杀我。天福宫除了萧大人,还有谁不是她的人?”

耶律楚却冷冷地掰开我的双手,把我推倒在地,“我多想信你,只要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这画像,还有妃离宫里侍女的证言,你可以自圆其说吗?”

我心中涌上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可以告诉他。

他继续道:“裴青是你旧日恋人,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他猛然间吼道:“难道我还不如萧史?”

周围的侍卫仆从都低头跪倒,但每一个字都落入众人耳中。我的屈辱和羞愤无与伦比,“到底要怎样才肯信我?”

律妃鄙视的眼神像钝刀割着我的身躯,“你做下这等丑事,将大汗置于何等境地?这事若传扬出去……”

耶律楚僵立着,像是凝住了一般,看着我道:“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相信我!”我凄然喊出最后的血泪。

他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已经错了一次……”

律妃见他仍迟疑不定,也从旁跪下急道:“还犹豫什么?难道大汗为契丹第一勇士,竟宁愿被天下人耻笑侍妾偷人吗?”

听得这话,耶律楚猛然回身,从身后侍卫腰侧唰地拔出钢刀,向我走过来。

我含泪望着他——砰的一声,刀重重落在我面前,银光耀痛我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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