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留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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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都是汗,脖子里也是。即使是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光裸的胸膛,我仍然一阵脸热,赶紧自己爬起来找小衣。

“我来。”他兴起时总是把我的亵衣扔得很远,此时到地下去捡了我的肚兜。我只好含着羞,任他为我系上胸后的带子。

等了半日他还没弄好。“太暗了。”耶律楚低声解释道,把羊油灯拿得更近,又在我背上弄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一向灵巧,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我转过去,正见他伸着右手凝视修长的手指。

“你的手……”

他放下手,若无其事道:“你自己系吧,我许久没见女人……都生疏了。”

我察觉到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黯然,握住他的手腕,“就像你说的,无论什么事也都可以告诉我。”

他琥珀色的瞳仁一缩,映照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终于把手伸开给我看,语气有些艰涩,“这只右手,怕是就要废了。”

心咯噔一跳,我忙执起他的手来看,还是那条在临潢时落下的旧伤疤,伤处却红得触目,“就要废了?怎么会?”

他蹙起眉,沉声道:“棘城会战,周军前锋黄勇领军登城。我张弓连射他七箭,”眉间蹙痕越收越紧,“不过数十丈距离,居然……一箭都不中!”

“何时开始的?那时你射中步影双眼……”心头猛然震动,我竟说出那时极不愉快的回忆,慌忙打住。

耶律楚眼眸微垂,“从临潢回来就有了。开始只偶尔打战,点灯时、写字时……打战时我就捏住拳头。在棘城又让盾牌砸了一下……有时会不听使唤……”

他是手握黑鹰的统帅,若是真的废了右手……从前他发怒时经常攥紧拳头,我总以为那是想揍我。又想起他在黑山时捕蛇,提囊袋也是用的左手。

泪水滑落,一滴一滴溅起灼热的温度。我双手捧起他右手,放在唇边,“在临潢时,你为何要挡那一下?”

耶律楚指着压在我身下的地图说:“快下来吧,看把我东丹的疆域都坐糊了。”

“啊?”我蔫头耷脑地爬下桌子,只见那张羊皮地图果然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上面原本都是炭笔和彩料描的三国地形,现在都糊作一团。

“幽州没了,潼关也糊得看不见了……你罪过大了。”耶律楚一本正经道。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希望我始终绕着伤手这事给他同情和抚慰,所以才故意逗趣岔开话题,因此我纵然心痛,也不再纠缠。

“大汗为何忽然回到天福来?”我被他当场活捉在议政帐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耶律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向他道:“我们分别的三个月,楚,你都是怎么过的?经过了哪些事,我都想知道。”

“好。”耶律楚到架上又重取了一轴图册,带我一起来到明亮的外帐里。等图册铺平在兽皮垫上,他手指幽州向我道:“回周联军八月进逼幽州。幽州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契丹粮仓。故耶律炀与我各出五千精兵守备,城外还有四午骑兵游击。”

幽州之失我已知道,此时便道出心中疑惑:“幽州既如此重要,为何不早些派黑鹰军驰援?”

他摇摇头说:“契丹兵源与大周不同。大周养兵,出征只需下达军令。黑鹰军军士平日都散在各部落中游猎牧渔。征集他们要向各部落发征调令。这中间费时很多。还有,周军兵分百路进击,目标不明。回纥又行动诡异,很早就开始时常滋扰边防。一旦贸然调集,做出错误判断,后患无穷。而且,十万黑鹰军三个月口粮就是东丹一年赋税。我只能谋求速战速决。”

我注视着地图,喃喃道:“我看你柜中书信,耶律炀在幽州之战中给柳盛提供了方便。”

耶律楚道:“我知道他的野心,但未料到他为了汗位竟置南边于不顾!幽州城高防重,一万人守上半月不成问题。本该有足够时间供我调军,但耶律炀手下郁羽陵辉带五千兵马逃回上京,还暗中弄断幽州门闸,使我的一半守军无处藏身。拓拔洪是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才委他幽州守备之重任,可惜他死得不明不白!”

耶律炀三字,总是心底最深的隐痛。我恨声道:“耶律炀有什么下流事做不出来?你既有诏书,早该称位,也不会有今日!”

耶律楚眉心微攒,眼中突现的凌厉几乎令人不敢逼视。他低首目视铺展开地图上的契丹疆域,语声极淡,却透出凛凛威势,“父汗愿见我们手足相残,杀得两败俱伤,让南北契丹万民在饱受大周欺凌后再遭战火荼毒吗?”

我觉得方才之话太过贸然,忙自旁边沏了热茶奉给他,“大汗,是我唐突了。”

他接过茶碗,端着久久未饮。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我又问道:“我听闻前去幽州增援的黑鹰军只有一万?”

耶律楚微颔首,神色黯然,“一万人赶到幽州以北,摆出十万人架势。我料无法长久欺骗周军。在前往黑山的路上,我发令叫这一万人马退守山海关,利用山海关口与燕山之险峻至少阻击周军五日。在这五日内,李德威部至少可以集结五万人到达山海关,在燕山一线与回周决战。但传令鹰在中途被人射杀,我从黑山赶往山海关又迟了数日。一万将士未得我令不敢擅退,只能与回周联军苦战,全军覆灭!”

一万黑鹰军的覆灭,我难辞其咎。

他想必也很难过,只静静坐着,过了很久才道:“若不是半路遇到袭杀,当不会耽误。”

我记起他当时说的话,猜测道:“是耶律炀干的?”

耶律楚眸中不辨喜怒,“不是,是另一个知道了我们行踪的人。我曾在议政帐里试他,他果然给周营传递了我发十万黑鹰军往幽州的消息。”

我脸颊顿时火辣,“是……萧史?”

他默认。

隐约混沌的痛楚,越发清晰,越发尖锐,冷汗渗出全身。萧史那时分明是从我的嘴里知道了耶律楚可能去黑山取蛇的秘密。与此同时,心中的疑惑也如同杂草疯长起来,“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也当知道他的欺骗,为何还要留着他?”

耶律楚眼中明暗之色飘忽不定,“我很早就怀疑他的身份,却因为一个原因一直没有动他。”

“为何?”我越发惊异。

他突然起身,走到帐中长案旁。案上有备好的笔墨。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因为这,才是他的真名。”

他停笔,眼神幽若暗火。我目视洁白素宣上的三个字,耳边一瞬像是鼓噪起无数纷繁错乱的声音。

耶律楚开始告诉我关于萧史的一切真相。我安静地听着。

“原来如此……”眼前如下着无休无止的大雪,一片白茫茫。我苦笑了一下,笑意尚未绽开,已从腮边消失,“我竟然做了他那么久的帮凶。”

他放下笔,走近身拥住我,温热的气息拂在我侧脸上。我鼻中一酸,眼眶中却只觉干涩,涩得发疼。

“我该早些告诉你。”

“楚,”我决意不再提起那个人,“回周联军就要打到天福了吗?”

他目光再次流连在地图上,“棘城一破,东丹以南除辽河和黑山,几乎都是平原,无险可守。”

我观看他口中所述方位,心中寒凉,“沿线有无黑鹰军防御?”

“大虎山一线三万人马已经全部分散,化整为零,千人为队,层层抵御袭扰。李德威总领指挥,他会给联军制造足够的麻烦,为我争取时间。”

我轻吸一口气,“你回到天福有何打算?”

耶律楚又微眯起双眼,微薄双唇只吐出一个字,“赌。”

赌?我略思一会,语声沉重,“我猜想,大汗是将剩余的黑鹰主力聚于城内,利用城墙与长河天险坚守不出,以逸待劳。”

十万黑鹰军,除去一路折损的与分散阻挠联军的三万,耶律楚手中握有的,当不会超过四五万人马。契丹骑兵优势在于骑射奔袭。以数万黑鹰军困守天福,将使他们优势尽丧,更何况要迎战的是人数数倍于己的回周联军……但是不出此策,如今形势,又当奈何?

耶律楚先是不置可否,继而又叹息道:“玉,你怕吗?若天欲亡我……”

我迎上他的眼神。他双眸中一抹幽蓝让我想起另一个人。忍不住就启唇而出,“楚,你目有重瞳,很像一个人。”

他微偏头看着我。

我闻听帐外风声簌簌,如千军万马铁蹄踏心。

“小时候在宫里听故事,最爱西楚霸王。巨鹿之战,他破釜沉舟,以寡击众。豪杰膝行,莫敢仰视。楚汉相争,破田荣,救彭成,获荥阳,夺成皋,大战数十,多得胜利。自刎乌江,横刀血溅,死得悲壮,天地失色。如此英雄,别姬之时,却又是那样柔肠百转,痴情无限!”我心中豪情万丈,“虞姬虽自刎而死,然得伴英雄半生,虽死无憾!”

耶律楚长身立起。他的语气亦是满溢豪壮,“项王盖世英雄,大丈夫当如是。”

有缭绕的雾气自心头涌起,凝成眼底一片湿漉漉的氤氲,“后来,林夫人教我读《史记》。读到太史公之言,才醍醐灌顶!”我吟道,“项羽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双眼像燃着一把烈火,烁烁闪着,“所以楚,不要说,更不要信天欲亡我。为了完成你父汗的遗愿,为了契丹万民的福祉,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勇敢去和回周联军做殊死一搏!哪怕鱼死网破,焚尸挫骨!何为英雄?这才是我燕国仰慕的英雄!”我强压下眼眶中的酸湿,绽起畅快的笑颜,握住耶律楚的手放在自己脸侧。他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

“无论你成,或败,燕国愿效虞姬生死相随,希望不致辱没东丹王之威名!”

他若夜色般深沉的眼波里划过一道雪亮,且惊且赞。

“我终是没有看错你。”耶律楚低首,手指地图,“其实我的主力,并不在天福!”

“不在天福?”我禁不住重复他的话。

他颔首,伸手指引我的视线顺着辽河一路看去,一直跨过茫茫的渤海湾。耶律楚的指尖掠过海岸线,终于停驻在海的那边。

我惊呼:“辰州?”

他面色冷峻,“不错,在辰州,我藏有八万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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