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刺杀(2 / 2)
索性举起弓乱瞄一气,登时人人自危。侍卫们左躲右闪,人仰马翻,叫苦不迭。果子滚了一地,靶场一片混乱。
“李德威,来,你站第一个!”
“啥?”李德威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王妃……您这、这……别……”
萧显在一旁帮腔,“王妃,这可不能闹着玩……”
我消遣他道:“不是你让我看小的们表演吗?”
萧显顿时被众人仇恨的目光剐得片甲不留。
我拿了一个果子,放到李德威头上。
他举起单臂一把将果子取下捏在手中,求饶道:“王妃,虽然小的上次冒犯有加……可不兴这么报仇的。”
我取弓瞄准他手中的果子,“拿在手中也好,我就这样射!”
扑通!李德威跪下了,“王妃,饶命……”
我上前几步,更近地瞄准他。
“大汗救命……”李德威忽然扯开嗓子号叫道。
“哼哼,”我嘲笑他,“看你能把大汗叫来?”
有人从身后捏住了我的弓。
我回头,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样拿!”
耶律楚捏住我一只手,从身后帮我把弓举高,“一手伸直,一手控弦,双手和箭要连为一线。”说罢轻抚我的背,“背要直,你和弓,应是一体的。”
他引导我将箭瞄向不远处的草靶。我用双目余光看见李德威撒开两腿,如蒙大赦般跑开了。
“看见红色的靶心吗?现在是二十步之距,箭要瞄得比它高一指。”他握住我双手,带着我慢慢拉紧弓弦,轻声在耳边低语:“调顺呼吸,心中暗数,一、二……放!”
嗖的一声,我还不及反应。
“正中靶心!”众人已高呼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有点讪讪的。
“看了很久了。”耶律楚温和道,“你若爱这个,明日叫工匠专给你制个小巧的来玩耍。”
替我专制的弓是金色的,果然小巧玲珑。弓身还被工匠巧妙地雕成了一尾凤鸟,嘴衔长弦。
我挺直身子,把弦拉满,并不十分费力。
靶场上一片寂静,侍卫们都知趣地退下,只有箭频频射中草靶的声音。
“明日大典,你还是在内宫等我吧。”一直看着我射箭的耶律楚终于开口道。
我抬手,又是一箭,牢牢钉在靶上。一个多月来日日操练,我的射术已大为进步了。
耶律楚走上前,止住我继续练射,“仪式冗长劳累。”
我垂下双手,声音带着一丝倔强,“明日,我要在你身旁。”
他居高临下,轻轻擦去我发际的汗滴。
“耶律炀,”他停了停,又道:“你不会想见到他。”
我轻轻哼了一声,举手捶耶律楚后背,“那我隐在帷后,只看你登位,便退回内宫。”
他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玉,答应我,有些事你定要忘记。”
我知道他已应我,潦草地应着,又看了一眼射在靶上的那些箭羽。
翌日大晴,旭日喷薄而出。天空中绚烂浮光,云霞翻涌。
上京笼罩在一片胜利的光华中。礼炮高鸣,云旗招展,彩毡铺道。侍卫五步一卫,执戟守护,直通外城。百官列位在长阶两侧。长阶尽处,亲王仪仗,耶律楚负手而立。
今日之典,耶律炀将奉退位诏书,退下皇位。耶律楚代表大周封他为北漠汗王,实际是依契丹惯例将失败者放逐北方。然后,耶律楚受大周诏封为契丹汗王,依旧对大周称臣。
随着礼官长长的呼声,内宫门缓缓打开。耶律炀仍身着汗服,独身手捧退位诏书,一步步向长阶行来。
四周的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所有人都注目这权力的交接,见证一个新的时代。
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空气也益发凝重起来。
耶律炀终于举步迈上了最后一层台阶,向耶律楚跪拜,“拜见汗王!”
这是耶律炀代表整个北契丹,臣服于耶律楚,臣服于大周。
耶律楚俯身扶起耶律炀,“兄汗请起。”
耶律炀将退位诏书交给礼官。礼官立刻开始宣读。这一整套仪礼,都是依照大周典制。
在礼官朗朗的诵读声中,我的视线越过身前遮挡的轻帷,凝注在耶律炀身上。不远处的这个人,就是我时时刻刻煎熬在心的仇人。
目光转而向下,我看着他顺服而垂下的双手,那双手曾残忍地扼住我的喉咙,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我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双手,如今已经失去了覆雨翻云的能力。
我所处的观礼台在另一楼台,虽与他们距离不远,要近耶律炀之身却不可能。这是耶律楚放心让我观礼的原因。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刻苦练箭,并不为用弓箭射杀。有些本事,是彼此相通的。
卷起袖管,露出很久之前耶律楚给我防身的袖剑环。战栗着举起手瞄准耶律炀,也瞄准时刻困扰自己的噩梦。
真真,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二哥的嘱托,也可以实现。
在这里杀了他,让他的鲜血溅在长阶上,让他的生命流逝在眼前。
我的身体阵阵发冷,但是心头之火却烈烈燃烧。就在此刻,我要用手中的袖剑射进他的胸膛,让灼热的鲜血流出,去浇熄我心中火焰。
急促的心跳传递到我的手上。转动袖剑环,银光一闪,发出轻微而刺耳的咯吱一响。
射!
利剑穿透衣料和肉体,溅出殷红的血花,并很快透过衣料蔓延开来。
耶律炀的身体顿时僵住。他踉跄着回过头,向我的方向看来——那一刻,我突然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主宰,不计后果地从帷后步出,让耶律炀可以看清楚我的样子。
目光相撞的刹那,寒意陡生。我带着解脱后决然的快意,用冰冷的视线与耶律炀对峙,让他的目光狠狠地刺在我的眼中。
鲜红的血继续源源不断地涌出。我看着他缓缓地倒在面前,倒在耶律楚脚下。
时间好像是定格在了这一刹。我永远记得他临死时脸上的惊诧,那圆睁的双眼。我的心,在狂烈地嘶喊:是我,禽兽!是我把你送上了黄泉路!
耶律楚隔着高台逼视过来。我迎向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处,彼此眼中都有道不尽的复杂。
长阶下,百官、各部族首领……所有参加典礼的人都目睹了耶律炀的死去——
“是王妃!”
惊醒我的,是述律羽之的喊声。
近处、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晃动的身影向长阶高处跑来。
一片喧嚣。射中我的众多目光已经快要让我灼烧起来。
“抓住王妃!”耶律楚忽然高声令道。
十数名侍卫蜂拥上来。我瞬间便被他们包围其中。
四月的上京还是那么寒冷,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场雪。几抹细雪从窗口飘进殿里,洁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污秽的尘世。
这是我被软禁在内宫的第三十天。封锁消息,没有探望,我只能猜测外界的风起云涌。
耶律炀之死,整个契丹会作何反应?
我想起述律羽之的那声叫喊,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针对我。
而大周,又会如何?
我伸手从窗口接过一朵雪花。它犹如断了翅的蝴蝶一般落在指间,迅速消融不见,短暂得令人惋惜。思绪,也如窗外那纷乱的雪花飘荡。若当时考虑到这么多,我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射出袖剑?
“皇上驾到!”
微微拖长的尾音像极了从前在大周宫廷里的时候。那时,公公们总是这样预先百步报告着父皇的行踪。
我心头一凛,抬起眼:皇上?
瑶琴看了看我的脸色,忙向殿门外走去。我心下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不禁漫起一阵不安。她向殿门外探出半个头去,又很快缩了回来。随着瑶琴脸上的讶异,我的不安也迅速弥散开来。
她卷起帘子,回头向我道:“殿下,是……王……皇上来了!”
一连串的脚步由远及近,逐渐向内宫而来。侍卫们的脚步声停在寝宫之外。然后,是一个人的沉沉脚步,步入了内宫。
“拜见皇上。”
侍女的跪拜中,我站起身来。
他的身形样貌,他站立的姿态,甚至他微微眯起的双眼,都那么熟悉。唯一改变的,是他身上那袭明黄色的衮龙长袍,灿烂耀眼,昭示着九五至尊的身份。
这是契丹新皇。
他这么快就叛周自立了!
墙对面的铜镜清晰地映出我的容色,双唇苍白到几乎如透明。
我很想问他,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然而背负的罪却使我自觉不复再有这样的权力。因此我只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常礼。
耶律楚并不受用我的礼仪。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都出去。”
侍女们低头退出,瑶琴惊惶地最后看我一眼,带上殿门。内宫里陷入一片寂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犀利地从我面颊上刮过,有尖锐而细微的疼痛。
我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可到底还是心虚了,“耶律炀和柳盛勾结,图霸天下。若放之漠北,终为一患,不如除之,以绝贰心……”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解释还是在控诉。
耶律楚毫不留情地打断我,“我告诫过你,不可杀耶律炀。”
他身上的金黄色那么刺眼,龙袍上翻腾的蛟龙昭示着无比的野心与霸气。我心情沉重,“我知道,你会说,耶律炀关系着北方各族。你会说,我已将自己变成整个契丹国的敌人。你还会说,我代表着大周。是我这样的行为促使你不得不做出姿态,叛周自立。”
“不错,”耶律楚阴沉着脸,“现在举国沸腾,北契丹要求杀你以平众怒。”
我轻轻笑了起来,眼中的泪光被笑影挤得支离破碎,“但是你终于是皇帝了,这不是很好吗?”
他的眼睛,在光线黯淡的时刻,是那么幽深。耶律楚转身向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你梳洗准备一下。”
泪水的滑落无声无息,如此不合时宜地宣告我的脆弱。那样深沉的、压抑的,却又清晰的痛楚,犹如重石狠狠跌入心里。闭上眼睛,感觉梳齿划过头皮时轻微的酥栗。
殿外雪花飞洒如雨,绝美的画面却让人感到沉重的痛楚。走进雪中,我一袭绯衣。裙摆铺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最热烈的冰凉。
几名持刀的侍卫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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