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羊毛人》上部《你是羊毛人》（1 / 1）

猫头鹰是鬼鸟，鬼鸟肯定鬼精，若精不过它，能逮着？“扁头”痴就痴在连猫头鹰像猫一样长着夜眼睛都不知道，怎么能不败？跛子伯白天到田畈里转了两圈，挨黑边上将一河丝网平铺在两块紧挨着的晚稻田上，他料定晚上老鼠会来吃稻子，更料定猫头鹰会来抓老鼠。一切都是罗盘不离指五，当晚这只猫头鹰中了跛子伯的锦囊妙计，原本十拿九稳抓着老鼠饱食一顿却成了网中之物。猫头鹰就是猫头鹰，从半宿的叫声和咬扯得不成样了的丝网，可见它是怎么折腾的。即便被网网着，它爪子上抓的那只老鼠一只没有放，直到跛子伯将它捉进笼子里才松了脚，反过嘴一口咬住了笼子。

“猫头鹰，我是给你逮来了。”跛子伯用筷子敲着碗沿说。跛子伯不许你敲碗，他说只有叫化子才敲碗。小椒说过她要不是答应“扁头”搞大船去看毛主席，她长大就去当叫化子，往人家门口一站，人家吃什么给你吃什么，多好。“养它却不是那么好养的哦。你们得小心又小心，它那嘴和爪子可不是吃素的。”

跛子伯说的是“你们”，自然将“扁头”和小椒包在里边，可见他已经认可了“扁头”、小椒和你一伙。

早饭的粥，煮焦了锅，跛子伯没有说，“啡啡”地吹着烫，抽了两大碗。你吃了一碗，想着要不要给猫头鹰，可它没有碗，也不知道它那弯弯嘴能不能喝得上粥。最终，你还是没有给它盛，它的嘴一直咬着那根篾钎。

你还没有起灶做中午饭，就等来了“扁头”和小椒。他俩在放学的路上，已经听说跛子伯逮回一只鬼鸟。“扁头”说要是这只猫头鹰正是啄他的那只鸟，他一定从你手里要回去，拔了毛，放到锅窿里烧着吃了。

“不是！”“扁头”前前后后看了又看猫头鹰，摆着头坚决地说。“我们一定要把它养得跟‘大卵子’家的狗一样听话。”这是你没有想到的，狗和鸟怎么能比到一块？

“大卵子”现在身后多了一条黑狗，那叫一个听话，他拉完屎不用擦屁股，撅起腚，喊声“黑虎”，那狗便上来一舔干净。前两次打仗，“扁头”这边输就输在这条狗身上，双方设在中界上的稻草人，全是那狗听着“大卵子”的话叨走的。“扁头”说不算，可“大卵子”那方说“要打就打，不打一个卵子”，“扁头”只得认输。“扁头”绝不会也去养条狗，那是跟着“大卵子”后边混屁吃的事，他也想了很多法子，但一直不如意，他决心把宝压在这只猫头鹰身上。

一只鸟靠偷食都能养着毛光顺溜的，你不信养不好这只猫头鹰。为了“扁头”战胜“大卵子”，你也要养好它，并且还要练就能在黑狗之前叼走象征胜利的稻草人的本事。可是，你太低估了一只猫头鹰，它要像一只麻雀一样，人人还不都会掏两只耍耍？它是鬼鸟。进门两天了，它水米不进，只是一根筋地咬着篾钎，“喔——沙”声越来越低。“扁头”真是有本事，在第三天晚上，他从他家花猫嘴里抢了一只半死的老鼠，跑着送进了你家。猫头鹰见笼子里塞进老鼠，那一刻，它睁开了眼，松开了嘴，它没有去吃，却无力地蹲下身子，像你那样眯眯起眼看着老鼠在面前慢慢地死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这是猫头鹰来到你家里第一次这般连环叫。那是夜里，你起来看它，你没有点灯，你本来眼就不好，不点灯应该看东西更差，但你清晰地看到了猫头鹰的一双眼睛，那里边有泪。连你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看着看着就哭了。你哭了好一阵子，似乎听到东边房里有什么声音，便止了声。

你将猫头鹰从灶屋里拎进你的房里。“我姆姆讲我是一只长着猫脸的鸟，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三天了，我终于看出来，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是一只真正的鸟，管它长什么着猫脸狗脸，你多厉害，有翅膀能飞着上天，有爪子能逮到老鼠。我是个人，却跟‘扁头’‘大卵子’他们不一样的人——跛子伯不讲我也晓得，我是连我姆都不要的人——他们随便长长都能成人，我即使长到天边上也只算半个人。你的眼白天能看白的，晚上能看黑的，我不行，我只能在没有光刺的地方才能睁开眼。我已经是个可怜的人，就不要让你跟我一样了……”与猫头鹰说了多少话，你已记不太清，但它听到你在说它与你时，它先后站起来三次，有次还用力地张开了翅膀，你理解为：它在为你鼓掌。

你决定放走这只猫头鹰。你先轻轻地打开窗户，夜在深处起了凉，江面上应该有风。你将鸟笼架在窗台上打开，“你走吧？要是我真的像我姆姆讲的我是你，那有多好啊！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就成了我了。你是‘扁头’，你是小椒，你是‘大卵子’……”

饿得只能匍在笼底的猫头鹰，看了看你，看了看打开的窗户，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和天上的星星，这夜无月。它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它完全不怀疑你会反悔，并没有急着去飞，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笼子门口。它走得很吃力，你看着累出汗珠。

猫头鹰终于拉开了翅膀，很大。它飞了起来，“喔——”，它的声音在很远地方叫着。

你关上窗，实实地睡下。

你万万没有想到，“扁头”因为你放走猫头鹰，跟你恼，你以为他至多只会说你几句而已。

“扁头”在听说你放走了猫头鹰的瞬间，小脸比翻书还快，“你他姆的存心！装在笼子里的一只鸟你都看不住，你讲你有什么用？为了逮猫头鹰，我死都不怕。你他姆的倒好……”

“强子哥，”小椒说，“你不能讲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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