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重庆的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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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名字,在他的窘迫的人生中,不知道在多少个寂寞的夜晚里轻轻喊过,在他人生最潦倒的时候他用笔在洁白的纸上书写过一遍又一遍,可是,当这个人俏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时,他发现自己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喊出她的名字。

这一生都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名字。王北俪。

他仿佛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他在监狱里,每个难熬的夜晚,他对着墙壁,小声说话,假装墙壁就是她,他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记得自己曾经是和她一样的人。

他在街头流浪时、在帮派混迹时、受委屈时、受伤时……想着的,念着的,都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甚至在梦中设想过再次见着王北俪,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有没有胆量,去拥抱一下她?

告诉她,十几年前的那个吴石头,一直都在。

吴豫不止一次的想,只要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还能回去吧,若还能回去,只要静静的守在王北俪身边就好。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流浪的时光,是多么狼藉,甚至是狼狈,此刻他脸上还有金康给的一个重重的巴掌印。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吴豫了,该给心中的女神说些什么呢?他本来就口拙,如今更是词穷。

二人就这样站了几分钟,王北俪先开口,道:“这些年好吗?”

“这些年”三个字,就彻底击溃了吴豫的故作坚强的内心。吴豫微微侧身,王北俪看见他肩膀微微抽动。

“说来话长。”吴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王北俪道:“从离职到现在,你就没再联系过我们。”

“我的事情太多了。”

王北俪问:“为什么要做服务员?”

吴豫道:“有人愿意给口吃的,自然该接住的。”

王北俪的性格向来直截了当:“你还在查,对吧?”

“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王北俪道:“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王北俪目光中满是怜悯,她看着吴豫的面容,他的皮肤皱纹中,已经满是岁月无情的痕迹,他的眼神是灰色,再也没有了当年年轻时的热情,他的头发已经稀少而有了银丝,发际线也已经退后了许多。

这一眼怜悯真是让吴豫内心世界都翻天覆地。吴豫强忍着,镇定着,说道:“南漂嘛,正常的很。”

王北俪道:“你不会变的,我相信。你一定还在盯着当年的事不放。”

吴豫几乎要掉泪,王北俪仍然是了解他的人,相信他的人,有什么能比得到自己挚爱的人的信任,更鼓舞人生?

吴豫上前一步,不由自主想要拥抱王北俪。

蓦地,吴豫瞥见王北俪手上的钻石戒指。无名指的婚戒。

“你……结婚了?”

王北俪点头:“是啊,和夏峰。”

吴豫感觉口中发苦,他刚刚想要拥抱王北俪的念头,生生被拉住,他用力将这个念头扼杀下去。

王北俪接着道:“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意说?”

吴豫只是盯着王北俪的戒指,这枚戒指真好看,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买不起。

是了,也只有胡夏峰能配得上她,胡夏峰人灵活,会说话,有事业心,有担当,出身又好,根正苗红,现在想必已经是局里的领导了吧。

他内心苦极,他想过很多次,如果王北俪和胡夏峰在一起,他一定要祝福他们,可是当他看见王北俪的戒指的时候,他还是只能负气而逃。

这些年的落魄、流浪、慌乱、狼狈、穷苦,仿佛在一瞬间约好了涌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霸占。

如果不是当年的事故,他的人生不会是这样!

妈的!当时如果不是胡夏峰的耳麦失灵,指挥延迟,郑晋早就被钱雨扣住了,怎么会来拖住我的腿!

可是,人生,本来就没有如果!

吴豫终于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我他妈就是这样了,我变了,人是会变的!我现在只求个安稳。”

王北俪被吓了一跳:“我认识的吴豫不会说出这种话。”

吴豫神情复杂:“因为他尝到了没有面包吃的滋味!”

王北俪咄咄逼人:“面包怎么会成为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你不是那样的!为什么要变?以前不是你的错!”

“以前!以前!你干嘛老说以前的事?你还没明白过来啊,人是我踢死的,当时在聆讯时我说去追人,查线索都是骗人的鬼话,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逃避责任的托词而已!”

吴豫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口齿如此利索。

王北俪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她颤声道:“那你坐牢呢?”

吴豫大声道:“我咎由自取,我和人争风吃醋,我在酒吧打了人,我难道不该——判刑吗?”

“我不信!”王北俪大喊。

“幼稚!”

王北俪道:“吴豫,你不是这样的,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吴豫道:“回去?回滨海?”

王北俪道:“对,滨海。”

“我为什么要回滨海?”吴豫痛苦极了,“我为什么要回滨海?我在那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属。”

王北俪道:“可是,你还有我们!”

吴豫喃喃道:“我们?”

王北俪道:“是,有胡夏峰,有我,还有钱雨,钱雨一直很把你当朋友的,虽然他现在被很多小年轻叫做‘冷酷无情’,但是……他是因为你的事,才冷酷起来,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他要是再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很热情。”

“是因为我蹲过牢的事,是因为我丢了学校的脸,丢了滨海国安局的脸。”吴豫缓缓道。

王北俪用一种央求的声音:“吴豫……”

吴豫侧过头,用力的说道:“我在这里有工作,我回滨海干什么?”

是啊,吴豫回滨海干什么?王北俪竟然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吴豫又接着道:“你来这种场合,我知道你有任务,我不能问,你注意安全。”

王北俪眼眶红了:“你看你,还是在维护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豫大声道:“不一样了,我回不去了,钱雨不一样了,胡夏峰不一样了,你也不一样了!”

王北俪伸手要去拉吴豫:“吴石头……”

这一声“吴石头”,吴豫感到整个人都被击溃,他转过身,感觉自己心在快速收紧,他多少次在梦里祈祷再听王北俪叫自己一声“吴石头”,此刻终于实现了,他百感交集,我他妈的人生到底怎么了?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默默爱着王北俪的吴石头了,王北俪也不是当年刚从警校毕业,笑着很甜很甜的小师妹了,她现在是胡夏峰的夫人。她依然很好看,还多了几分成熟和风韵,她已经是滨海国安局叱咤风云的女处长了。

过去吴豫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现在,他觉得自己更配不上她。吴豫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酒店的制服。

十几年,长得足以让每个人的人生都变了。

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莫不就是变化吗?

蓦地,门外传来威妹的声音:“吴豫!你看我买了什么?”

威妹冒冒失失地提着一扎啤酒闯进大堂,迷惑地看着礼堂里的两个人。

吴豫道:“你怎么来了?”

威妹道:“昨天喝了你的酒,今天我来……不是,你……嗯……后面那位是?

吴豫面上又恢复了毕恭毕敬的服务员神情,看着王北俪,他终于找回了自己此刻的角色。

吴豫道:“哦,这位客人今天在拍卖会上搞掉了东西,所以过来找找。”

威妹也恭敬道:“女士,请问你找到了吗?需要帮你联系一下前台解决吗?”

吴豫道:“找到了,找到了是吧,女士。”

王北俪收起了情绪,应付这样突然变化的场景,本来就是她作为国安干部的业务本领。

王北俪脸上也恢复了贵宾的端庄,说道:“嗯,找到了,找到了。”

吴豫道:“威妹,你把客人送出去吧,她可能不识路。酒给我,我在老地方等你。”

他故意把“老地方”说得很重。

威妹笑着道:“女士,我带你出去吧。”

王北俪含着笑,没有看吴豫,她又回到了自己此刻的角色。

王北俪跟着威妹出去了,礼堂里只剩下吴豫一个人。

吴豫觉得脸痒痒的,用手一擦,是一颗眼泪顺着脸流了下来。吴豫一下像被抽干了身体一样,跌坐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多年来的委屈第一次被人提起,但自己却矢口否认。是啊,自己现在连警察都不是,这么多年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都有自己的命,就像黄萧曾经喜欢的一首老歌,《暗里着迷》,刘德华,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无奈你我各有角色范围。

酒店大门口,重庆的夜色很美,连路灯都是温暖的颜色。威妹把王北俪送上计程车。

威妹关上门,道:“女士,希望下次能再次和您在酒店相遇,祝您生活愉快。”

王北俪隔着窗户,威妹这女孩儿挺好的,又年轻,又开朗,吴石头会过得好起来吧。

威妹赶回礼堂,只有一扎啤酒放在门外,吴豫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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