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浮生若梦(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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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忘记一个人的时候,最先忘记的是他的声音,然后是模样,最后是他身上的味道。

许多年过去了,她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他的轮廓,可她还牢牢地记得他身上的温暖。那温暖化为一个名字,封缄在她的记忆深处。在濒死之时的梦境里,她化为一尾鱼,在粼粼波光下,溯游而上,追寻那个原本就模糊的名字,似乎马上就要寻到了,却突然有火光落到她的眼睛上,惊碎了全部的幻影。

柴房门被“吱呀”推开,有人快步上前,脱下衣服,将她裹入了怀中。

一只手落到她的额头上,她听到男子微微严厉的语调:“你家小姐在发烧,还不去请府医过来看看。”

她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标致的脸,眸子微微上挑,眼中仿佛盛开着朵朵桃花,她哑声唤他:“哥哥……”

他仿佛轻微地顿了一下,而后柔声回应,道:“哥哥在呢。”

温和柔软的声调,熨帖得像是冬日里在薰笼上搭了一夜的衣裳,暖暖的直沁心底。

后来,听钟伯说起,他与少垣接到祖父过世的消息后,便立刻策马从雍州往回赶,知道她被关在柴房时,已经是抵达家后的那日的深夜了。

定远侯已经睡下,钟伯不敢擅做主张放人,便搬了身为客人的谢七公子前来。府医来看过之后,当即便下了结论,她风邪入体攻心,脉象也已经虚得厉害,以他的医术,只怕是回天乏术。

墨家上下这时候才慌起来,连夜请了十几个当地的名医过府诊病,却无一人能拿出良方。

还是谢七当机立断,带上她前往杭州寻医问药。他交游甚广,知道江湖第一名医楚千阳隐居在杭州,可是尧州距离杭州快马加鞭也要一日一夜的路程,那楚千阳脾气古怪,也未必肯医,若是她死在路上,这一责任,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定远侯迟迟不肯点头,去杭州求医,实在过于冒险,可她若是死了,他也不能向她的母亲交待。

钟伯后来常常在她面前感叹:“若不是谢七公子凭着过人的魄力,说服了侯爷,少主的这一条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谢七公子带着她一路南下,找到楚千阳,对方起初果真不肯医治。他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神医,肯不花一钱医治路边濒死的乞丐,却不肯收权贵的万两诊金。凡是那些家世显赫的人来求医问药,他总要百般刁难。若是伪装身份被他拆穿,此生就休想再踏入他的草庐。

谢七公子带着她去求医时,没有做任何伪装,直接报上了姓名和来意,这位神医苛刻地提出,只要他肯让自己在他身上试药,自己才能勉力答应救这条命。

当时,楚千阳要试一些药草的毒性,若是用药重了,兴许会当场丧命,他是堂堂谢家的七公子,却一口答应,没有任何迟疑。

她的这一条命,可以说,是他用命换来的。

在楚千阳的草庐中醒来,是数日之后,她闻到浮浮沉沉的药香,听见挂在屋檐角上的玉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看见一个带着桃花味道的公子,分开珠帘走到自己的床边。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水磨玉骨的折扇,堪堪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见她神色茫然,他勾唇浅笑:“睡梦中还口口声声地唤我哥哥,醒了,便不认得了吗?”他在她身畔坐下,眼中的桃花灼灼盛放,“少微妹妹,我是你的玄英哥哥。”

她依稀觉得,话本子里那些纨绔子弟调戏姑娘时,应当便是这么个语气。

她自脑海中翻找一番,想起谢家有一位公子,表字玄英,她的确是要唤一声哥哥。

她开口,哑声唤他:“谢七哥。”

他弯着眼睛夸了一句:“真乖。”又含笑问她,“我在西子湖边上有个别庄,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住上几日?”仿佛是知道她的顾虑,手抚了抚她的鬓边,“侯爷那边,我会去说。”

后来,她便以养病的名义,随他在西子湖畔的谢家别庄住下,一住就是三个月。

他生性散漫,不喜束缚,江湖上刀光剑影他瞧得热闹,回到闲庭看花开花落,他也十分安然。谢老爷子平日里也很少管他,任他在外浪荡,整个谢氏,身在庙堂的子弟太多了,也不差他这么一个。

他身上的旷达与离群索居的洒脱,是墨家的子弟身上所少见,令她十分羡慕,也十分喜欢。

若不是家里来接,她甚至想一直跟着他。

临别之时,他的手撑在车门边上,玩笑一般道:“少微妹妹,我毕竟救了你一命,这个人情,可要记得还我。”

世事难料,她全没想过,与他在杭州分别不过三年,再见时会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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