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新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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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不知所措。而二哥却继续发话,“是二哥府中照料不周,竟使王妹生出不辞而别之心。只是你二人不能入宫。朝中出了大事,裴青要速回府接旨。”

裴青一听,忙道:“朝中出了何事?”

二哥面上再无平日玩笑之色,“事起肘腋之间,适才公公来传我进宫,方才知道。今晨,朝廷收到了江南转运使韩亥的六百里加急,江南遍地匪患,朝廷猝不及防,已经丢失五州十七县。父皇带病召见我们,已经商定,由你出任枢密副使兼讨贼元帅,领兵十五万,前去弹压。我想这会儿,圣旨已经到你的府上了。”

我二人听完,都是一惊。而裴青更是错愕,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这……”

二哥催促他道:“这什么?你难道还要抗旨不成?快回府去接旨!”

我斩钉截铁道:“等等,青,我跟你同去!”

裴青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你的身体……”

二哥却意外地支持,“嗯,这样也好,想那柳盛不敢在军中生事。三妹跟着裴青,倒比我这个二哥来得体贴。军情紧急,我已准备好车马,你们这就走吧。”

冬季的京郊显得异常寒冷。临时搭起的帐篷错落有序地向远处的山坳延伸,军营中升腾的灶烟织就起一层层薄雾。我们的马就穿梭在这薄纱之中。因为身体虚弱,裴青便将我安排在中军帐侧的耳帐,自己和一群将军在大帐中商定进军线路。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感受到这些将军将佐都与裴青十分熟稔,想是幽州之战中的老部下和战友了。见裴青来领兵,都很高兴。倒是只有裴青郁郁不乐。无人时他告诉我,暴乱的根源是国家失政,这种内耗将会直接危及大周北方安全,让蛮夷看了自家笑话。不过既然圣上有旨,自己也只能遵从。

我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正思虑间,忽然门卫进门叩拜道:“报裴帅,淮南王来见。”

“哦?”裴青立起,道,“快请入中军帐。”

“是。”门卫急速退下。

二哥身着蜀锦织就的棉衣斗篷,缓缓进入大帐。众将军齐声跪拜道:“参见淮南王!”

二哥沉声道:“奉圣上旨意,有话要问裴帅,你们都退下吧。”

众将便鱼贯而出。裴青弃了中军桌椅,在二哥面前恭谨跪下。

二哥忽然一笑,“却也没有什么圣旨,不过想和你独自说说话。”

裴青神色一愣,似有些惊诧。

二哥倒是不太在意的神情,向中军元帅座椅上随意一坐,慢慢道:“不假传圣旨,恐怕你我死期都在眼前。”

裴青眸色顿时转浓,“王爷此话怎讲?”

二哥清浅一笑,句句紧追,“你知不知道你大军粮草还够几天?知不知道我父皇还能活几日?知不知道三五里外还有两支大军?”

裴青急忙道:“淮南王慎言。假传圣旨,私自揣度圣上,可都是灭门之罪。”

二哥冷笑道:“迂腐!实话与你道来,柳盛已经安排了户部和各地布政使司衙门,暗中不给你的军队一粒米、一根草。你只要一开拔,身在你十五里之外的河北道和山西道的军队就要开进长安了。”

裴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奉国家诏令讨贼。柳盛作祟,自有朝廷王法在。”

二哥无奈地摇摇头,从袖口拿出一封上谕,对裴青道:“你看看这个。”

裴青看完,脸色骤变,“你……这,韩亥怎么可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二哥一拍桌案,大声喝道:“堂堂圣上上谕,玉印在纸,诛谁的九族还不知道。”然后,他转向耳帐,“三妹,不用偷听了,出来吧。”

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这封上谕又是怎么回事,便掀开帐帘,缓缓步入中军。

二哥站起身来,就在这瞬间,我忽然看到了两年前立在幽州城池上接受耶律楚俯首称臣的他。

“时间仓促,胜败在此一举,弄玉,你可愿随我同去?”二哥目光如电,语声如重锤入耳,“灭亡柳氏,扶正社稷,就在今晚!”

我接过裴青手中的上谕,细细看了一遍,“江南转运使韩亥,谎报地方暴动,意图夺军不轨,论罪诛九族,念及曾有恩皇室,从轻发落,赐死,钦此。”

顿时明白了一切。戒急用忍,韬光隐晦,然后绝地一击,二哥做得比耶律楚更好。

江南暴动根本子虚乌有,二哥已借此事从柳盛手中夺过京中兵权。但柳盛也绝非等闲。他不发粮草,拿住河北道和山西道两路大军,只待裴青军队开拔,便要入长安兵谏。韩亥谎报地方暴动的事情这么快已经被父皇知道,还写下上谕,这其中一定也是柳盛一党的原因。今日再无动作,怕就失却先机了。

我转眼看了看裴青,他双眉紧蹙,薄唇紧闭。我又看了看二哥,“我愿随二哥进宫面圣!”

我们的目光都投向裴青。我道:“青,二哥是对的。难道你不想为裴家死去的冤魂复仇吗?”

裴青听到此话,脸色刷白。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似有什么,但又很快隐去,无奈地一拱手道:“全凭淮南王号令!”

景宏低声对裴青说了几句话后,又正言道:“裴帅,让将军们都进来吧。”

众将听到招呼,鱼贯进入大帐。裴青重新坐到元帅座位上发令道:“刘才卓、文运武。”

“末将在。”

“你二人点起五万甲士,跟随淮南王。凡事但凭淮南王指挥,不得有误。”

“是。”

“焦正、鲁平。”

“末将在。”

“你二人点起两万步军,随我入长安。”

“是。”

“其余人等留守大营,没有我的帅令,任何人不得离开营门半步。”

“是。”

皇宫,永远是那么肃穆森严,庄重沉静,仅从宫墙上折射出来的倒影就能把人们浮躁的心压制下来,似乎一切魑魅魍魉在它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终要现出原形。而在久居其中的人看来,宫墙内的小丑一点不比外面少,那种肃穆森严,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二哥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在前,他微扬的下巴,仿佛蔑视着这宫墙内的一切。

“什么人?!驻足。再敢前进一步,格杀勿论!”宫墙上的禁卫军明显感觉到有大队人马在靠近这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以至于在没有月光的深冬夜晚还没看清楚人,便大声呼喝起来。

二哥勒住缰绳,并不理会禁卫的呼喊,大声对着身后道:“刘才卓,你的弓弩队呢?放火弩。”

“末将得令。”

立刻有人高声吼道:“火弩准备,一次射,放!”

随着一声令下,上万箭雨便成抛物线形冲着宫墙上的禁卫军飞去,将黑暗的天空染成了火红之色。

严守宫墙的禁卫首领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城墙上军士已倒伏大半。号称天下第一的皇宫御林军在野战军面前确实不堪一击。

“二次射,放!”还没等第一波箭雨都落地,刘才卓又下令放了第二波箭。

“三妹莫惊。”二哥回头看我乘坐的马车,竟然还带着从容的笑意,喊道:“侍卫们保护车驾后退些,小心火星溅到。”

少时,刘才卓来到二哥面前,“报淮南王,正面敌人已经溃散,请示下。”

二哥马上命令道:“木桩上油点火,撞开宫门。”

“是。”刘才卓立刻传令,“上木桩,上油点火!撞!”

一声声呐喊下,巍峨而年久的宫门显得那样孱弱,仿佛一切都在瞬间毁灭。

我坐在马车上,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完全不同的二哥。除了沉默与惊恐,我什么也不能做。

很快,宫门被彻底撕碎。二哥策马来到军队之前,马鞭直指宫内,大声吼道:“里面便是皇宫。现在你们随我前往保驾,斩除祸国逆贼。凡听从号令,勇往直前者,重赏三级!迟疑不前者,立斩不赦!”

“愿随王爷!”军中高呼。

见士气已起,二哥便命令刘将军领兵一万,直抵皇后寝宫,将其包围,等候发落。又命令文将军率领四万甲士,进宫解除禁卫军武装,凡胆敢抵抗者,一律杀无赦,并查找皇帝所在。他下令,凡所询问的内官宫女,无法回答者,就地斩杀,绝不留情。

很快,在几名内官的引领下,二哥带着我来到了飞霜殿前。二哥喝退左右,小心翼翼地往殿中寝室走去。我拖动着沉重的身躯跟在他后面,心情异样复杂。没想到这一日之内,竟如此地覆天翻。

咳咳咳,殿中传来一名老者的咳嗽声,是那样干瘪,那样无助。

二哥忽然跪倒地上爬了过去,口中疾呼:“儿臣景宏叩见父皇。”

当父皇扶着内官勉强坐起时,我看见龙袍空落落地挂住他身子,像是撑在一个木衣架上。他拖着嘶哑的嗓音慢慢挪动身子,“你终究忍不住,还是来了。”

二哥哭泣着解释道:“儿臣是怕祖宗社稷倾覆,那柳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你住口!”老皇帝阻止了二哥的话,沉了沉气说道,“柳盛为人,虽专权营私,但做事倒也中肯,可是他到底是错了一件事,就是遥控内外,私定国本,所以朕才没查韩亥之实,将军权划归裴青。原本是指望你能从中节制他的私欲,不使国家再生祸乱,朕却没想你能如此,好手段啊。”

二哥跪拜道:“父皇有所不知,那柳盛并非专权这么简单,三妹在契丹之时,曾掌握了他通敌卖国之铁证。”随即,向跪在后方的我示意。

父皇像是才发现我的存在,眼光向我的方向投来,“是弄玉?”

“是儿臣,拜见父皇。”我满怀激动与悲辛,给他叩头。

“呈上来。”父皇令道。一别五年未见,他的声音竟没有丝毫波澜。

我把柳盛的密信放到内官手中金盆上。他托着呈给父皇。父皇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锦纸微微颤动着,一如我此刻心情。

“你们,全都退下。”父皇对身边所有的内官下达命令。

殿中只剩我们三人。我屏住呼吸。五年的冤屈,今日是否终可辩白?谁知父皇轻轻一掷,密信便飞入他足边火盆,瞬间被火苗舔舐,化为飞灰。

“父皇!”我情不自禁地惊叫,“柳盛暗通耶律炀。在天福城,他为了这封密信,情愿将大军后撤三十里。儿臣归周,他一路追杀,亦是为了这信……”

“弄玉!”父皇打断了我。他的眼皮抬起来看向二哥,流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宫里……都是你的人了?”

二哥长跪,沉声道:“禁军总领辜维实、谭邴二人皆为柳氏党羽,儿臣已将他们拿下。”

“皇后呢?”父皇又问,颤颤巍巍。

二哥语声依然平静,“皇后与柳盛共谋,已派属下拘管。”

父皇缓缓地点着头,手慢慢抬起,指向二哥,连连说了几个“好”,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夹着浓重的痰液阻塞之声,一时几乎接不过气,“汝已成势。”

我不知父皇何意,喊道:“柳盛专权误国,柳皇后蒙蔽圣听,太子景昊年前痴傻,我想亦是那柳皇后所为。父皇、父皇。”

父皇却只笑了笑,“你可知道李少甫?”

“就是多次把父皇气病的李少甫?”我也是回到大周才屡次听到这个名字。

父皇点点头道:“你觉得是皇后害了景昊,而景宏觉得是柳盛要另立国本,意图社稷,你们把朕看得也太糊涂了。那个李少甫,柳盛一直想查出他身后的人,朕可以告诉你们俩,他身后的人就是朕!”

我与二哥四目相对,仿如坠入梦中,一时不知所云。

父皇停了停,仿佛在积攒着力气,片刻才道:“景昊天资聪颖,人品温和,朕在位期间,征伐之事太多,民力滥用成灾,国家需要的正是景昊这种宽和而又不失聪智之人。他的痴傻,朕有责任,可是朕从来没有放弃他。柳后虽说有点小女人的聪明,但是她不够狠毒,也没有这个本事。景宏!”父皇忽然又直视二哥,垂老的眸子一时光电如炬,“如今你兵谏宫廷,大权在握,不知下一步意欲何为?”

二哥身体一颤,哭泣道:“全凭父皇发落。”

父皇深重的一声叹息,“你……过来。”

二哥屈膝向前,把头深深地俯到父皇膝下。

“景昊染病,不能承位。景明年幼,将来子少母壮。而你……”重病和年迈交缠在他的身上,已把父皇压成一个虚弱无力的老人。可是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神,只有君临天下的天子才拥有。

二哥匍匐得更深,把头贴到地面上,“儿臣母微贱,不敢觊觎……”

父皇把手放在二哥的肩膀上,“朕不立你,并非因为你母亲身份。”他阖目休息片刻,才又张开,“知子莫若父啊。诸儿中,你最像朕。”他长叹一声,“十年,我朝两征契丹,然终无功,实朕之过!”

二哥虽伏地,声若洪钟,“何曾有过?契丹忽降忽叛,骚扰边境,占我幽州。父皇伐之,实为扬我大周国威!”

父皇连连摆手,脸涨得发紫。二哥忙上前扶住他。这片刻时间的坐起,父皇亦不可支撑,二哥把他小心地扶倒在龙榻之上。

歇了好一会儿,父皇才像是又有了些气力,一口气说下去:“从来帝王治天下,敬天法祖,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激动处,他竟以手捶床,“朕知你仰慕秦皇汉武,有志降服四疆,但只怕你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宏儿,与民休养生息,不可再起兵祸,你答应父皇!”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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